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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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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默,然后,噼里啪啦,俩老儿齐鼓掌。孟仲季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天外飞仙,余音袅绕,踏花归来马蹄香,有得一挥喔。”

    盛可来则使劲搓手:“你妹,超现实啊,这画得老贵了。”

    蒲宁顺着杆子往上爬:“可不,单说这画布,就买了上好的雨露麻。颜料,椰子给的奢品,收藏级,一盒大几万,一心省着用,也挤瘪了十几管,倾家荡产下血本哇。”

    “好说好说,尺幅咁大,另当别论。”孟仲季憨笑,“好嘢,同一片大地同一片云天,同一瞬间各朝所见。四连轴,各朝又四大宝,一桌麻将,事事顺遂,真係文曲星下凡啰。话时话,汉唐盛世,人心思归,咁大个主题,唔好嘥,要接住来。”

    蒲宁拊掌:“夫子神机妙算,瞒不过你。嗯嗯,想了几轮,开始想的是几朝大件事,兵乱啊朝变啊啥的,岳家军起头,串串烧,够排场够气势,可太大了,太费劲搞不动,搁以后吧。倒是画了另一套草图,这回改国画,抄人家几朝盛世风俗画,山寨一把,洗洗稿,省事。”

    言毕,画桌上抽出一长卷,摊开,压住。彩铅构图草稿,也是四幅连,整体也是大致1:3高宽比,由左到右,分别是:宋《清明上河图》,元《江山胜览图》,明《南都繁会图》,清《姑苏繁华图》,均截取各画局部,熟口熟面的画眼部分,画中部分人物改变,成循声仰观状,其余或化繁就简,或照葫芦画瓢。难的是,各画透视角度如何调整,画风如何糅合,结合部如何过渡,才能浑然一体,拟了几稿,还没敲定,一俟构图定稿,画成也就十天半月的事了。

    孟仲季也学盛可来猛搓手:“快啲快啲,这套搞掂就完成今年指标了,再画就算明年的。画好了,我们去几大机场推销推销,做成候机大楼墙画,再赚番一笔。”说着说着,仿佛看见一堆金元宝自天而降,哐啷啷脆响,喜不自胜。

    盛可来倒是脸现忧思:“都督啊,飞往唐朝,那民国和五代十国,咋整没了?”

    蒲宁笑:“哈,阿来出息了,历史没拉下。民国挨得太近,见着飞机有啥稀奇的。五代十国么,油不够,得转机。你知道宋元明清有多大吗,四大天王啊,单说大清,疆土1300万平,嗯,公里,时跨300年,这就有排飞了。元朝短点,不到百年,可疆土1500万平,还不算北边西边蒙古帝国部分,这时空,飞到你虚脱啊。”

    盛可来就坡下驴,一抖肩,边唱边扭摆:“我想去唐朝呀我想见贵妃,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哟哟哟,切克闹……”

    而云变幻着

    重现几千年前的风貌

    有一滴雨水哭过曹子建

    有一滴雨水打击过宋时的宫阙

    有一滴雨水,和随之而来的阵雨

    把我们赶到阔叶树下

    在雨点的催促下开始了热烈的恋爱

    并且从此以后,不再记得

    头顶上还有天空

    请帖上的开宴时间快到,蒲宁才被孟仲季和盛可来合力拖出屋,急慌慌的,手机也没带,就揣了红包和钥匙包。暮色将临,屋村和小区都早早亮起路灯,行宫林道挂满红灯笼。

    庭院门口,两排姑娘夹道迎候,左侧一水的大红旗袍,右侧则一溜的玫瑰纱裙,两边各六个,颜值身材均甚是标青,有几个面熟,是去年同游仙客岛的姑娘。不用问,这些靓女还是出自盛可来旗下,质素比市面的礼仪小姐高出一截,给这仨的礼遇也格外高。穿过衣香鬓影,是签到台,又坐着几个姑娘。这仨签了名,呈上红包,像远道前来朝贡的生番。红包被写上名字,放入礼金箱。

    盛可来斜眼一瞟,冲孟仲季嘟囔:“不说好都一千么,你的咋一大沓?”孟仲季笑吟吟:“十蚊一百张,全新纸,十全十美,长命百岁啦。”

    “多谢晒多谢晒,多谢季哥吉言,多谢两位老板俾面。”忽然冒出一富态妇人,一身大红绸缎,像活动火龙果,朗声招呼,再引三人穿过前院,大嗓门一路不停。说阿伦还在屋里,一会去游艇陪贵客,那里单开两桌,清净;屋里共六桌,中餐,都是两边长辈亲戚;其余客人在花园,鸡尾酒,自助餐,中西混搭。果然,园子里已然到处是人,孟仲季时不时还得扬手致意。

    鸟巢露台望过来,只能看到行宫屋顶和临江花园草坪,其余景观都给大王椰、大榕树、凤凰树遮掩。环岛木栈道到了行宫庭院,都得后拐,从白宫门前绕道,里头给树木遮得严严实实,外人难窥堂奥。草坪向外蔓延到江边,被树篱隔断,向内连接前院花园,花草小径游走其间,其后是清粼粼的泳池,再其后是三层大别墅,欧式豪奢会所样式,状似回形镖,石材立面,前厅挑空两层,玻璃幕墙内灯火辉煌,全屋张灯结彩,人影幢幢。

    蒲宁在泳池边站定,说老烟枪就不进屋了,在花园浪荡吧,舒服。妇人大呼小叫一阵,无奈,便扯着孟仲季进了屋门。蒲宁接过盛可来的烟,随口问,这妇人是谁。盛可来喷了一口烟:“张太啊,阿雯,阿伦的大奶,本宫正室。”蒲宁一口烟呛喉,咳声连连,泪眼婆娑:“虾~阿伦婚了?那,涓涓算啥?”

    盛可来一手叉腰,脑瓜一歪:“这烟抽的,成烟熏肉了,熏坏脑瓜了,一把年纪还不婚?阿伦阿雯有两个女儿,都念大学了,一个英国一个美国,一直念叨要个儿子嘛,这下如愿了,直接落户美国了。咋的不服,羡慕嫉妒恨啊?人就有这本事,大乔小乔两手抓。你可别学哇,当心同学轮着盘你。”蒲宁:“啊呸!”

    盛可来凑近,低低道:“话说,去年给阿伦蒙去拜山,还记得不?回来,大伙唱啊喝啊,一塌糊涂,我们三个就在这上岸了,他们一帮子,还有那座山雕,没玩够,又去游船河,后来,听媚姐说,出了点状况……”

    “失礼失礼,两位兄弟,阿伦怠慢了。”正咬耳朵,张有伦揽着涓涓出来了,都是一身喜红,涓涓怀里的BB也是,脖子上环佩叮当,小胳膊套满手镯,Blingbling闪瞎眼。涓涓逗着娃儿,给两个叔叔笑一个,这小可怜,给这一身装备压得,龇牙咧嘴直想哭。张有伦说,季哥不出来了,他是长辈,要在里屋陪家族长老,他们俩,一会跟他上船,好好喝上几杯。蒲宁坚辞,连说花园甚好,吹吹风,看看景,烧烧烟,就别管他们了。就是蚊子有点多,天黑下来群魔乱舞,胳膊上几个包了。

    “那还吹你O型血牛逼?除了爱招蚊子,没别的,你看,俺就没事。”盛可来说着,亮出他的胳膊,白白净净,上有猫爪抓痕。张有伦笑:“大师也O型?我家僆仔也是,呵呵,有缘有缘。宝宝,不如就拜大师作契爷唻?”蒲宁连连呛咳,避开涓涓灼灼目光。

    花园边上的游廊,两边排开吧台,一边是各种酒水、生果、糕点,一边是各种熟食、和食,烧烤档则在江边树篱那头。张亚军时而出屋,指挥他的伙头军和调酒师,查看出品成色和货量,忙得屁颠屁颠。蒲宁和盛可来,取了各自酒水和口粮,寻了树下桌椅坐下,开干。

    花园里人是不少,这一撮那一撮,或坐或站或走动,许是空旷吧,倒也无甚喧哗,比沸反盈天的酒楼惬意多了。倒是里屋,时不时爆出吆五喝六的喧闹,锅碗瓢盆的脆响。江面,偶有夜船静静过往,江水拍岸无声。岸边泊靠的游艇,灯火大亮,时有乐音飘来,却未闻人声。

    吃喝未半,媚姐满脸通红,摇摆着过来,说一会草地有节目,让盛总去指挥指挥。盛可来满嘴油腥,起身就走。蒲宁正暗自窃喜,举目所望皆为生客,幸无打扰,就看到马尾巴大师黄大雄,拎着酒瓶酒杯,领着杨戈夫妇,不偏不倚,直奔他这桌。蒲宁是喝过杨戈喜酒的,二十年了,新娘子状貌似无大变,还是娃娃脸挂着眼镜,斯文淡静,只是干练了许多。

    杨戈说:“没想到,大哥和张总还是近邻呐。”张有伦算资深开发商了,经他手的也就三个盘:水边居是起家的老巢,珠江新城商住大厦是第二个,从别人手上盘来的地,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然后就是增城在售小区,三百来亩地,算是大盘子了。珠江新城高层,孟仲季和杨戈各吃下三层,商用,顶楼又各一套大平层,住家。水边居是张有伦挖的第一桶金,白金,但细算下来真没挣多少,反而是孟仲季这些屯家炒家血赚。真正坐地起飞的,是CBD和增城的盘子。拿地无力,故对到手的尤其在意,苦心经营,出品在行内有口皆碑。就如水边居,世纪末旧盘,存货早已空空,还是出资,加建了环岛木栈道,各种商业设施,幼儿园,会所,组建物管,承包了整个沙洲。

    “讲真,跟蒲大师一样,良心卖家,绝对五星好评。”黄大雄感喟,杨戈附议。

    正散漫聊着,一旁嗤一声笑,扭头一看,却是张妈,拄着杖,两眼溜溜地盯着蒲宁,旁边陪站着孟春龄,和住家阿姨阿萍。“係咪宁仔吖?矮油,好耐冇见啰,你住喺边吖?”老太发问。一旁的孟春龄提醒:“阿妈,唔好成日懵剩剩啦,阿宁前一排先来过屋企?。”老太不理,颤巍巍趋近,低声道:“宁仔呀,千祈记住,夜晚黑唔好去河边,有水鬼?,三叔公个仔,就係俾水鬼拖落水,条尸都揾唔番,阴功啰。”蒲宁很是配合,闻言作惊骇状,孟春龄却急得跳脚:“咳呀,咸丰年间嘅歌仔,仲喺度唱,吓都俾你吓死啰。阿宁,冇睬佢,我哋返屋企先,早啲唞。”言毕,与阿萍架着老太,径往外走,老人不服,以杖顿地,口中兀自喃喃。

    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青年人

    在互相拥抱;那垂死的世代,

    树上的鸟,正从事他们的歌唱。

    ——叶芝《驶向拜占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