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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舟逐水,桃花夹津。红树落满山涧,花竹散入村家。罗秋明满身风霜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十数年过去,外边换了天地,这里依旧古老而宁静。
一少女坐牛车之上,明丽眉眼,痴绝神态,朱唇一起,便将古语化成了歌谣。
她唱道,“&……%”
唱道,“&…%”
道,“&%”
(剧情ing)
“你特么倒是唱啊!”导演受不了了,手持执导筒啪地一声拍在监视器上。这位早早用了霸王防脱的中年人懊恼抓了几下他为数不多的头毛,他后悔极了,当初是脑袋里塞了翔才答应加这场劳什子戏。
坐在牛车上的阮吟也一脸蒙蔽,她犹记得自己前一刻刚被一头重达三百斤的种猪给压死了。临死前还吐了个槽,尼玛种猪养这么肥,能保证精\子质量吗?能给小母猪爽\度吗?能正常的延续后代吗?
一转眼她就自拍片现场醒来,周遭一圈筚路蓝缕的场务人员,入眼皆是糟心的服装设计和落后的拍摄器材。一只不断喷射口水的中年导演正朝她咆哮,从阮吟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睇见他后槽牙上的烂菜叶,耀武扬威地在风中招摇。
阮吟被迫欲拒还迎着这枚豌豆射手不停歇的攻击,她麻木地抹了抹脸,裤子上擦揩下来的咸湿口水。烈日耀眼,阮吟坐在牛车上,干茅草穿刺过半湿的棉麻裤子,直愣愣钻入她的皮肤。这条裤子又脏,应是经了许多人的腿儿,汗臭味重得很,腿部皮肤因不适起了痱子。
阮吟悄悄扫视了一圈,这种low到没边儿的小剧组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已经多年未接触过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切令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注意到了导演边上原本跟阮吟搭戏的男演员。男演员一脸事不关己地冷漠,压根不管她正如何被导演血洗祖宗十八代。
他二十出头的模样,人中处贴了两撇胡子故意扮老相,短发直贴头皮,约莫抹了半斤头油,灰扑扑的中山挂在身上,神似半年没见过猪跑的难民。
与他模样呈强烈反差的是他温柔修长的手指,正旁若无人地逗弄着阮吟座下那头小母牛。小母牛亦跟他神游物外,冲破了生殖隔离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哞哞发情。
许是人牛之间真爱的酸臭味熏得导演有些倒胃口,许是阮吟盯着青年的眼神太过炽热。导演尴尬咳了一声,凑近阮吟,难得人生导师一回,“小姑娘,萧故这种人不是你肖想得起的。”言罢,又递了面前女孩明丽逼人的脸庞,改口低声道,“至少你现在不行,好好注意下群众演员的自我修养,乖乖把这场戏演完,知道不?”
咋听萧故之名,阮吟一愣,很快恍然明白了此时此刻的处境,她想,她估计、很可能、就是——重生了,而且重生的时间点还非常坑爹。萧故这个名字,将在数年之后攀登华国娱乐圈小生的顶峰。然而如今猜得没错的话,他还只是一个三年前小红过一把的小秀星,由于后续资源不足,已flop得差不多了。按照业内线级换算标准,顶多算个18线开外小真空。
至于导演为啥叫阮吟别去肖想萧故,除了他本人这阶段已有金主之外,其主要原因当然是阮吟连十八线都不如啊!
阮吟思及,当即抹了把辛酸泪,她含辛茹苦八\九年,苦难磋磨皆尝过,终是嫁了豪门走上人生巅峰。丈夫不喜就不喜罢了,被嘲国民怨妇就让他们嘲好了,至少她有钱啊。等熬死了公公婆婆,她还能包个六块腹肌的小鲜肉出个墙神马的。
阮吟认为,自己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纠结的。至少死前酒池肉林过,日日spa过,买包包从没手软过,调戏小鲜肉一个接一个过,此生无憾了。
死对她来说是终点,而不是起点啊!
尼玛好不容易打怪打满了级,马上打败大魔王迎娶公主了,进入神殿前居然忘了存档。尼玛死后直接回了新手村,手中的武器居然是根耐久加五的木棍!
她一点也不想砍号重练啊!
阮吟登时鼻子酸得不行,当即深情凝望萧故那张面无表情的难民脸,哭得涕泗横流。
至少给她个机会,回到三十八线那一年也好,是不是?为啥别人重生满身外挂,她重生就必须从1038线重新来过……没错,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回到了初当人肉背景板的那年,真·1038线。
这部剧名叫《海上佳人》,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她鲤鱼跃龙门,从群众演员升格为龙套的第一部戏。当然,很不幸的是,她演出的片段纯属男主角萧故同志激情加戏,后期被电视台的剪刀手毫不犹豫地剪掉了。
阿阮同学心里苦,她很想吐槽,奈何槽多无口。
阮吟其实没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暗示意味极强,当她注意到的时候,萧故已转眼蔑视她,青年唇角微微一勾,嘲讽技能全开。那种“我就知道”的小眼神,仿佛是看穿了阮吟的一系列拙劣把戏,不过是为了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阿阮同学哽了一下,她很想解释,却被导演叫住。
“今天到这儿下戏。你回去好好好琢磨琢磨,襄山影视城不是只有你一个看得入眼的群演,不要为了求不得的人和事葬送了前途。明天副导会找两到三个人和你竞争,我想你也懂得珍惜这次机会。”导演见她一副放弃治疗的模样,语重心长摇了摇头。襄山影视城最底层的小演员,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殊途同归,想夺人瞩目,想大红大紫,想攀附权贵,有的人籍籍无名,有的人出卖*,有的人使尽心机,有的人迷失自己。他见过太多太多阮吟一样的小姑娘,她们为了上一个小角色,不惜从场务人员睡到副导演的亲戚,三两句话便被骗做了公交车。敢明目张胆勾搭本剧男主演,也是心够大的。
阮吟也没反驳,灰溜溜下了牛车,周围连场务都不会跟她打招呼。她太过低廉与卑微了,靠着哄好副导演留在这个剧组当了整整半个月的人肉背景板,一天待机时间超过了十八个小时,直至萧故敲导演门要求加戏,她才因找不到临时龙套被拉来充数。
导演正巴心巴肝给萧故讲戏,十米开外的监视器处走来一个扎马尾的女人。那女人本来就坐在监视器旁,戏一下,她就迫不及待朝萧故这边来了。女人上了年纪,穿粉色运动裙使劲扮嫩,步子一颠,脸上的玻尿酸险些破体而出。
导演本脸色不好看,一见那女人,眼睛直了直,刹时饼脸恭维成了一朵菊花。马尾女人出名得很,她便是《海上佳人》的女主角蔡如,华国著名的老牌女星。蔡如年轻时曾经称霸过当年的国内演艺圈,她打一出道就当之无愧地演女主,一演就演了几十年。后来越老,那颗少女心越是爆棚,遂不停整容要求演二八少女。到最后,她为了演少女,不惜自己出钱投资。
这部《海上佳人》其实不算蔡如投资的电视剧,却比蔡如本人投资的剧更加骨骼清奇。因为它自上到下,从投资商到编剧,通通都是蔡如的铁杆粉丝。要知道在新陈代谢过快的娱乐圈,找一水溜这种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皆在四十岁以上的老年民工团,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不过蔡如嘛……阮吟默默回顾一眼,这位丫头教教主正暗搓搓挽住男主角的手,萧故蹙眉甩开了。很久以后,蔡如将作为最红小生萧故一个洗不掉的黑点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爆料人证据确凿地说,她曾经包过他,做过他的金主,他的靠山,他的人肉atm机。
事实是怎样,阮吟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在萧故穷得连帝都五环的单人间都租不起的时候,是蔡如巴心巴肝把自己的资源给他,让他当男主,让他加戏,让他得到了一个演员最基本的尊重。
阮吟躲进更衣室换衣服,外间里蔡如在接受化妆师卸妆。女人可能听说了小群演对萧故的冒犯,故意拔高音调,让其听到自己与化妆师的聊天。
“姐,萧老师这出戏写了两个月伐?又会演戏,又会写戏,姐是赚到了啊。”化妆师谄媚恭维。
“嗯,他呀,脾气倔个性纯,文采好是好,就不会处关系。这小本子刚一出来,导演差点不给拍,亏得我陪投资商吃过几次饭,才说服了他们。”蔡如声音嗲嗲的,跟电视里丫头教教主的形象如出一辙。
“就是加得太急了,没从帝都、上海调些人来。临时找的那些乱七八糟都什么人啊,我给那小群演化过妆,三庭五眼没一处长得对,那副黑眼圈一看就是遭人潜多了,身子虚。”化妆师嘲讽起阮吟来。
蔡如捂嘴嗤嗤笑,”他有人觊觎很正常啊,长得好骨头硬,那里……还特大。“
阮吟挖耳朵,她听不下去了。谁管萧故那里大不大啊,关她屁事。她只关心这一席话后,明天她会不会被化妆师故意针对。一思及前途渺茫,她便顿觉重来一道真没意思。
换衣镜前,少女双十年华的体貌,皮肤因长年日晒而黝黑,屁股瘪胸又平,全身一无是处毫无看点。唯独那张脸,三庭五眼长得极正,面目若木末山中寂然的茶花,稚嫩绮丽,又点点沾染成年人的疲惫与世故。仿若空翠山间的云女,求道人心心念念,欲而不得,历经苍茫凡世,又诉之不得。
成为乔皙未婚妻的那几年,阮吟曾把自己保养得极好。天天吃燕窝木瓜粥,寻来业界知名按摩师以求塑形健体,又坚持健身房锻炼,长年累月下来,果真养得胸大腰细,身姿挠人。可惜乔皙不看,他压根不会关心她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她是他膈应父母的摆设,好用就行,何须投入感情。
曾经心心念念要争得乔皙注意的自己已身死人灭,重来一次,阮吟心脏处寂得发慌。她与乔皙、霍恩之间本就云泥之别,毫不相干。如今onceagain,那就再不要相见相识了,他们自去相爱相杀,她自己好好当自己的风干咸鱼。
推出房门之际,一面黄肌瘦的小少年痞兮兮拦住阮吟去路。他自称小黄,年纪比阮吟还要小几岁,眼神却已很世故了,“阮姐,你男朋友问你,想要帮带几只油炸鸡腿?”
“啊?”阮吟脸跟吃翔一样诡异,她这时间段,莫说是男友,连个正经暧昧对象都没有。想吃她豆腐占她便宜的倒一大堆。
“咳咳,宣哥听你受了欺负,气愤得不得了,赶紧排队抢了七八盒盒饭。说要悲愤为食欲,多吃剧组几个鸡腿替你报仇。”少年捂肚子笑。
阮吟攘开阿黄,但见远处食车人山人海,一个人形肉山撞出来,向这边快速挪移过来,是个非常灵活的胖子。那人极高,一米九的个子,这是以吨计数的重量级选手,双眼因为太胖被两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他左手抱了五个盒饭,右手又提了九个,洋溢着轻松欢快的笑脸,朝阮吟招手。
如电亦如雾,太久太久了,阮吟差点忘了那个人。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不敢想起。怕自己午夜梦回,心断数行。
唐宣。
唐宣。
唐宣。
她默念这个长久以来自己不敢直视的名字。
有一年春天,桃花流水的季节。唐宣等了一年多,上了一个电影,演一个被绑匪劫持的银行店员。他的戏份十分龙套,但对剧情的推动又很重要。绑匪将他劫持上车,为躲过警方追捕,绑匪在一路上安了炸弹。车一路飙,炸弹便在车后一一爆炸,火光冲天,追逐戏码精彩纷呈。
唐宣演的小职员被绑在后座,随着爆炸而吓到失禁疯癫,一个完全的丑角。剧组为了拍摄效果,并未对唐宣如实告知情况,恰逢爆破故障,他被活活炸死在了后座内。
因为唐宣当时只是个群演,剧组没为他投过保,死后赔钱并不多。可恨无良剧组拿这件事炒作,放出了唐宣临死时的片段,号称为戏现身。阮吟作为唐宣最好的朋友,动用多年来的关系,硬是以小掰大,告倒了当时以飞车戏著称的剧组。
唐宣妈妈在葬礼上死白一张脸,她说,“阿阮,我不怪你。”
“但我宁愿他从未认识过你。”
“因为是你,给了他离经叛道的勇气。”
阮吟和唐宣是高中同桌,同样两个彻头彻尾被排挤到边缘的倒霉蛋。一个模样太俊,历史又太黑,学校里人人都怕她;一个吨位吓人,为人又胆小,导致软糯可欺至极。正好两人搭伙,唐宣教她补完因辍学亏掉的功课,阮吟带他减肥打扮,堂堂正正挺起胸膛正式自己的理想。
他与她从未有过爱情,他是她唯一的友人。无论是此前还是此后,再没有人喊她阿阮,相信她,说她终将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为万人倾倒。
桃花流水一样的季节,杳然而去的少年。她与他差了十来年的光阴,穿过了纷繁乱世,与无边的宇宙。阮吟终于知晓了重头来过的意义,她低头泫然欲泣,硬撑起脸庞,作了一弯浅笑。
她对这个灵活的胖子说,“嗨,唐宣,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