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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庆二年的夏夜, 季听端来了一碗汤药。
张贵妃看着浑浊的药,眉眼中俱是担忧:“这药确定有用吗?”
“说实话,我没喝过, 但我先前找人试过了, 确实能昏睡三日,这三日里都如死了一般, ”季听低声宽慰她, “申屠川拿来的药, 我还是放心的。”
张贵妃轻哼一声:“就是因为他拿来的药,我才担心呢。”
季听闻言哭笑不得:“你和他到底多大的仇呐。”
张贵妃唇角轻轻翘起,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之后小脸还未皱起来,就被季听塞了一块蜜饯过来。
季听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脸颊,含笑温柔道:“喝完这碗药, 等再醒来, 你便自由了,这世上再无张贵妃, 只有我的义妹, 张嫣儿。”
“若是日后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张贵妃隐隐担忧。
季听笑了:“发现就发现了, 哪个不长眼的该拆穿?”
张贵妃一想也是, 她如今可是有皇上做靠山的人, 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或许是药起了作用,她突然困得不行, 打了个哈欠便倒下了,季听将遗书摆在她身侧,这才低声道:“做戏要做全,你先一个人睡会儿, 我很快便来了。”
张贵妃已经听不到任何话了,只眉眼平缓的沉睡着。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道,等三日后醒来时,满宫里都挂了素,一眼看过去白茫茫的,颇有季闻当年走时的排场。
“……没想到我竟也有如此风光的一日。”张贵妃……不,张嫣儿感慨。
季听笑着扶她起来:“本来要追封皇后,可一想也没什么意义,即便是假的,我想你也不会愿意同季闻合葬。”
“是啊,我与他的夫妻缘分早就消磨没了,最后一面时更是不死不休,即便是假的,我也想离他远些。”张嫣儿浅浅一笑。
季听安慰的握住她的手:“既然不是这宫里的人了,就别总惦记着宫里的事了,你且出去走走,将前半生没看过的风景都看尽了,再回来与我作伴。”
“嗯,我会尽快回来。”张嫣儿认真的看着她。
季听扬眉:“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可缓缓归。”
张嫣儿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
宫中办丧事那日,她带着‘殉主而亡’的贴身宫女翠儿离了宫,当走出高高的宫门时,她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太……小姐,咱们这便是得了自由?”翠儿有些不敢置信。
张嫣儿侧目看向她:“嗯,自由了,你可后悔?”
“翠儿不后悔,小姐去哪,翠儿便去哪,翠儿这辈子只跟着小姐。”翠儿眼睛晶亮。
张嫣儿笑笑:“即便你要跟我一辈子,我也是不肯的,咱们多出去见见世面,等你遇到了两情相悦的人,我便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将你风风光光的嫁了。”
“小姐!”翠儿红着脸抱怨,“怎么才出宫门,你便想甩掉奴婢了?”
张嫣儿看着她害羞的模样,便知道她还是很期待嫁人生子的,但也没有拆穿她,只是觉得这样挺好。
对未来的人生抱有期待,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不像她,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从未想过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两个人一同走出了宫,又到路边雇了辆马车,这便朝着江南的方向去了。
“……小姐,咱们两个拿了这么多银钱,是不是得去镖局顾些人呐?”翠儿十分不踏实,“奴婢方才给车夫银钱时,总觉得他不大对。”
张嫣儿无语一瞬:“你觉得他不对,为何还要坐他的车?”
“我也只是猜测,而且其他马车都被雇走了,就只剩下这一辆了,车夫说若是不雇他的,或许得再等上三五日,”翠儿叹了声气,“奴婢想着京都权贵众多,但凡是进过宫的都见过小姐,万一发现了……所以还是早些出城的好。”
张嫣儿一听便知道她被骗了,京都城那么大,怎么可能就只剩下一辆马车可雇,她皱起眉头撩开车帘,看到已经出城后叹了声气,抬高了声音对车夫道:“先去五里之外的驿站。”
车夫顿了一下:“这位姑娘,不是说要抓紧赶路去江南吗?”
“本宫……我累了,想先去驿站歇息片刻,明日再走也一样。”张嫣儿淡淡道。
车夫不大高兴,但也应了一声:“那您坐稳了,咱们现在就去驿站。”
张嫣儿这才低声对翠儿说一句:“待到了驿站,你去找新的马车。”
“是。”翠儿顺从的应了一声。
主仆二人说定后,张嫣儿便撩开了车帘往外看,结果越看越不对,当即冷声质问:“这不是去驿站的路,你要去哪?”
车夫见败露了,当即奸诈一笑:“驿站人多眼杂,小的怕污了姑娘的眼,所以特意带姑娘回家歇息。”
“大胆!给我停车!”张嫣儿怒喝。
车夫给她的回答,便是更快的往前跑。翠儿已经吓得哆嗦了,张嫣儿只是冷了脸:“你可知道,再不停下你是会没命的?”
“是么?”马车突然跑进一片草丛,车夫当即勒紧缰绳,迫使马车停下后□□着回头,“那让小的试试,你是如何让小的没命的。”
“你大胆!”翠儿眼里噙着泪,但还是挡在了张嫣儿身前。
车夫一看到她就冷笑:“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跟你家小姐快……”
快活的活字还没说出口,一把剑便从他正心穿过,他的表情瞬间凝结,怔怔的看了一眼胸口出现的剑,直接倒在马车上死了过去。
翠儿吓得脸色发白,但到底是宫里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尖叫出声,只是还如先前一般挡在张嫣儿身前。
张嫣儿看着凭空出现的几个人,扬眉问一句:“可是皇上派你们来的?”
“是,”带头的回答,“卑职等人是皇上暗卫,奉皇上之命,沿路保护张小姐。”
张嫣儿扬起唇角:“我就知道,她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的,”她看向几人,想了想道,“留一个人做车夫,其余人还像先前那般跟着吧。”
“是。”
马车很快再次上路,作恶的车夫被暗卫们处理得干干净净,没留一点痕迹。
翠儿坐在马车里,好半天才缓过劲,一脸激动的问张嫣儿:“小姐,皇上既然派人保护咱们,那咱们之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嗯。”张嫣儿应了一声,心情颇好的看向窗外。
有了暗卫们保护,不必再担心安全问题,张嫣儿便一路游山玩水,足足用了一个月才到江南,来到了江南最大的客栈门前。
“可算是到了!”翠儿长舒一口气,赶紧搀扶她下了马车,“这一路可真是辛苦了。”
张嫣儿心情不错的看向客栈的牌匾:“牧与之生意做得未免太大了些,这些日子咱们住得稍微像样些的客栈,竟都是他开的。”
“牧先生可是咱们凛朝第一皇商,生意做得能不大么,”翠儿一边扶着她进门一边道,“奴婢听说不单是凛朝,就连那些荒蛮之地,如今也开始同他有贸易往来了。”
“家里有个金娃娃,难怪我那姐姐挥金如土。”自打出来以后,张嫣儿称呼季听,便直接称为姐姐了。
翠儿笑着应了一声,便要叫小二开两间房。
“开六间吧,都要上房。”张嫣儿提醒她。
翠儿应了一声,便随小二去了,不一会儿便肉疼的回来了:“小姐,这里真是太贵了,比咱们之前住的要贵上一半还多。”她很小的时候便进了宫,对银钱没什么概念,可依然觉得贵了。
翠儿尚且对银钱没概念,张嫣儿挥霍惯了,就更不用说了,只是问一句:“开了吗?”
翠儿应了一声,便扶着她跟小二上楼了。他们要的是最好的厢房,厢房在客栈的顶楼,环境比起楼下不知安静几多。
小二将她们送进厢房后便离开了,四周便彻底静了,张嫣儿看了翠儿一眼,翠儿立刻将暗卫们唤来。
张嫣儿见人都齐了,便开口说一句:“这些日子跟着我,大家伙儿都辛苦了,这几日便好好歇歇,不必再日夜守着了。”
暗卫们互相看一眼,都有些拿不准主意。
张嫣儿最不喜旁人拒绝,见状当即扬眉:“此处是江南,是最太平不过的地方,咱们如今住的又是最好的客栈,但凡是能住得起的,个个都是金银满身的,咱们在这里实在不算显眼,招不了贼人的。”
她都这样说了,暗卫们便不好再拒绝,于是带头的人先恭敬说一句:“那就多谢张小姐了。”
张嫣儿这才满意,便让他们下去歇息了。
等他们都走了,翠儿才问:“小姐,奴婢叫人送些热水来,小姐沐浴解解乏吧。”
“待晚上吧,我这会儿困得厉害,想先睡一下。”张嫣儿打着哈欠道。
翠儿急忙要伺候她更衣,张嫣儿拒绝了:“都离宫这么久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你也去歇着吧,若是饿了便直接叫人送些餐食,不必等我。”
“这怎么行?”翠儿有些犹豫。
张嫣儿斜了她一眼:“听话。”
“……是。”翠儿有些为难,但心里又有些高兴,向张嫣儿道了声谢后便离开了。
所有人都走了,张嫣儿的肩膀一垮,懒洋洋的去床上躺着了。她这段时间虽然玩得尽兴,但大多数时候都露宿在外,身上早已经乏到了一定地步,如今终于有个舒服的地方可以休息,她几乎倒头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夜里,她才幽幽转醒。翠儿早已经在屋里等候了,看到她醒了后急忙叫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在她吃饭的时候叫小二去备了水,等她吃完热水也准备好了。
“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吧。”翠儿讨好的看着她。
张嫣儿哭笑不得:“我刚用完膳,得歇歇才能沐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洗便好。”
“那怎么行,奴婢想伺候小姐!”翠儿当即不满。
张嫣儿轻哼一声:“可我不想你伺候,赶紧走吧,我又不是残废,还能连洗澡都不会?”
翠儿见她坚持,只好先离开了。张嫣儿伸个懒腰,在屋子里散了散步,这才解开衣衫进入浴桶。
当热水没过身子,她只觉四肢百骸都酥了,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本来已经睡醒,可在热水的熏陶下,竟然又有些昏昏欲睡,于是她静静枕着桶边,闭着眼睛安静的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突然发出咔哒一声,她眉头微微一皱,睁开眼睛便猝不及防的和一个蒙了脸的男子对视了。
男子似乎也没想到跳进来后会看到这样一幕,一时间也有些愣住。
只一瞬间,张嫣儿回过神后惊恐的捂住身子,张嘴便要叫,那人眼神一戾,冲过来便捂住了她的嘴,同时一把冰凉的匕首便停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鼻子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老实点,我不杀你。”男子声音沙哑,视线在对上她身前风光后僵了一瞬,默默又别开了脸。
脖子上刀刃的触感如此明显,张嫣儿连大气都不敢出,正想该如何逃脱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她的暗卫挡在门前的动静。
“都给我让开,有凶犯逃至此处,每间屋子都要仔细搜!”门外有人厉声道。
暗卫统领丝毫不让,只是扭头问房中人:“小姐,你没事吧?”
张嫣儿呜呜两声,匕首顿时贴得更紧了些,她当即安静下来。
“小姐?”暗卫声音微冷。
张嫣儿眨了一下眼睛,祈祷他们能快点发现不对,然而刚冒出这个想法,男子便放开了她的唇,压低了声音警告:“若敢多说一句,你今日就别想活着出去。”
张嫣儿:“……”
“小姐?”暗卫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
张嫣儿感觉脖子一阵疼痛,急忙开口道:“我没事,不小心在浴桶里睡着了,怎么了?”
暗卫顿了一下:“无事,小姐可要用膳?”
这是他们之前定下的暗号,若张嫣儿答了要,便说明有危险,若是答不要,便是没有危险。
“快点回答,”不知此事的男子匕首一动,刀刃立刻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血色,“配合些,待官兵走后我便放了你。”
张嫣儿沉默一瞬,脑子里略过无数念头,最后高声回答:“不饿,我要歇息了,你们退下吧。”
这人的刀就在她脖子上,即便暗卫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担保她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更何况她此时还不着片.缕,若是一堆人进来,她这脸还要不要?现下只希望这人能说话算话,待官兵走后把她放了。
暗卫们听到她否决的话,立刻看向搜查的官兵:“听到了?我家小姐无事,你们可以退下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使唤官爷?”捕快恼了,“今日我还就搜定了!”
“此处客人身份尊贵,并非你们能冒犯的。”暗卫声音犯冷。
男子闻言若有所思的看向张嫣儿,张嫣儿干笑一声,默默摇头否认了这一句。男子再次看向门口,只听到外面静了片刻,接着便是捕快惊慌的声音:“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诸位大人原谅!”
“滚。”暗卫沉声道。
捕快们闻言赶紧滚了,暗卫又问了张嫣儿一遍,确定她无事后便退下了。
待所有人走后,男子威胁:“若是敢叫,在他们过来之前你便会死在我手中。”
张嫣儿乖巧的点了点头,男子这才松开她。
血腥味突然远离,接着一件外衣兜头罩在她身上,她手忙脚乱的裹好,一脸警惕的看着男子:“你、你该走了。”
男子淡漠的看她一眼,转身到椅子上坐下。
张嫣儿:“?”
“借宿一晚,明日就走。”男子哑声道。
张嫣儿:“……你不是说只要我配合,你就放了我?”
“嗯。”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张嫣儿无语。
男子冷着脸看向她,看到她半湿的衣服裹紧的身子后,又面无表情的别开脸:“明日会走。”
张嫣儿嘴角抽了抽,无言的从浴桶里出来,拿了干净衣裳正要躲进屏风,一把匕首突然钉在了她面前的木板上,她的眼瞬间睁大。
“过来。”男子哑声警告。
张嫣儿咽了下口水,试图跟他解释:“我就是去换个衣裳,不是要逃走或者叫人。”
男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张嫣儿沉默一瞬,只好拿着衣裳过来:“那、那你能背过身吗?我身上这件湿了。”
她养尊处优惯了,此时虽然心里有些怕,但还是想让自己舒服点。
然而男子一直盯着她,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张嫣儿无言片刻,最后当着他的面钻进被窝,半晌从里面丢出一件湿了的外衣。她专心在被子.里换衣裳,以为有被子遮挡便不会被瞧见了,却没想过自己动作的时候被子会跟着动,时不时露出她细白的肤色。
男子起初还盯着被子,后来就看向了别处,直到她顶着一张被憋红的脸从里头钻出来,敢怒不敢言的看向他,他才默默回去与她对视。
“你真不杀我?”张嫣儿又问一遍。
“别打鬼主意,就不杀。”男子回答。
张嫣儿放心了,把床上潮湿的被子一扔,从柜子里拿了备用的铺好,正要躺下时想起自己的头发还湿着,若是这样睡会弄湿枕头不说,明日早起还要头疼。
她沉思片刻,乖顺的看向男子:“我能叫丫鬟进来帮我擦头发吗?”
“你说呢?”男子反问。
张嫣儿扬眉:“你真要我说?”
男子沉默的盯着她。
“……行吧,我不叫了。”张嫣儿啧了一声,自己开始一点一点的擦,只可惜她的头发又厚又多,虽然能擦得不再滴水,却依然是潮湿的。
她用帕子甩了好半天,甩得胳膊都酸了,一想到是谁害她沦落至此,她心里就噌噌冒火,最后干脆找了把扇子走到男子面前,居高临下的将扇子递给他:“帮我扇风,我要将头发扇干。”
男子面无表情:“不。”
“你以为我想用你?”她做贵妃时那股骄矜劲儿又出来了,“若非是你大半夜的跑进来,我直接叫丫鬟来扇了。”
若是可以选,她就是用倒恭桶的太监,也不想用他这样一身血腥味臭烘烘的神经病。
她越想越气,一扯衣领露出一小片滑腻的肌肤,指着上头细小的伤口找他算账:“还有我这伤,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有?若是以后留了疤,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男子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本来不想搭理,可还是忍不住接了一句。
就叫人把你大卸八块。张嫣儿在心里补了一句,但面上却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好半天才把扇子塞进他手里,自己搬了把凳子背对他坐下:“你若不帮我扇风,那我就喊人了,反正要我湿着头发睡觉,我宁愿不活了。”
男子:“……”
她说完厢房里便静了下来,张嫣儿心里突然没了底,有点担心的想他不会一时生气,直接杀了她吧,刚好她背对他坐着,解决她只需要抬手剌一刀就行。
……嗯,后悔了,湿着头发睡觉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张嫣儿咽了下口水,正思考该怎么自然的离他远点时,背后突然起了一阵凉风。
她愣了愣回头,只见男子正面无表情的帮她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