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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故这两天倒是真没出门,在家自己上网搜了些面试的资料,无聊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谭东锦那儿也没什么消息,袁故自然不会真给他打电话问些什么,这种时候,谭东锦的电话说不定早就被人打爆了。
这天大半夜的,袁故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猛地翻身坐起来。他披了条毯子往客厅里走,慢腾腾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客厅窗户关得很紧实。袁故记得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风雨。
窗外的风声已经有了气势,袁故能听见那飒飒而过的呼啸声。袁故叹了口气,他极少失眠,这一下他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想,要不找本书看看吧。他记得谭东锦家二楼有个书房,里面摆满了一屋子的书。袁故是个很随意的人,这样想着他就往楼上走。
书房里有些积灰,袁故随手从架子上抽出来一本书,到手一看,追忆似水年华。这种文青气质极强,但通篇意识流的书从来就没有对过袁故的胃口。但是,这书有个好处,看了容易困。
袁故随意地翻了几页,心里没想到谭东锦竟然喜欢这一种书。倒不是他歧视谭东锦的文学素养,而是谭东锦这人吧,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文青。实在是读不下去,袁故把书重新塞了回去,他放弃了,他还是回去数羊吧。
忽然,他的视线顿了顿。他把书塞回书架后,往后退了一步。观察整个书房的布局。
这个房间里摆着好几架子的书,加上房间的空间本来就大,袁故站在空旷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本来只开了盏壁灯,这一下子他伸手把房间里的灯全打开了。房间里立刻敞亮了起来,袁故这才看得明白。
他忽然就愣住了。这房间他是第一次进,以前都没注意过。
事实上,他不是随手一抽就抽到了一本追忆似水年华,而是这整个屋子里,上千本书全是追忆似水年华。而且都是一个版本。袁故刚才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因为这房间的颜色太整齐了。都是一样的书,一样的腰封,能不整齐吗?
满目的书摆在了一起,卷帙浩繁,袁故下意识觉得这像是一种仪式。但凡仪式,都有一个主题,袁故伸手拂过这些书,眸子里有些疑惑。这地方,这架势,除了谭东锦没人能做到,他是在干什么呢?
祭奠?缅怀?铭记?
袁故吃不准,他只觉得他无意间似乎走进了谭东锦心里深处的一个角落,里面沉积了数年的灰尘,经年不入阳光。袁故思虑了很久,没有再动一下房间里的东西,慢慢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每个人心里都有暗伤和阴霾不希望别人窥探,袁故尊重谭东锦这个人,也同样尊重这个人的过去。
就在他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忽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来,那声音极轻,似乎还有些犹豫,时不时敲上几下。袁故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这都快凌晨两点了。
这也没见过敲门的小偷啊。袁故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现一张脸。外面暴风雨的声音很大,那敲门声又很轻,要不是袁故警觉性高,他绝对听不出什么异样。这种作风……
袁故立刻跑下楼梯,猛地拉开了大门。
门口的人靠在门上,缓缓抬头,一双黑漆漆的眼就那么愣愣地睁大了看着袁故。袁故心里忽然就那么一软。谭东锦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只流浪的黑猫一样顶着个湿漉漉的头看着他,他的发梢甚至还在滴水。
“许成?你,你还没睡啊?”
走廊灰白的灯光打在谭东锦脸上,衬得他一张脸尤其莹白如玉,浑身的狼狈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容貌,依旧是摄人的妖气。搁平常袁故肯定好好欣赏一下这张赏心悦目的脸,但这一瞬间他却忽然就怒了,一伸手就把人扯了进来。
“谭东锦!”袁故立刻回身去浴室拿出了一块浴巾,一把就裹住了谭东锦,“你大半夜的窝那儿干什么呢?”
“我身上没带钥匙,这么晚了我以为你睡了。”谭东锦站着一动不动,任由袁故给他擦着身上的雨水。
“你不会给我打个电话?还是不会敲门啊?”
“我敲了。”
“你是在敲还是在挠呢?就那么点动静。”袁故站在谭东锦面前,狠狠用浴巾搓着他的头发。雨水冰凉,袁故伸手碰了下谭东锦的脸,触手生寒。天知道谭东锦在外面冻了多久。袁故心里那火气夹着点心疼往心尖上冒。“冻死你算了,实在不行不会上车躲会啊?”
“我刚处理完事,想见见你。”谭东锦幽幽叹了口气,“别生气了。”他伸手抓住袁故的手。
袁故这才注意到,谭东锦眼睛的血丝以及淡淡的黑眼圈,这人怕是一处理完事儿就跑这儿来见他了,连钥匙都没带。袁故的心就那么轻轻抽了抽,他把手抽出来,细细地给谭东锦擦脖子里的雨水。“谭东锦,你还真是,出乎我意料啊。”
这要是袁故今天没失眠,谭东锦真打算这么淋上一夜?袁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半晌恨恨地说,“你公司的事儿处理完了?”
“嗯。”谭东锦只说了轻描淡写的一个字,仿佛过程中云谲波诡、暗潮汹涌全都一笔勾销。他乖顺地垂着头,任由擦着他身上的水。那无害的模样看得袁故心里忽然冒出点怜惜。
“所以你二叔那儿没事了?那姓许的怎么样了?”
“都进去了。”谭东锦淡淡说,“无期,两个都是无期。”
袁故的手猛地一顿,他盯着谭东锦,有些不可置信,“无期?”他有些震惊地看着谭东锦点了点头,半晌,他问道:“光是非法集资,不至于判那么重吧?”
“嗯,还有些别的。”谭东锦伸手握住袁故的手,那一阵温暖热乎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袁故一直没说话,谭东锦缓缓抬头看他,“觉得我做的绝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温润的眼依旧漂亮地不像话。
“毕竟是你二叔。”袁故半天说了那么一句。“而且,对方不是简单的人。”
“就记得他还是我二叔,我给了他一条活路。”谭东锦的眼有些幽深,“光我手里的东西,他们俩能毙上数十次。”
“姓许的……到底是做什么的?”
谭东锦缓缓把食指和中指顶在了袁故的太阳穴上,轻轻抵了一下。他缓缓凑上去,一双眼里藏着淡淡的锐利。“玩火的。”
袁故的心猛地一震,他看着谭东锦,漂亮的男人似笑非笑,那模样,当真是无所畏惧到了漠然的地步。
袁故忽然间就想通了一切,洗钱,是了,什么钱需要洗?大额资金的来源到底是什么?许家又是靠什么起家的?
那一家子根本世世代代就是军(和谐)火贩子!
难怪谭东锦说他们能毙上数十次,这家人,就是正宗的亡命之徒。袁故猛地拽紧了谭东锦的手臂。
“不会出事。”感觉到袁故的不安,谭东锦伸手覆上袁故的脖子,“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儿。”
“谭东锦,你……”袁故想找个词汇形容一下谭东锦的变态程度,一时间竟然词穷。谭东锦这个人,到底水有多深?他复杂地看了眼谭东锦,后者正试图把湿漉漉的脑袋往他肩窝里蹭。
“许成,我困了。”谭东锦轻声说。
“把湿衣服脱了,回房间睡吧。”袁故叹了口气,认命。没办法,他眼光实在是……略*。谭东锦这人,他还真舍不得就那么扔下不管了。
“你和我一起睡,我不碰你。”
谭东锦说完这一句忽然打了个喷嚏,看起来有些感冒的征兆。袁故向来对谭东锦示弱没什么抵抗力,这次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也许是谭东锦这样强势的人极少示弱,也许是袁故情之所至,他对谭东锦这人的心思里总是夹杂着一丝异样的心软。
哪怕是他明明知道,谭东锦这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心慈。这个男人,随意一站就是真正的邪气凛然。
袁故和谭东锦并排躺在床上,空气里静静的,袁故听见谭东锦浅浅的呼吸声,均匀平和,之前怎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他忽然觉得心里某一处静了下去。许久,他缓缓闭上了眼。
那些他曾经如此渴慕的平静生活忽然就那么触手可及。哪怕给他这种感觉的男人,是个他最没想到的人。
就在袁故睡熟了以后,一直闭着眼的谭东锦忽然睁开了眼,他平静回头看了眼袁故,慢慢地掀开被子。他走出房门,室内一片昏暗,他没有开灯,就那么慢腾腾地往楼上走。
修长的手触上把手,他轻轻推开了门。
黑暗中,他沿着书架走着,眸光沉沉。最后,他站在一架书前站定,伸手拨出了一本书。轻轻一跃坐到了窗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翻开手中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
书的夹页里抖出一张照片,谭东锦轻轻捏起来看了眼。
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透过稀疏垂杨柳,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黑条校服的少年,背着一只黑色单肩包,清瘦干净。他似乎正在回头看,背后是一片潋滟的天光。
“他没你心性高,我挺喜欢他。”谭东锦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如果是你,应该先是质问我这房间怎么回事吧。”
半天,他似乎笑了一下,“不,你不会问,你一向是直接离开,走得毫无犹豫,绝不回头。”
谭东锦把那张照片夹回了书页,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当年欠你一声告别,如今,我补上吧,再见,方净。”
谭东锦关上了门,上了锁,接着他拿起那把钥匙,走到窗边,朝着远方用力扔了出去。
彼时天边刚起鱼肚白,晨曦稀薄,天光清丽。清风吹起谭东锦额前碎发,眸如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