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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拉科的坚持下,一行人在黄金森林逗留了小半个月。
他只说仰慕精灵女王,他的同伴们觉得没什么要紧,并未想到他也许另有图谋。
纷乱的图景如泡影消散,水面的倒影只剩下少年苍白的面庞。他凝视着水镜中的自己,水中那双灰眼睛也同样凝视着他。
那水中蕴藏着此世最灿烂夺目的星辰——埃兰迪尔的光芒,能够震慑一切黑暗邪恶。
不过德拉科少爷并非要用它去做那等伟大的事。他对这个世界各个种族的命运并不热心,只想借助它的力量,完成一个小小的解咒。
璀璨的星光在水底游动,年轻的巫师紧盯着那光,小心地挥动魔杖模拟它的轨迹运动,口中念念有词。
魔法的本质是力量,这力量来自于人而非咒语,咒语不过是引导力量的口诀。一旦掌握本质,无论用拉丁语还是辛达语念咒,效力都不会有太大差别。
只不过,当他用精灵语练习施咒,罗斯洛立安的女主人总能给出宝贵的改良意见。
为了摒弃杂念,年轻的巫师闭上眼睛不去看水镜中的倒影,他手中的魔杖慢慢渗出一点辉光,仿佛水下的星光转移到空气中,跟随巫师手腕的动作轻柔地游动。
清朗的嗓子念过大段咒语,洁白的额头上渐渐显露出法阵的纹路。那是炼金术师刻下的印记,其上附着的魔力严密地保护着他的思想,不留一丝缝隙。
或许他小气的老师并不乐意看到他们心意相通,克拉伦斯施咒时没有告诉他如何解除,不讨喜的学徒只好自己琢磨。
最初的咒痕是深红色,在光洁的皮肤上像顽固寄生的细小血管……经过巫师十几天的钻研和尝试,颜色已经变得很淡。
随着杖尖的星光没入额头,那阻隔一切的痕迹又褪去一层颜色,像新愈合的疤痕。
只要再来一遍,这个印记就会彻底消失,少年却放下魔杖。
那印痕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经不远,魔力撤去之后不像以前那样消隐,而是顽固地留在巫师的额头上。
爱美的年轻人睁开眼睛,在镜中看见这“疤痕”,当即皱了眉毛。
“不彻底清理干净?”雍容的女王早在不远处看着,只是碍于他在施咒,没有出声惊扰。现在看到他放下魔杖,她便不再隐匿,翩翩地从苍翠的石阶上走下来,“我还以为,你在我这耽搁这么久,为的就是摆脱这个东西。”
“唔……给他一个惊喜。”德拉科一边嘟囔着,一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他不得已拆开绑好的马尾,试图让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脑门。可是他额前的碎发都已经太长,早就分成两束梳到边上去了……
这个印痕决不能事先让人看见,但他也并不想仓促地给自己弄个留海。
善解人意的精灵一眼看出他的烦恼。美丽的女王微笑着向他摊开手掌,修长的指间赫然搭着一条典雅的银链,饰物正中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宝石。
德拉科再三向她道谢,接过链子编进头发里,那块打磨得很圆润的宝石刚好用来遮住印记,挂在额头像一滴晶莹的露珠。
老于世故的少爷忍不住疑心她何以对他如此慷慨,很快猜到也许她已经知道他的未婚夫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女王只是微笑。
他并没作出什么贡献,却占去了希尔凡应得的嘉奖。德拉科摸了摸额头微凉的宝石,有一些迟疑。
“为什么纠结呢?我将它赠给你,恰恰也是对他的鼓励。”高贵而睿智的女性眨了眨眼睛,这偶尔的活泼并不使她的端庄和威严减少,反而使她更加可爱可亲,“你为他准备了一份惊喜,对他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那更有分量的礼物,我只是在你的惊喜中稍作一份投资。”
德拉科只好不再推辞,脸侧的发束间隐约露出一只粉红的耳垂。
少年挽着女王出来,就看见厅室外面三个年轻人围在一起说话。
艾玟第一个看见他们,连忙唤她的祖母:“您看——”
夫人微笑着应了一声,最终没有过去,好在她没忘记松开好奇心重的小朋友。
德拉科于是快步过去要看个究竟,走近发现原来这伙人趁他不在,逗他儿子玩——
他的好未婚夫把巴掌大的“宝石”托在手上,暮星弯着腰盯着它满脸惊奇,密林的好殿下则揪着种子里钻出来的小叶片,用……也许是植物的语言叽叽咕咕地说话。
莱戈拉斯一脸不服气,德拉科却直觉他在欺负斯科皮。
“我没有!”平白遭到指控,精灵王子瞪大了眼睛,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是你儿子欺负我!”
没有人相信,小王子很憋屈,但是怎么也不肯透露他们说话的内容。
希尔倒是听得懂,不过他不敢声张。
小少爷这些天总是找不见人,他带着斯科皮在林子里转悠得无聊,一时好奇掐了儿子一片叶子,很有冒险精神地放进嘴里嚼了嚼……
斯科皮可以算三分之一的植物,他的魔药学徒父亲亲自鉴定后,认为儿子没什么药用价值,将来应该没有落入祖父坩埚的危险。
最多被切几片叶子压进玻片。
小斯内普先生放下心,然后就发现自己能读懂儿子零零碎碎的意识。莱戈拉斯说这是“植物的思维”。
斯科皮起初吓了一跳,抖落了一身的藤和叶子,小心翼翼地伪装宝石,谁逗他都不搭理。
他父亲莫名其妙,莱戈拉斯叔叔说这好办,然后把种子揣走玩了两天,送回来的时候小蝎子不仅恢复了活泼,而且“词汇量”突飞猛进。
希尔觉得王子殿下功不可没,有意让他再揣几天,自己就能抽出空去周边看看有什么好玩的药草。
莱戈拉斯赶紧推辞,委婉表示令郎这个品种太凶,自己已经说不过他了。
之后他看见这对父子都绕路走,今天大家告别绕不开,被小家伙激得斗了一会嘴,到底还是落了下风。
德拉科挤进他们的小圈子,斯科皮感觉到他的气息,立刻伸出细小的藤蔓,讨好地扒上爸爸的手指。
少爷很得意,自诩地位与众不同,然而下一秒没出息的藤蔓就转到一边,扭扭捏捏地爬上女孩子的手背。
年轻的家长黑了脸,好在艾玟很快被她祖母唤走,他又变回“最受依赖的家长”。
女士们离开后,莱戈拉斯也没待多久——他们预定好今天离开,他去跟哈尔达告别,顺便打最后一架。
斯科皮身边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巫师,德拉科喜滋滋地拨弄爱撒娇的小种子,孩子的另一个爸爸却只是看着他。
当少爷顺着儿子的示意抬起头,就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深深看着他,莫名地令人心悸。
只是半天没见而已……
小少爷心里害羞,试图用凶巴巴的表情和语气稍作遮掩,不过不太成功——
“怎么啦。”
希尔被儿子出卖得猝不及防,只好勉强笑一笑:“头饰很好看。”
“只有头饰?”德拉科有点失望嘀咕了一句,担心他注意到白宝石下面的痕迹,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小蝎子今天跟你们玩多久了?他应该钻回去睡觉了吧?”
扒着他食指的叶片立刻抗议地扭动起来,细嫩的藤蔓愤懑地甩了几下,最终没有舍得打daddy,于是抽了几下托着他的手掌——
反正算到ada头上总没错。
小小的藤蔓舞动着发出咻咻的声音,然而他父亲低声说了一句他就缩回去了。怂兮兮的,不知道像谁。
德拉科注意到巫师说的是辛达语,颇意外地挑起眉毛:“发音不错,什么时候学的?”
希尔把乖顺的儿子塞回口袋,动作自然地牵着他去找他们的马:“就在你每天和那位夫人探讨哲理的时候。”
声调平平,听不出情绪,德拉科却不由多想。
他心虚地岔开话题,问道:“除了刚才那个‘听话’,你还会说什么?”
希尔摇摇头,诚实地说道:“就几句,他们教我的。”
罗斯洛立安的精灵并不是随和的种族,不过黑发巫师的气质和性格很讨一些人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小家伙也很有趣。
不同出身的精灵各有自己推崇的语言,巫师学会的精灵语因而杂七杂八,不过他本人并不放在心上,那些愿意跟他说话的精灵也不怎么介意。
希尔大方地展示了他的语言学习成果,德拉科发现他学会了不少日常用语,祝安,致敬,道谢,还有……
“很想你。”
少爷岔不过去了。
其实他大可以狡辩说他们每天都见面,哪怕自踏上旅途以来,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独处的时间……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在密林时那样亲昵。
他的未婚夫也许发现了他的顾虑,一路都体贴地保持距离,偶尔动情也不曾逾越,好像几个简单的亲吻就足够他度过余生……
他自知理亏,但如果对方挑明质问,少爷还不会这么心疼。
这家伙实在太温柔了,德拉科想,他分明带着满腹委屈告白,却头也不回,完全不知道用眼神逼迫他,一点也不肯让他为难。
“咳,还算标准?”似乎要印证他的想法,希尔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地说下去,“这句我练的最久,回去可以对西弗说,他一定想不——”
少爷抽出手,从背后抱住他。
希尔不吭声了。
半晌,德拉科喃喃说了什么,像是问他,又像自言自语。
lean-uir nn?
希尔老实告诉他没听懂,也没记住。
少爷松开他,翻了个白眼:“听不懂拉倒。”
他说着越过他走向自己的坐骑,和照顾马匹的精灵打了个招呼,然后亲自给那匹马套上鞍辔。
希尔在原地琢磨了一会,觉得自己最近有一点可笑。
矫情过头,患得患失,真是闲的。
如果他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大约会安慰一点,至少会发现不单他一个人有这样的烦恼……可惜他说听不懂,并不是说谎,也确实没有记得很清楚。
他以为那是一句表白的话,于是心领了那话中的情意,顺带把说话的人往心里更深的位置放了放,对言辞本身却并未深究。
直到很久以后,他再次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原来当初小少爷问他,你会永远是我的吗?
离开罗斯洛立安,年轻的旅行者们又去了刚铎。他们回到密林已经是又两个月后,这时秋天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途中巫师们收到过一封家信,信上是西弗勒斯的笔迹,内容简洁得近乎贫乏。
他们的家长说不必急着回来,然后落了个款,顺便帮邻居捎了片森林里的叶子给精灵,这就是全部……
哦不。
又及里还好心地提了一句,告诉莱戈拉斯“你父亲好透了,又像以前一样烦人”。
莱戈拉斯很高兴,当然不是高兴他ada烦人。
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晚上靠着树根睡觉都很踏实。
离家的精灵无论身在何处,心中始终思念着亲人和故土。他只离开不到半年,却觉得已经度过相当漫长的时光。
他们离开时精灵王的冠冕上还点缀着绿叶,归来时那位陛下已经佩戴赤棘和浆果的王冠,并且预备换成镶嵌钻石的冬日额饰。
秋天的密林有着饮不完的美酒和奏不完的小调,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就是开不完的宴会。
巫师和精灵尚未渡过密林河,就被附近宴饮作乐的家伙们发现,连拉带拽地拖进宴席,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被塞上一只斟得满满的酒杯。
莱戈拉斯知道推拒无用,干脆先喝上一大杯。德拉科上一次饮酒还是六月,他记得自己醉得厉害,眼下便迟疑。希尔以为他不喜,问他要不要代劳,他又摇头。
精灵的宴会,大王自然不会缺席。
微醺的精灵王注意到不远处被族人哄着畅饮的王子,便放下怀中的乐器,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莱戈拉斯,过来,我的儿子。”
他发了话,精灵们于是让出一条路,莱戈拉斯激动地上前,和久违的父亲贴面。
他们父子自然有话说,其他人又热闹起来。陛下不再弹奏,很快有人接替他成为乐手,活泼的姑娘和小伙们挽着胳膊跳起舞。
希尔扫视一圈,没有发现蓝袍巫师的影子,怀疑西弗勒斯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黑咕隆咚的工作间里。他有心立刻去找他,可他和德拉科两人都被团团围住,小少爷被这群醉醺醺的家伙央着灌了不少酒。
少年固执,把这看作某种“成年人”的证明,即使品味不来也一杯接一杯下肚,把自己喝得脸颊通红。希尔一看就知道他已经不大清醒,试图把他从宴会上带走,醉鬼却不肯乖乖配合,反而带着其他人一起劝他。
“喝嘛,虽然一点也不……嗝。”叛变的少爷意识到自己了个嗝,抿起嘴不吭声了,眼睛却还亮晶晶地望着他。
希尔没有办法,只好喝干了他递过来的那只怼到下巴的杯子。
周围的精灵大喜过望,得了由头更加不肯放他走。直到躲清静的家长收到消息,虎着脸亲自杀到宴会上,才勉强把两只醉醺醺的小动物拎走。
“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别急着回来?”西弗勒斯一边没好气地数落着,一边粗暴地灌了儿子一碗醒酒汤,然后把药碗塞进他手里,示意他自己伺候另一个。
“dad?”希尔砸了砸嘴,又盯着碗发了一会呆,才渐渐清醒,“哦,他说不想错过第一场雪。”
家长嗤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他吩咐了几句就又钻进实验室,想来刚才是放下手头的实验过去捞人。
“他真傻。”希尔捏了捏小少爷的鼻子,又戳了戳软软的脸,觉得醉鬼真好玩,“你也傻,小傻瓜。”
没想到德拉科竟然听见了,他猛地坐起来瞪着他:“你才……傻,大傻瓜。”
他说完这句,咕咚一声又躺下了,喉咙里的声音干脆了一点:“我渴。”
大傻瓜记仇了,转身去院子里掐了一片草叶子,挤出苦汁滴进醒酒汤。回来把碗递到人嘴边,醉鬼闭着眼睛不肯张嘴。
大傻瓜不得不自损八百,他忍着怪味含了一口,然后把人抱在怀里亲了亲。
醉鬼果然乖乖张嘴,被渡了一大口苦汁。
他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希尔看得直乐。
然后被吐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