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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嵩江区社区医院让一名孕妇死在手术台上这件事第二天便在各大报纸上占据了头条。本来这件事不足以如此轰动,因为孕妇生产时没能下手术台也时有发生,但关键是此事涉及到章领书,并且孕妇的丈夫在震惊与悲痛的情况下一气告到了法院。
“啪!”看完报道,章领书气得把报纸摔到了茶几上。他没有去上班,因为医院被告到了法院,所以整个医院都在停业调查中。他站起身来到窗口,小区的庭院中被记者和电视台挤得水泄不通。妻子和孩子一大早就出门避风头去了,章领书告诉他们:“只要我没通知你们,你俩就暂时别回家。”
章领书在早上给他们的院长打了个电话,院长十分镇定,说不用怕,一切他都会搞定的。关于这点章领书并不担心,他们医院虽说是社区的医院,但却是私营的,自去年自己名声大了以后就给医院赚了不少的钱,特别是到电视台做健康食疗节目以后,他们医院更是财源滚滚。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个女人的丈夫不过是个打工仔,能赢这场官司才怪。
他坐回沙发上,深深呼出一口气,自己从一个小小的保健品推销员做到现在实属不易,他之所以没离开这所医院是因为医院的院长发掘了他,送他上电视,让他出了名,碍于面子和情谊,他留下了。昨天的那起医疗事故说实话和他的关系不大,他不是妇产科,女人的手术不是他做的,决定让女人手术的也不是他,他也说过女人不过是高烧不退,可是当妇产科的医生认定该手术时,他也没有过多地阻止。“妈的。”他咒骂道。虽说他没参与手术,可毕竟这名患者是冲着他来看病的,他或多或少也会被卷进去,这使得有一件事情让他很担心。
“看来,首都台的邀请得推了。”他喃喃道。
说罢,他打了个喷嚏,这才感觉到房间里很冷。
“奇怪,我记得我明明开了暖气呵。”
南方的房子里大都没有供暖设备,而偏巧南方的冬天室内都很冷,所以住户一般都有买空调等电暖设备。章领书家也不例外,明明自从有空调后,冬天房间里再也没有冷过。他来到空调前,用手试了试,没错,是热风,那么屋子里为什么会这么冷?
刚想着,电话铃响了,把正在注意空调的章领书吓了一跳。他走回茶几旁,接了电话。是首都台的工作人员打来的,章领书心想正好,我正打算推掉讲座,便开口准备说一些推辞的话。可令他震惊的是,那些推辞的语句从他嘴里出来却变成了应允的话了。
“放心,这次的医疗事件与我无关,而且事件正在调查中……对,与我们医院也没有关系,完全是病人的子宫出现问题我们才不得已实施手术,谁知尽管我们奋力抢救,但是……我们很遗憾。放心吧,我会参加贵台的讲座……好、好、好的。”章领书一边说一边在冒冷汗,手还在不停地抖,差点把电话掉到地上。怎么回事?自己明明要拒绝,满脑子都是推辞道歉的话,可一从嘴里出来怎么就变味了?见鬼了。
章领书不住地抖,他放下了电话,发现房间里越来越冷了,以致于不知道自己发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刚才接电话的诡异。他呆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而且更令他崩溃的是,他突然觉得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好像有一对视线在他的背后冷冷地瞅着他,让他不寒而栗……
案件已经过去三天了,但热度依然未减。曹旸坐在办公室,悠闲地在喝下午茶,办公桌上放着今天的报纸。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标题:法庭结案——嵩江区社区医院无罪。本来嘛,那个打工仔赢不了,至少现在赢不了,曹旸笑笑。不用看她也知道,医院肯定买通了区卫生局做了女子的假死亡证明,当然这证明是假的的事实除了嵩江区社区医院和区卫生局外恐怕就只有曹旸心知肚明了,可怜那个失去了妻子和孩子的男人,现在恐怕他也开始怀疑妻子的死因了吧,还是他仍旧想为自己的妻儿讨一个说法呢?
虽已见过不少这类事件,但曹旸有时还是感叹,这么一个发达的城市竟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了钱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到吗?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曹旸伸手拿起:
“喂?”
“曹医生,有你的电话,4号线。”医院接线员道。
曹旸摁了一下“4”,电话那头立刻响起了一个男声,听起来十分焦急。曹旸听了一会儿,最后笑道:“好的,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会尽快赶过去……”然后她放下了电话,笑着喃喃地说:“最后还是来找我了呢,真有意思。”
在和院长商量之后,曹旸坐车来到了目的地,她走进电话中所说的单元门,上了电梯,电梯慢慢地向上升,越向上曹旸越感到一股不寻常的冷气袭来。等她敲开了章领书家的门时,更是觉得自己进到了一个冰窖。
“曹、曹医生,您、您可算来了。”章领书里里外外套了好几层衣服,看起来像头笨重的熊。
“我尽快赶来了,章医生,家里的暖风坏了吗?”曹旸看着“熊”一样的章领书问。
“我也不知道是、是怎么回事,明明空调在吹热风,可、可是……”章领书结结巴巴地说。
“我今天看了报纸,说医院已经没事了。来之前又听我们院长说,您明天就要出发去首都台讲座,恭喜您呵。”曹旸坐到沙发上,好像无事人一样地说。
一听到“讲座”二字,章领书的脸色变得更白了。只见他失了魂似的跌坐在曹旸对面的沙发上,情绪失控了般带着哭腔对曹旸说:“曹、曹医生!您可一定要帮帮我!”
“您镇定些,出什么事了吗?”
“我、我好像精神失常了!”
接着,章领书把这两天房间越来越冷,自己接电话的诡异,总觉得屋内有人在看着他这些事一股脑儿地都告诉了曹旸。在他断断续续地述说的时候,曹旸清楚地看见有一个身着病号服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章领书脖子后面不停地吹气,在发现有人看着她时,女人明显停顿了一下,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曹旸看了半晌。只见曹旸对她笑了一下,女人似乎是感到了威胁,迅速离开了章领书,缩到了窗台的角落处。
“怎么办,曹医生?您是心理医生,您可得帮帮我。”章领书急道。
“您太紧张了,或许是担心医院,现在医院没事了,您可以放松下来了。”
“不,不,我知道,我知道,没结束,没结束。”章领书魔障般说道。
“哦?”
“没结束,曹医生,您得帮帮我!”
“女人的死,是你们误诊吧?”曹旸轻描淡写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章领书一愣,定定地看着曹旸,好像要看穿她一样,可是除了曹旸脸上的笑他什么也没看到,他下意识一抖,突然感到那笑容有些阴森。
“不,不关我的事,我不是妇产科的,他们说有炎症,很危险,所以……不关我的事呵!”
“所以,你并没阻止他们,让他们那些蒙古大夫在女人怀孕不足月时实施剖腹产,导致孕妇大出血而死。”曹旸继续缓缓地道,“不过,其实,章医生你并不确定孕妇的子宫有没有问题吧,所以才没有阻止他们,这么看来,你也算是个蒙古大夫呢。”
章领书听罢,从沙发上惊起,嘴唇哆嗦着看着曹旸:“你、你怎么知道……”说罢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摆手补充,“不、不,不是这样!”
“也许,你并没有直接导致那可怜女人的死,可是她和她丈夫那么信任你,而你却如此地不负责任。我与你见面提到了东林大学,让你产生了顾虑,所以你坚持回到你们医院进行救治,导致了女人和孩子的死,你说,该谁来负责?”曹旸不紧不慢道,“你迄今为止只到一家医院,也就是我们医院讲座,不去公立医院,是因为怕去专家过多的地方容易被别人抓住你其实什么都不懂的把柄吧。只讲食疗,也是因为食疗这东西即使讲错了也吃不死人吧。是不是啊,章医生?”
章领书哆嗦着,接着颓然地坐回沙发上:“为什么,你、你会……”
“我为什么会清楚?因为这些都写在你脸上嘛。你说这屋子很冷,可是我并没有感到有你说的那么冷呵。你说这屋子里有人再看你,也许吧,因为刚刚我似乎……”曹旸说到这里,故意向章领书的后面瞅了瞅。
“啊!”章领书惊叫一声,从沙发上跳起,立刻转过身去看,但什么也没看到。
“曹医生,你诈我!”他回头瞅着曹旸怒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让多少人变成了鬼呢?章医生,你的病恕我才疏学浅,我治不好,还是另请高明吧。”曹旸站起身来,看了看面前已成惊弓之鸟的章领书,又瞅了一眼缩在墙角的透明女人,女人此时已不那么狰狞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对了,祝您首都台之行愉快。”说完这句,曹旸拉开了房门,高兴地走了出去。
五
嵩江区社区医院结案仅两天,又有一件事轰动了全国,神医章领书竟是冒牌的!他根本没有东林大学医学部的文凭,不仅如此,他连一个正经大学的文凭都没有,只有初中文化。而他之所以能如此出名,还能够上电视,是因为他巧言善变的口才和嵩江区社区医院院长的出钱打广告及吹捧。这次会穿帮是因为首都台在他讲座前对他进行了彻底地了解,才发现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全国哗然,人们怎么也无法接受他们定点守在电视机前所看的人,定期购买的食疗书籍的作者,甚至不惜花两千元挂号的神医竟是个骗子!他不仅不是神医,就连正规的医生执照都没有,他除了会口若悬河地大讲特讲,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这件事惊动了中央卫生部,他们对嵩江区社区医院孕妇之死的案件重新彻查,终于查出了医院与嵩江区卫生局的勾结。最后,社区医院停业,所属权转交市政府,所有涉及到本案的人员全部捉拿归案,等待重新判决!而卫生部又下达了一项命令:令所有省、市政府彻底检查所有私人医院和诊所,严打不法行医的不正之风。
而作为反面典型的章领书在严打期间再一次震惊全国,他疯了。消息是这么说的:他自被首都台曝光后就有点神志不清,胡言乱语,问他什么他都是所问非所答,只是不停地说“不关我的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经医生鉴定,他的精神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失常了。但只有曹旸才知道,章领书的疯不是因为案件的打击,而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个鬼。
华侨私立综合医院,下午四点半,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曹旸悠闲地坐在办公桌前,护士小田一边在整理病历一边在叹气。
“小田,怎么了?”
“唉,怎么会是个骗子呢?亏我那么崇拜他。”小田恼道。
“呵呵,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拜他所赐,咱们医院也受到了检查呢,不过顺利通过!”小田有些高兴道,“这次可真的是全国私人医院大检查啊!听说被查封了很多非法医院,太好了!”
“是呵。”曹旸笑笑,又喃喃道,“真是‘事后诸葛亮’呵,可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说什么,曹医生?”
“没有,我和你一样也很高兴。对了,听说小张宝的骨源找到了呢。”
“是呵是呵。这又是一件大喜事,自从章领书是骗子的事曝光了以后,小张宝的气色好多了,这下又有骨源,他一定会变得健健康康的!可是……”说到这里,小田突然有了疑惑,“曹医生,我有些不明白。”
“什么?”
“章领书的预言死期的确特别准,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田,打个比方,只是打个比方,你不要生气。你得了绝症,躺在病床上,治愈的希望很渺茫。这时,有个号称是权威专家的人对你说‘你还有半年可活’。你有什么感想?”
“啊,我会崩溃的。”
“就是说呵,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本来身体就弱,活的希望不大,连专家都这么说,你肯定是绝望了吧。从心理学上讲,人的情绪是可以影响到身体某些机能的,本人连活的想法都没了,自然是谁都救不了。如果预言是只有三个月的命,那么每天就只有恐惧地数着日子等待死亡降临了吧,所以临近预言的期限死去,想想也没什么稀奇的。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病人都这么消极就是了。”
曹旸说罢,小田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所以说,不要迷信权威啊,最终能救自己的还得靠自己才行。”曹旸最后笑道。
六
直到天黑以后,曹旸才回到家。看到曹殷裹着黑色的披风站在窗口,风卷起了窗帘挡在他面前,使他的身影若隐若现。白七十四站在沙发旁边,他看上去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身边站着一名穿病号服的女人,这个女人曹旸在章领书家见过,但此时此刻,女人完全褪去了狰狞,她那柔和又有些许胆怯的目光落到了曹旸身上。
“大人,您回来了。”七十四道。
曹旸点点头,向女人这边走来,女人略微一迟疑,向后退了两步。
“不用怕,一切都结束了。”曹旸微微笑道,“七十四,你要带她回阴司吧。”
“是的,属下已向黑无常大人报告完毕,只等向您再汇报一下。托大人的福,这件事完满解决了。”
“我,并没有做什么。”曹旸轻轻道,“倒是你辛苦了。”
七十四谦恭地行了一礼,一旁的女人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害怕曹旸他们三人身上的震慑之气而未开口。曹旸对她道:“如果想谢我就不必了,要谢的话也应该谢你自己,你该满意了吧。”
女人点点头,对曹旸展开了笑容。曹旸伸出右手轻触她的额头,一团白光印在了女人的额上。
“我在你的额上印上了标记,这样你就不会在黄泉路上迷路了,去吧,和你的孩子团聚去吧。”
她刚说罢,白七十四和女人就消失了。只剩下了处在昏暗房间里的她和曹殷两人。曹旸来到窗前,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窗帘,看见面向窗户的曹殷此时正转过头静静地看着自己。一阵寒风灌进屋子,曹殷失手松开了披风,只见披风滑过他结识的双肩,被吹到一边。
“啊啊,大冷天开着窗子又不穿好衣服,哥哥果然和常人不一样呢,都说你不知多少次了。”曹旸一边笑着抱怨一边捡起披风,双手一裹把曹殷的上半身围住。
“你去哪儿了?天黑才回来。”半晌,曹殷才开口道。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曹旸的双臂圈着自己。
“精神病院,看了看章领书,阴司有下达如何处置他的命令了吗?”曹旸的左颊抵在曹殷的肩上含糊不清地说。
“还没有,大概把他留在精神病院是目前最好的处罚了吧。他怎么样?”
“一见我就冲过来大叫‘我没有病,曹医生,你应该是知道吧!让我出去吧!让我出去吧!’真有趣呢。”
“他被诊断成精神病是因为那女人附在他身上导致他神志不清所致。现在可以说他是真的没有病吧。”曹殷冷冷道。
“随他去吧,那地方你越说没有病,别人就越认为你有病。”
“那你跟他说什么了吗?”
“我吗?”曹旸“呵呵”笑道,“说了什么呢?”她把唇靠近哥哥曹殷的耳边,轻轻道:“我对他说‘你,只能活四个月了’。”
“你说了谎吗?”曹殷皱了皱眉。
“是呵,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曹旸笑得更开心了,“你都没看见他那惊恐的样子,这下轮到他担惊受怕了,呵呵。”
曹殷听罢,不再说什么,曹旸随即也沉默下来,对面楼房的灯光映在他们身上,柔和又安详。
(《神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