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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 周五晚上这天, 苏鲤果然没睡,一个晚上把一沓卷子都判完了。
沈寅初天天早上都要出摊, 陪着熬了一会儿实在扛不住, 半夜十二点去睡了一觉。早上四点他起来的时候, 看见苏鲤弄了团毛线在给孩子钩拖鞋。
“我帮你刮了土豆皮!”
苏鲤头一次熬夜,困劲儿熬过了,人倒精神起来。看见沈寅初要叫老四起床, 赶紧拦他:“今儿我帮你,你别叫老四了, 让他多睡会儿。”
沈寅初有点担心地看着活蹦乱跳的苏鲤:“你不困?睡会儿去吧。”
“不困,昨儿我叫小莲今天过来了,等她来了叫她带白露为霜楼下玩,到时候我再睡。白露最近越来越皮, 简直是个小子……”
沈寅初怕苏鲤困,只叫她做老四之前干的活,看着时间蒸米饭土豆。他自己手脚利索地炸好了酱汁, 又调煎饼果子的面糊。看着时间快五点,才倒了新油噼里啪啦炸果篦儿。
正炸着, 一扭头苏鲤不知从哪翻出来一盒虾片。
“寅子, 给我炸两个!”
这种虾片, 算得上是现在最受孩子们欢迎的零食之一了。
只不过,这东西炸起来费油,油少了卷起来容易有些地方炸不到, 非得热锅猛油大锅炸出来才好吃。除了过年,极少有人家平常炸这东西吃。
苏鲤前几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沈寅初开油锅炸果篦儿,今天又看见,忍不住就把虾片翻出来了。
“放那吧,这两个果篦儿炸完我就把这一盒都炸了,”沈寅初又叮嘱了一句,“你留一包到时候叫小姨子给爸妈拿回去,吃个零嘴呗。”
透明坚硬的虾片一下到油锅里头,短短几秒钟就迅速地膨大卷曲,变成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种东西。这时候就得迅速捞出来,稍微晚一点就会变黑变苦。
沈寅初用笊篱一次捞起一锅,震了两下沥掉上面的油,倒到一边苏鲤眼巴巴举着的盆里。
苏鲤捡起一片虾片,微微吹了吹,放进沈寅初嘴里。
刚炸出来的虾片,鲜美酥松,在嘴里头咀嚼的声音听着都那么诱人。沈寅初看着苏鲤小口小口咬着虾片一本满足的样子,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脸上飞快香了一下。
“好吃?好吃过两天再炸点,这东西不能天天吃,天天吃上火。”
一小盒虾片炸出来足足有一盆,老四也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没刷牙没洗脸,看见虾片立刻抓了一把,一口塞进去两个。
“洗手了吗!”
沈寅初已经收拾好了各种食材,又手快地煮了三碗面作为早饭:“去洗漱然后过来吃饭,吃完今天早点过去。”
小广场那边租的房子已经正式收拾出来了,住两个人没问题,厨房也够宽大,将来买个冰柜一放,夏天也不怕东西坏。
沈寅初怕把人家厨房的墙弄黄了,还特地去买了塑料布贴了一圈,看着虽然难看点,但是将来撕下来肯定还是干干净净的。
“今天最后一天,你晚上回来就收拾东西,我送你回望山屯。明天还回去上学。”
沈寅初顿了顿,又讲:“你那成绩太差了,你嫂子已经跟你们老师说好了,叫你去初一重新跟着念。你放心,班主任是你嫂子当初的老师,脾气特别好。”
他原来还担心老四听说降级丢面子跟他闹,端着面碗看着沈子正,却看见对方脸埋在面碗里,只说了一个“嗯”。
“降级是不好听,哥也是怕你考不上高中。你别看现在不念书的多,但是将来那可是大学生遍地走的,别的不说,你考个大学到时候处个好看对象也容易,是不是?”
老四没说话,吸溜着很快吃完一碗面条。抓起碗筷往厨房走,两下都给刷了。
沈寅初还当他不高兴,俩人搬东西下楼的时候,老四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哥,你放心吧。”
“啥?”
“我肯定好好念,不叫你跟我嫂子操心了。”
以前的沈寅初也管教过这个弟弟,不外乎嘴上教育一通或者压着他做题。老四这孩子倔着呢,哪是几句话能教好的?
现在跟着他哥出摊,虽然天天也一样去,可是他哥早上比他早起,干活比他累,晚上出摊回来他睡觉了,他哥还出去买菜做饭。生怕他饿着,天天给他换着法儿地做好吃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等我礼拜天不上学的时候,我还回来给你帮忙。”
沈寅初原地站了一下,伸出手用力揉了一下老四的头:“用不着,你好好念书,考好了哥给你换个山地车,新的。”
“哥!”
老四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哥你放心,我肯定铆劲儿学!我小学时候成绩好着呢!咱老沈家没有脑瓜不聪明的!”
“得了吧,别给点阳光你就灿烂,白话啥,上车了。”
说完这句,沈寅初把装着米饭的小桶放在车上,嫌弃地指着老四:“你头发该洗了啊,刚刚摸我一手油。”
“哥!”
他这话声音大了点,惹得几个路过晨练的老头笑嘻嘻地看过来。老四恼羞成怒,一把把他哥推到车上。
“哥,今天我蹬车,你好好坐着。”
哥俩一路嘻嘻哈哈地到了小广场,照例摆上摊子,摆好招牌。又拿了扫帚把摊子前面的雪扫干净了,连带小广场上几条路也打扫了一下。
小广场下面铺了砖,上面用水泥抹了一层。天长日久的几条青石板铺小道叫人踩得油光水滑的,雪不扫干净肯定有人跌跤。
有几个冬练三九的老大爷仍然顶着气功对着朝阳发功,还有边走边吱哇乱叫拍肚皮的。
沈寅初摇了摇头,不去管气功中毒者。反正要不了几年,这些东西自然都会消失掉。不过是九十年代人民太穷,治病治不起,被一些“大师”钻了空子罢了。
这种集体性的狂热极为荒诞,而且根本听不得劝,只能等这股子热过去了才行。
“小老板,不错啊!天天都能看见你那扫得贼干净,文明人儿!”
等沈寅初扫完走道回到小摊上,老四已经开始拌饭包卖了一份了。排队的客人是矿上提前下夜班的职工,满脸疲惫,又有点熬夜的兴奋。
“咱在这做生意,不全靠咱老少爷们儿陪衬吗?扫扫地算啥?是不?”
“老板,来一份煎饼果子!加一个肠,不要榨菜,辣椒少放一点,不要葱!”
小姑娘一看就是熟客,一串要求下来连个奔儿都不打。
“好嘞!”
沈寅初把收钱的纸盒子递出去,小姑娘熟练地扔进去两块钱,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做煎饼果子。
两下切开肠,沈寅初在锅上抹了点油,把香肠切了几下,先放在锅上热乎热乎。
沈寅初做起这些东西来,极为细心。现做的煎饼果子是热气腾腾的,可是在外头放了一宿的香肠冰凉冰凉的,微微煎一下,一来口感好,二来吃起来也不会太冰。
旁边的大哥看着馋人,发了狠心:“这个煎饼果子给我也整一个!跟这小姑娘一样的。”
现在天儿早,暂时还不用排队。沈寅初点点头记下大哥的要求,好奇问了一句:“今儿夜班咋下这么早?”
矿上虽然有的时候管理松散,但是也只是针对不下井的职工。下井的可没有迟到早退那一说。
“害,那个水变油那个大师,今天来咱矿上了。矿里都要布置礼堂让大师讲课,矿上都提前下班了!”
水变油?
沈寅初手上动作一停,想起了这回事。
一九九三年,九十年代最大的一起诈骗案在这一年达到了顶峰,正是举国震惊的“水变油”特大诈骗案。
放在现在或许令人吃惊,但是在当年,这个粗浅骗局居然就骗过了那么多人。
无数人因为投资了这个“水变油”配方倾家荡产,受骗金额高达四个亿。□□十年代的四个亿诈骗金额,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亿甚至更多。
而后世证明,所谓的水变油配方,甚至根本没有进行过严格的实验。诈骗犯只是利用一些化学手段,让水与电石反应放出可燃气体,并且掺入肥皂使燃烧产物变黑,看起来像是油而已。
沈寅初记得,这骗子明年差不多就要被揭穿了,结果今年都骗到上冈来了?
“他咋跑咱这来了?”
“宣传啊!这么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人民日报》都登了!”大哥接过饭包先咬了一口,“听说矿里头也要给投资!”
是的,这样现在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的骗局。在当时,连《人民日报》也跳出来为其站台:
“十毫升该配方兑上一吨水,便可成为一种新型高效燃料。为什么如此重大、足以改变中华民族命运和人类文明运行轨道的发明,至今未能得以推广?”
沈寅初摇了摇头:“这么大个骗局,怎么这么多人上当?”
“嘿,小老板,我知道你以前是矿里头的技术员,但是这可是明星发明!”老矿工大口咬了饭包,指点了一下老四的技术然后继续讲,“这次酱少了点,下回多给我搞点。”
“听说咱矿里头准备投一千万!”
煤矿是真的有钱,但是再有钱,也不能拿出来打水漂啊!
两人正说着,小吃摊前面围的人也越来越多。沈寅初的小吃摊最近爆红,不光是工人,甚至偶尔有夏利桑塔纳停过来跟着排队买个煎饼果子。
小吃摊前头围的人越来越多,上冈市的工人多,自觉遵守秩序都是根植在骨子里头的习惯。
沈寅初手上开始忙了,他如今也熟练了,摊煎饼手速一流,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老板,麻烦您多给个果篦儿行不行,我不爱吃香肠,嘿,我就爱这一口。我多给五毛钱!”
“哪那么贵,多给你俩,一个两毛钱,你给一块九行了,自己捡一毛钱出去。”
他正火热朝天地摊煎饼,后面有人继续刚才的话题问了。
“小老板,你怎么那么肯定说这是骗局?”
问话的人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不带东北口音,沈寅初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摊子前面围的人太多了。
他稍微回忆着印象里头的资料,开了口。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王洪成从八几年就开始满地宣传这个水变油了吧?而且是只表演,不肯做实验。早就有人给他投资了,不过是到今年才开始被大张旗鼓宣传而已。”
“就算是不做实验,表演可是大家都看着的,难不成还能作假吗?我看他表演用的水,都有人喝了,绝对是矿泉水,一点不假。”
听着这人的语气,沈寅初忍不住笑了一声,铲刀极其清脆地磕开了一个鸡蛋。
“咱先不说这个水变油,我问问这位大哥。”
“假设你有个方子,又有前景又节能,赶英超美,贼牛逼。无数人求着给你投资,下一步你干啥?是不是得找个厂子把这个配方生产出来,然后不管你是去报效祖国还是去赚钱,开始销售?”
“来来来,别烫着,”几句话,沈寅初又做好了一份煎饼果子,递给前面的女孩子,“还有想多加果篦儿的也这个价格哈,两毛钱一个!太多了不给加,包不起来!”
说完这个,他才继续刚刚的话题。
“你说,这人,有个配方不肯生产,出来宣传呢又光表演不肯做实验。我也不说太绝对,这位大哥你品品,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着沈寅初这话,排队的人不少人在附和。
“小老板说这话有道理,光收投资不办厂,那可不就是到处忽悠么?”
“可不咋地,要是换了我,别说是这么个厉害配方了……哪怕有个够灵验的蟑螂药,我都去找厂子生产了!”
沈寅初说到这,也就点到为止。这事情其实不光他一个人能想明白,当年这诈骗案之所以搞这么大,主要是真的有人利令智昏。
到底旁观者清。
他继续问下一个顾客:“煎饼果子?加肠加蛋?有不吃的没?”
后头排队的大哥却没这么快丢开,操着一口标准到不行的普通话开始问。
这会儿排在他前头的人走了几个,沈寅初看了一眼,嚯,这人穿的貂!
“可是他那表演呢?”
听见这句话,沈寅初品了品。
这个问话的,说不定就是矿里头的人。如果是个路人,听见上面那句早就明白过来了,后面也不会这么刨根问底。
也只有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人,才会这么执着地追问。
他这一顿,问话的人可急了。
“我说这小哥,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开厂子呢,说不定是想集中资金建个大厂!国外不都是这个……生产规模化降低成本吗?”
“这可是咱们矿里头的大事儿,你辞职之前也是矿上的技术员,咋能两片嘴唇子一沾就瞎咧咧呢?”
这人看起来是真急了,连东北口音都盖不住了。
一边排队的也纷纷侧目,有个老头不客气地给了他两句。
“我说,看你这人模狗样的,咋说话张嘴就给人扣帽子呢?小老板说那两句话不在理吗?你这人咋说急眼就急眼呢?”
老头是煎饼果子的忠实粉丝,虽然退休在家,可是每天早上不来上这么一份,一天简直像缺点啥似的!连带着给老太太也带成了粉丝,天天早上雷打不动买俩煎饼果子回去。
“我怎么就扣帽子了?就行他空口说人家是骗子?你这老头插啥嘴,玩你的核桃去吧!别掺合!”
如果这人光怼沈寅初自己,沈寅初也就笑笑过去了。可是这么大岁数的老爷子天天风雨无阻来买煎饼果子,这会儿为了自己出头,叫人一张嘴怼了一脸,他哪能姑息?
“这位同志,你注意点文明礼貌。老爷子多大年纪了,你张嘴这么不客气?”
一边几个大妈也张嘴就数落:“看起来也是个矿里头小领导,嘴上咋连个把门的也没有?”
“就是,不知道这谁家小子,矿长儿子都不敢这么横!”
国企有一点好处,大家自觉都是给国家干活,不是私人厂子要看厂长脸色。
矿上也一样,大家更看重的都是资历,年资高的老工人张嘴就喷领导的事儿,那可有的是。
被一圈人教育了一遍,貂儿不敢跟老大爷吱声了,可还是不服气地对着沈寅初。
“小老板,你既然这么肯定地说是骗局,那你咋不解释一下那表演为啥不成功呢?”
沈寅初笑了笑,从窗口里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貂皮哥。
“这大哥,你高中化学没及格过吧?”
貂皮哥脑子短路,来了一句:“你咋知道……”
他回答了半句,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奚落他呢!
沈寅初没给他还嘴的机会:“那骗子的表演,我也不敢说我能十成十地还原出来,人家行骗十年了,我哪有那经验啊,是不是?”
“不过,等早上这一摊儿卖完了,各位老少爷们儿要是有兴趣呢,就上午九点过来瞅瞅,看看我也给你们来一个水变油。”
“是非对错,到时候不就明白了么?”
说完这话,沈寅初还冲着貂皮哥抬了抬下巴:“当然,这位大哥,你要是也准备给我投资点,那我肯定不客气。”
貂皮哥脸上通红,煎饼果子也不吃了:“行,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想吃虾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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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水变油大案是真的,人民日报出来给他站台、包括报道内容也都是真的。
不过中央电视台比较聪明,人家拍了节目都没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