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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老乔退休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上个月,他刚过完六十岁的生日,只差这最后一天,他一直奋斗不懈,辛苦操劳的人生即将圆满,剩下的时光将要尽享天伦之乐。
他青年经商,中年从政,如今在单位已然成为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领导,一直干到二把手的位置,他回想起自己的大半生,虽然历经无数波折,但终归是顺风顺水。
如今他身体健朗,心态乐观,家庭和谐,唯一的儿子从小也成绩优异,天赋异禀,继承了他稳重的性格,在研究所也是一把好手,他的孙子已经刚满四岁,现如今刚好退休,可以帮忙于事业的儿子带带孩子。
同时,他还有优雅文雅,一生从事话剧演员的妻子以及身为高级教师,美丽大方的儿媳妇,他如此圆满的人生似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想到此,他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平时穿衣随便的他竟然穿上了与他低调性格完全不符的高级意大利黑色西装,由于他近些年退居二线,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只是指导指导年轻人,除此之外,都很清闲,因此他比同龄人更加年轻,精神矍铄,头上甚至没有多少白发,而且发量还算浓厚。
他走进自己宽敞的独立办公室,迎面而来是各色人等的招呼和祝贺,他很高兴,一整天尽想着自己的退休仪式,如何让后辈瞻仰他的伟大形象。
他坐到那张巨大的真皮座椅上,看着办公桌上的一切,不禁陷入各种回忆,感慨万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陷入到一种恍惚中。
“乔处长,您今天真的早呀!”
“啊哈,是小刘啊,听说你最近刚晋升!”
“是啊,我备考就花了好长时间...”
隐隐间,此种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好像有人在门外说话,刚从自己办公室门前经过。
等等,我没听错吧,乔处长?
不对,这局里只有我一个人姓乔啊,而且除了另一位处长,就只有自己是处长。
他赶紧站起身开门去看,只见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正好走到走廊的尽头,他揉了揉眼睛,只见那高个竟然有些熟悉,那人好像穿着意大利高级西装,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箭步朝幽暗的长廊尽头冲过去,冲进了外面的大院子,只见那个矮个子人影朝另一栋建筑里走去,而高个子身影已然不见。
“小刘,你停一下!”
只见小刘回过头来,疑惑的问道:“乔处长,您还有什么事吗?”
“刚才和你边走边聊天的人去哪里了?”老乔焦急地问。
小刘挠了挠头发,惊诧地回答:“刚才不是您和我一起走出来了吗?并没有其他人呢!”
老乔暗忖道,自己刚才明明没有碰到小刘,更加没有和他一起走出来,难道是这小子在撒谎吗?但刚才自己明明看见了。
又问了几句还是无果,他只能把刚才的情况归结于老眼昏花,于是再次回到办公室,这种事情让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老了,他叹了一口气,心想不能让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
事实上,这件事并未影响到他良好的心情,这天一如往常过得很快,交接工作前不久就已经做好了,今天只不过是来告别的。
晚上,众人为老乔举办了欢送仪式,其中大多数人在局里是老同志,当然不乏一些年轻的小辈,不过在宴席上,老乔坐在最核心的位置上,享受着最后的荣光。
追忆往昔,推杯换盏,马屁拍尽,已是酒过三巡,老乔此时酒喝了不少,脑袋晕晕的,可他依然没到醉醺醺的地步,他曾经的峥嵘岁月正以酒量大而出名,但即使如此,他也只是出于工作原因而喝酒,私下里他并不好这一口。
很快,时间来到深夜,各位老同志和小辈纷纷献上了祝福,就算到最后,老乔也只是半醉,众人纷纷和他告别,有人提议亲自把老乔送回家,但他拒绝了,因为他家就在附近,就几步路的事儿。
初秋时节,天气有些凉了,风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一些,不管怎样,离别终归是伤感的,他亲自看着那些人朝四面八方散尽,直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他突然有些落寞,发觉内心某块东西松动了,但一想到退休之后的生活计划,他又充满一种笃定和乐观,是时候该享清福了。
他夹起公文包,稳健地朝前走去,绿灯落下,他正准备横过马路,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乔处长,您等等!”
他回过头,看见那人径直朝自己走来,他刚准备打招呼,突然一道人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人的身旁,看来不是叫自己的,老乔突然间感到一丝尴尬,但是他明明听见有人在喊他。
他很想搞清楚那个高个子身影究竟是谁,以及他们在做什么,他找到一处比较隐蔽的墙体遮住身体,夜晚的街道静极了,他完全听得见两人的谈话。
他看见那个人正是局里的小黄,三十多岁还是一个小小的科员,只见他递上了几个精美包装的袋子,说道:“乔处长,您虽然今天退休,但在我心中,您永远是局里的二把手,是我最敬仰的人!”
那个高个子人影正背对着他,同样穿着一身高档西装,就算样式也和自己一模一样。
该死的,哪来的冒牌货。
“哦,小黄啊,你看你这么客气干嘛!”说着那人一把拿过那几个包装袋。
“是这样,乔处长,您虽然已经退隐,但是您在局里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到时候您看能不能再回来走动走动,多通通气,我一定会经常去看您的!”
影子摆了摆手,说道:“哦,是这样啊,其实不难的,不过...”话说半句,他就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怪异的手势。
突然间,小黄又是鞠躬又是赔笑,打着哈哈说道:“乔处长,一定,我一定会的...”
说完,他满脸堆着笑告别,一边告别身体一边朝后退,老乔不敢贸然冲出去,高大影子心满意足背着他转过去,进入小巷,他看到的是一张很模糊的侧脸,并不能辨认出是谁。
等到小黄彻底转过身离开,他才朝巷子深处那人的背影寻过去,暗色的巷道只剩盏盏模糊的窗台灯火,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可能这么快就彻底消失不见的,他在心中呐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在今天接连出现两次,这是他六十年的人生中从未碰到过的。
他浑身是汗,找了一圈都没任何人影,只能径直回家,回到家中,老乔发现一向睡得比较早的老伴竟然这么晚还没睡觉。
“咦,这不刚下去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老伴面色红润的望着他问道。
他看见在餐桌上摆满了一些精致的包装袋,那是一些名烟名酒,还有一盒珍稀品种的野山参,唰得一下,他只感觉脊背发凉。
他带着怒气的质问道:“这,这是谁送的?”
“你怎么了,健忘症犯了,你刚才还说是你们单位的小黄送的,托你办点事!”
“不,不可能,我才刚回来!”
老伴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你老糊涂了吗?刚才你回家,又说要下楼买点东西,这才几分钟又上来了,你买的东西呢?”
老乔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身边人,顿时间感觉自己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替身,他替自己擅作主张做了一切,包括早晨和小刘打招呼,晚上收受小黄的贿赂。
“那不是我,我刚参加完饭局回来!”
老伴没好气的看着他说道:“我们结婚快四十年了吧,我还能不知道是你,就算我闭上眼睛,都能认出你来!”
老乔知道这件事情匪夷所思,但恐怕继续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结果,也许是今天喝醉了的缘故,睡一觉就好了。
洗了一个热水澡,躺下逼迫自己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收礼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办?难道要向小黄解释,今晚和他见面的不是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耍赖,他更加拉不下脸,恐怕有损自己的名声,如果现在接受了,今后他可能一直要麻烦自己,一旦后期有人发现,自己的名誉怕是也要毁掉,遥想自己从政二十年,每时每刻如履薄冰,他苦心经营,就是为了给他人留下一个好形象,好不容易熬到了退休,眼看就成功了,却出了这种鬼事。
他的思绪很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着想着,他进入了梦境,看到那个穿着高档意大利西装的高大背影突然转过身来。他看清楚了男人的脸,那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神情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他大声喊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
那人的声音有些沉,就像低鸣的钟声:“你问我是谁,那你得搞清楚自己是谁!”
“我,我是谁?”老乔呢喃自语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失声问道。
“我,我是谁?”这种声音突然在整个死寂的空间中无数次的回响,就像无数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话语,直到那种声音变得密密匝匝,将他淹没在梦魇之中。
他怪叫一声,从梦里惊醒,发现天亮了,房间里没人,正式退休的第一天,他没有丝毫的轻松之感,来到客厅,那些礼品仍旧摆在餐桌上,他就知道昨天的那一切都不是假的。
他想要打电话把这些礼品退还给小黄,但一切早已经覆水难收,最终他还是未能打出这通电话。
一天下来,他的神经都绷得很紧,害怕那影子再次蹦出来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并无异样,而老伴却一直要求他做这做那,他都显得心绪不宁,这种行为显然让对方生出不满。
“老头子,你今天是怎么了?”
老乔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哦,没事!”
“去陪我跳广场舞吧,好久没去了!”
“不,我堂堂一个处长,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你还惦记着你那个处长啊,你都退休了,就是普通老百姓,现在你的身份是我的老伴!”
“额,明天再说吧,我有点累了!”说着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张报纸挡住了脸,不去理会对方。
只见对方有些生气地走出门,他才放下报纸,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起晚间新闻,只有这样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是那些他一向比较关心的时政新闻在今天怎么也看不进去。
突然他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在别人身边能够找到那道影子呢!随即他出了门远远跟在老伴的身后,天不算很黑,视野开阔,小区的正中央是一块圆形的广场,广场上已经有一支整齐的队列。
几分钟后,音乐响起,那些人就跳了起来,其中不仅仅有老太太,还有一些老头跟着老太太一起跳,在人群中,他看到自己的老伴有些形单影只,其他很多人都有伴,唯独她没有,在那里一个人做着动作,想到此他竟有些惭愧,他们夫妻几十年,早已经从爱情变成亲情,但就是这样,他也习惯理所应当,理所应当的把他当做一个侍者,理所应当的忽视对方的感受。
终于,他不忍心老伴如此孤独,威严的他决定放下身段,去和她跳舞,他正准备从隐蔽的行道树走出去的时候,一个穿着条纹短袖和银灰色长裤的男人快步走去,走到队伍中央,牵住老伴的手,跳起舞来。
老乔瞪大了眼睛,不可质疑地看着这一切,那个该死的替身又出现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疯狂朝广场中央冲过去,他像一匹狼冲进羊群惹得一阵慌乱,他跌跌撞撞挤进去,抓住自己老伴的手说道:
“刚才那人呢?他在哪?”
“什么人啊,刚才不是你吗?”
“那不可能是我,我明明就躲在后面,看着一个穿条纹短袖的人走进来和你跳舞,告诉我那男人是谁?”
“老头子,你糊涂了,你不就是那个穿着条纹短袖的人吗?”
他看了自己全身穿的衣服——条纹短袖,银灰色长裤。
该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突然听见那密密麻麻的声音就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
“我是谁?”
“我究竟是谁?”
他突然站起身,冲出人群,朝黑夜中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