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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升官其实不太合适,求盗这个职位连官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乡间小吏,要升的职位同样也很低,叫治狱吏。
顾名思义,治狱吏就是管监狱的,换成后世的概念,相当于监狱长,要说这应该不算个美差,因为这也不是国家级或省级的监狱,被关到小县监狱里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触犯了律法的,要么穷,要么恶,总而言之,就是没什么钱。就算他们的亲人进去探视,也刮不下太多的油水。
不过,治狱吏是县一级的,也就是县的监狱长,比之前刘远担任的街道派出所所长,高了一级不止,所以是名符其实的晋升。
刘远刚当上求盗三个月,就升到县里头去了,羡慕的人很多,不过他会做人,早把一整个月的俸禄都拿出来请客了,而且这差事也没多少油水,嫉妒的人倒不是太多,顶多就是说两句闲话,跟挠痒痒似的。
“良人,此事当真?!”
一家人是在吃饭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张氏吃惊得连香喷喷的粟米饭也顾不上吃了,直起身体,望住刘远。
她可怎么都没想到,三个月前,自家还是连饭都快要吃不上的清贫人家,一家人每天吃的,除了豆饭还是豆饭,可现在,饭食上的肉多了起来,两天也能吃上一顿粟米饭了,这还不止,丈夫竟然又要晋升了!
“骗你作甚!”刘远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夹起一筷子肉饼放进嘴里,一边点头:“这叫什么,想不到豚肉也能做得如此美味!这里头想必也有阿桢的功劳了?”
豚肉就是猪肉,现在刘家的经济状况已经比以前改善了一些,不过也远没到每天大鱼大肉的程度,猪肉价贱,可以多买点,自家也有养猪,所以刘家现在餐桌上多出来的肉食经常就是猪肉,还有刘楠偶尔跑去捉的鱼。
张氏的手艺实在有点一般,那些猪肉到了她手上,也就是煮开水,把猪肉丢下去,撒把盐,完了捞上来切片的水平。
白水煮猪肉,对很久没吃过肉的人来说当然是美味,可是一旦吃的次数多了,对烹调的要求当然也随之提高,所以一连吃了几天之后,刘家人都宁愿去夹野菜,也不想碰那盘猪肉了,连刘楠也不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刘桢毅然接过改进白开水煮猪肉的重任,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它做得更好吃一点。
自从那天姬辞来家里吃过饭之后,刘家子女跟姬辞的交往就多了起来,不过主要也是刘桢和姬辞的交情日渐深厚,刘楠则还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过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耐烦了,偶尔还会再请姬辞来家里吃饭。
拜姬辞所赐,刘桢能够认的大篆和小篆越来越多,对人情风俗的了解也越多。
普通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辈子也不过是为了吃得饱饭,就算是刘桢的祖父和伯父他们,在县里乡里有话语权,其实眼界也脱不开这一乡一县去,只有到了姬辞他们这种级别的人家——曾经担任过一国高官,现在即使已经归隐,眼界也要比普通乡民高上一筹,能够跟姬辞多打交道,自然对自己也更有帮助。
从姬辞的口中,刘桢渐渐知道,这个时代的饮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匮乏,恰恰相反,也不需要到贵族那个级别,单是他们所在的颍川郡郡守,每顿饭就有十个左右的菜,而且菜色各不相同,据姬辞所说,有一次他有幸随父亲大人赴宴,还吃到了一道菜,专门取小牛腹下的嫩肉,跟春天的嫩笋放在一起煮,再加入菖蒲调味,味道极其鲜美,让他至今难忘。
饮食匮乏的只是下层百姓。对平民来说,别说食材不齐,就算食材齐了,他们也不可能像贵族那样精心去烹饪,不过这些对于刘桢来说都不是问题,有了姬辞这位家学渊源的朋友,刘桢便时不时向他请教,这一来二去,还真了解了不少。
今天的肉菜,刘桢请张氏帮忙把猪肉切碎,跟面粉,蛋液,葱末搅拌在一起,用手捏成一个个的圆饼状,就像上次吃的鱼饼那样,放进锅里煎熟,这也算是另类的肉饼子,不过刘家人早就吃烦了白开水煮猪肉,这些个个都吃得赞不绝口。
刘远还有心思夸刘桢,张氏可没心思等他卖关子,急急又问:“良人因何晋升?莫非又是三叔叔的功劳?”
许众芳和安正跟刘远兄弟论交,论年纪,刘远老大,许众芳老二,安正老三,是以张氏有此称呼。
“这也是因缘际会!”刘远心情很不错,就对他们耐心解释起来。
“原先的治狱吏是县令之弟,此番升为县尉,县狱便空了一缺,原本我是没指望的,你想想,我也就是个求盗罢了,哪里可能一下子跳到治狱吏?亭长萧氏倒是有心想谋求,谁知他先前曾得罪过功曹,萧氏拿着三老的荐书到县令那里,功曹却在县令面前说了他的坏话,不肯提拔,县令原本就对萧氏无甚印象,那县尉也非肥差,听说他当时便拿着功曹的花册随意指点,恰好就点了我的名字。”
刘远的祖父死后,向乡的三老自然也换了人,现在的三老也姓刘,却跟刘家没什么关系了,而功曹是掌管官员考绩升迁的,类似后世的组织部长。
张氏被这些人名职位绕得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过来,刘桢却都听明白了。
“阿父,那功曹应是有意让你当上治狱吏的吧?”
刘远挑眉:“怎讲?”
刘桢:“你是亭长的下属,亭长却得罪了功曹,功曹讨厌他,便换了你,是也不是?”
刘远哈哈大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然也,我家阿桢可真聪明!”
这么一解释,张氏也听明白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正好让你与萧氏反面成仇?良人,那功曹分明不是看重你,而是想挑拨离间!”
刘远点点头,又夹了一个肉丸子,满不在乎:“是啊!”
张氏立刻没了喜悦,变得忧心忡忡:“萧氏横霸乡里,你纵是当了县里的吏员,可咱们家还在北肆亭呢,正好归萧氏管,依我看,这治狱吏不当也罢,又不是美差,何苦跟萧氏过不去呢!”
刘远摇摇头,想法跟她完全不同:“那又如何,又不是我自己凑上去要当的,萧起不会跟我过不去的!”
张氏急了,她觉得丈夫根本没意识到这里头的风险,你抢了人家原本盯着的猎物,人家还能跟你客气,北肆亭长萧起是乡里头疼的人物,连三老都不想轻易得罪,他们家小门小户的,哪里招惹得起这等人物。
但不管她怎么劝说,刘远就是不肯放弃治狱吏这个职位,张氏无可奈何,之前因为丈夫升职的狂喜早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忧虑,生怕哪天自己家门就被萧氏踹开。
孩子们茫然地瞅着母亲一脸凝重,又看看父亲若无其事的轻松,除了刘桢之外,其他人都无法理解两人的对话,包括身为长子的刘楠。
其实刘桢也想不通老爹为什么会冒着得罪萧起的危险接下这个职位,虽说升职是件好事,而且县监狱长比街道居委会主任高级,也就是说老爹会压过萧氏一头,但两个部门八竿子打不着,监狱长又管不到居委会头上,而且强龙难压地头蛇,萧氏就是向乡的地头蛇,老爹没有深厚的背景,就算当了治狱吏,难保不会被恼羞成怒的萧起在背后阴一把,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但是看老爹胸有成竹的模样,又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治狱吏就忘乎所以的人,所以刘桢打算先观察观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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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将陶罐放下,连手上的污泥都顾不上擦拭,便快步走近婆母娄氏身旁。
“阿母,你可听说了?”于氏看了旁边正握着书简的公公刘薪一眼,用没有刻意压低的声调道,“二叔要升任治狱吏了!”
什么!娄氏倏地挺直了身体,“你从何处听来的?”
旁边跟着祖母学织席子的刘姝也停下手里的动作,露出倾听的样子。
于氏育有一子一女,大的是刘承,小的就是眼前的刘姝,让于氏骄傲的是,不仅儿子刘承在乡学里学有所成,即将成为选士,就连女儿刘姝,今年虽才六岁,却已生得玉雪可爱,娇俏动人,想必将来定是能许一个好人家的。
此时于氏正等着娄氏发问呢,闻言便马上道:“乡里都传遍了,说是县里功曹点了二叔的名,将他推荐给县令的呢!真没想到,原来二叔与功曹还有旧交,这功曹掌考绩升迁,可是将一县的管理都攥在手里呢!”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已经变得酸溜溜的。
娄氏的脸霎时冷了下来:“既然如此,他先前为何还来求你阿父为他谋差使?”
“可不是!”于氏马上加油添醋,“先前带着一家老小,打着来给阿父问安的名义,实则却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来求阿父,凭着咱们老刘家的面子,阿父好不容易为他谋得一个好差使,谁知他转头却已经攀上了别人,这可怎么说的,简直是忘恩负义!”
娄氏的怒火被于氏一番话给彻底点燃了,她也觉得刘远实在太过不识好歹,亭父从属怎么了,那不也是一个正经的差事么!既然看不上眼,一开始又何必来求他们,现在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他们刘家内讧,故意苛待庶子么!
这边婆媳二人说得义愤填膺,把刘远一家连带他那死去的婢妾老娘翻出来一并数落,直到啪的一声,竹简被重重拍在案上,两人吓了一大跳,抬起头就对上刘薪阴沉的脸色。
“阿父息怒!”于氏忙道。
娄氏与他老夫老妻,则不需要过于顾虑他的心情,当下便哂笑一声:“你这又是发作给谁看?如今你儿已是有了大出息,连县里的功曹都成了他的靠山,谁还能对他说一句不是呢!”
刘薪的脸色越发难看。
刘姝有些害怕地往祖母娄氏身旁靠了靠,她跟这位祖父本来就不怎么亲,在刘家,祖父最喜欢的是她的大兄刘承,作为一个将来终究要冠上夫姓的女孩,刘姝只是因为嫡出而得到祖母的一些优待。
但相比起叔父家的几个弟妹,她的待遇已经足够好了。
就在屋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时,外面传来张氏的声音:“阿父,阿母,我带孩儿们前来问安,可否入内?”
这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虽然现在还没曹操,于氏也不会知道这句话,但这并不妨碍她幸灾乐祸的心情。
再看刘薪,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让他们进来!”话语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句地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