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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及之处,一派空濛。
隐隐约约间看见她的一袭白衣,待扒开氤氲的雾气却是一片空无。饶了几弯,找了许久,他始终走不出这一片迷雾。突如其来的寒意袭骨,两腿发软,他倒了缭绕的云雾之间。
“阿姐!”覃疏眉头紧蹙,被自己略带哭腔的梦话惊醒,所幸只是一场梦。脑袋晕沉沉的,他使劲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此时雨势已去,初露半月,风清兮。瞧着自个儿身上凭空多出来的棉被,环顾四周不见覃曜,他慌忙地支身站起,拉着沉重的身子往院子里行去。
院里种了几棵紫竹,渐弱的朦胧月光透过青翠疏影,倾泻在雨过湿润的地面上,碎了一地的波光粼粼。
阴暗院角下,覃曜以手支颐坐在一处石阶上,覃疏见了疾步过去,突然从后头环抱住覃曜,下巴枕在她肩上,软软糯糯地嗓音酥红了她的脸颊:“阿姐,我做了个梦。”
覃曜微怔,随后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意思询问:“什么梦?”
“梦见我怎么也找不着你了,还以为,阿姐不要我了……”说着说着,音细如蚊,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
身体之间的接触,她感受到他炽热异常的体温。覃曜转过身去,手抚上他的额头。想到他几乎在院外的檐下混着湿气睡了一宿,一抹愧疚感袭上覃旧的心头:“对不住。”
覃疏原本的苦瓜脸舒展开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靥:“我没事。”随即不确定地问:“阿姐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一双清澈如初的桃花目直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想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对。我不会不要你的。”只愿日后,你别抛下我才是。
“哐!”许是阿醇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跳窗而逃。
他们一路追到院外,远远看见阿醇笨拙的身影。覃曜翻手甩出一条银丝链,不偏不倚直直奔去缠住阿醇的一只后腿。顺势一拉,阿醇拖摔在跟前,在星星点点间幻化成一名红衣小少年,抱着腿直嚷嚷着痛。
覃曜收了银丝链,移步蹲在小少年身前。她眸光宁静,语调淡淡:“你可还记得我?”红衣小少年抬眸望了一眼,冷哼一声附带白眼,撇过头去。
见势,覃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他:“阿醇,你既已渡劫修成人形,便随我去见你的主子回神界去。”
“主子?呵!哪门子的主子?我的主子从来只有轻酒哥哥。”少年将腿盘起,护着他那条被银丝链伤到的腿,哼哼续道:“许久不见,你下手便如此之狠,还真是应了他们口中的覃谷主。”
呆立于一旁的覃疏也大致知晓了他们是相识的,于是愣愣发问道:“他们是谁?”
少年望了覃疏一眼,脸载不屑,怒气满满地说:“在天宫的时候,我常听仙娥们闲叙,提起过笑妄谷。那时的我无法将他们口中毒辣的谷主与当年的臭丫头联系在一起。如今看来,我倒是信了。”说着少年捞开方才被割破的裤脚,露出绕腿一圈的细长伤口,赫然入目的鲜血淋漓,深可见白骨。
阿醇是怪她下手太重丝毫不念及故人情谊。覃曜不发一言,眸子黑如点漆。
一时沉寂。
说了这般,她竟毫无歉意。阿醇气急,欲起身离开,奈何疼痛刺骨无法站起,只得作罢。随即偷瞄了二人一眼,竟像个孩子般揉起双眼,嚎嚎大哭起来。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阿醇的哭声在空荡的道上尤显刺耳。怕惊扰了他人,覃曜说:“阿疏,背他走。”
捡了个客栈住下,覃曜徒手召来一只鹤,略略施个了法,白鹤展翼隐没在白寥寥的天光里。随后,她去了覃疏房里,递上一瓷瓶的药膏:“你把这个给阿醇,就说是你给的。”
覃曜早打好了算盘,让阿醇受伤走不了路好为踏星争取时间赶来。可毕竟相识一场,她并非不念旧情,只是依着她冷傲清绝的性子是扯不下脸来的,便只好让覃疏当回好人罢。
“诶,那谁,可以进来吗?”房外的覃疏一脸不情不愿此番问道。半晌没听到回答,覃疏也懒得顾那么多,轻叹了口气,破门而入。
见阿醇端坐在床沿,抬眸瞥了他一眼,怒道:“我可同意你进来了?出去!”
覃疏脸上却不见一丝怒容,随手把瓷瓶放于桃花桌上:“给你的,记得涂!”
“为何给我?”阿醇语气软化许多。
覃疏敷衍道:“见你可怜,施舍你的。”
“等等。”见覃疏拔腿要走,阿醇叫住他,疑惑地问:“你和覃丫头是何关系,听你唤她阿姐,我怎不知她还有个弟弟?”
“若无其它事的话,我先走了。”覃疏不理他的话,提步欲行。却被阿醇接下来的话生生拦住:“唉,覃丫头一定是和你们这些妖物呆久了,身上的妖气都比之前重了些。”
妖物?难道覃曜不是?覃疏回身,狐疑道:“何意?”
“看来她并没有告诉你,难道你以为她只是普通的鹤妖么?”阿醇调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去拿药。阿醇胳膊不够长,覃疏抱臂站在旁边带着隐隐笑意也不打算帮忙。他够了好半会儿才够到那瓶药。
他边涂边续道:“她的母亲是上古毕方一族残余的唯一后裔锦色,也是轻酒哥哥的故交。偏生欢喜了个凡尘妖鹤,放着灵气十足的章莪山不住,偏落户人间,与其共结连理。后来,便有了覃曜。”
闻言,覃疏眼底荡起一抹苦涩。难怪一直以来觉得阿姐身上妖气极弱,反倒有几分灵气,原是神兽毕方鸟与鹤妖的后裔!
她从未向他提及过此事,大抵也是不愿与他说太多或是压根没把他放心上。思及此,免不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覃疏不动声色地挤出几个字:“哦,这样啊。”须臾又道:“我倒想听你说说,轻酒上神是个怎样的人物?”
阿醇一提轻酒便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巴不得将世间所有的好言词都拿来形容轻酒,覃疏则在旁附耳听着。直到春阳从东边冉冉升起的时候,覃疏别了阿醇,向睡眼惺忪的小二要了一坛子竹叶青。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爬上了被雨侵过的冰凉房瓦,寒湿膝节。
眼过之处,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摆摊吆喝。累了便顺势躺下,身子如石沉重。
据阿醇所言,轻酒是个清雅温和的上神,不落世俗而融入尘俗。就是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上神,让覃曜心心念念了一千年么?任风暖云阔,耳边人声越发鼎沸,心里却黄连苦涩,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阿疏。”是清冷带着一丝温和的声音。
覃疏睁开眼,想扯出笑奈何身心俱累连笑脸都做不到。她俯身探去感知他风寒不轻,随后将他安置在客栈,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匆匆离去。
小童踏星已抵达客栈,阿醇自知反驳无力,便挣扎着提出要再去满月阁见听娴一面。
踏星不允,阿醇望向覃曜求助。眼里带星,煞是可怜,他说:“我只想再看看她,最后一次。”
“执念太深。”覃曜轻笑。话虽这么说,却还是与踏星一番商量,答应他了。
此时的听娴应在满月阁歌舞,去之前,覃曜和阿醇去了一趟听娴居住的院子。望着为数不多的几棵紫竹,覃曜问阿醇:“你可知,这个听娴姑娘的来历?”
覃曜昨夜初到此处便感受到一股子浓郁的妖气及强烈的怨气,即认定了这个听娴并非凡人。从怨气里得出,此妖还残害生灵不少。她顶着七分轻酒的面容这般任意妄为,覃旧没来由地不好受。
阿醇的面上无太大波动,想必已知其中缘由,只听他说:“她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觉得她既与轻酒哥哥的面容这般相似,权当缘分。她既噩梦连连,我便尽我所能帮她除去梦靥。此外,再无其他。”
“她到底是谁?”
阿醇闭了嘴,并不愿多言。
覃曜也不打算就此了事,继续道:“我没有那个闲工夫惩奸除恶,所以我可以不杀她。但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说我执念深,你又何尝不是呢?但凡与轻酒哥哥有关的事物,你不也很想知道这其中?”阿醇指着紫竹,想着无需再瞒她,这便说来前因:“想必你也猜到,她是棵紫竹。几千年前,机缘巧合沾过轻酒哥哥的仙气。若是潜心修炼,大抵能坐化成个地仙。但她心存杂念,欲取速成之法。吸食那些途径紫竹林世人的精魄,这便入了歪邪之道。尔后修炼成精。因记得轻酒哥哥的样貌,便想化作此番美颜……后面的,不用我说,你应该都猜到了。”
紫竹成精想化作心仪的样貌更需要不断吸食男子精魄来为其续颜。这个道理,覃曜懂的。
于是听娴变本加厉,待有了人形,便选了人烟稀少的荒郊建起这方住宅。白日里去满月阁献舞,以容貌诱人。自有男子贪图其美色,于夜里前来私会,她便可以吸人精魄,以维持容颜。日子久了,听娴心中生愧,难免噩梦缠身。
阿醇早前在月老府便听说了韵水城满月阁的听娴姑娘貌似轻酒,临近渡时劫很不安分,偷下了凡来,寻到了她。见她整夜里睡得不安稳,便帮她食去梦魇,仅仅只是因着这张皮囊。
阿醇的心思,未免太单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