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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用手一挡:“不当人子,适才俺已输了,老弟若拿起彩头就走,哪容得下俺有机会扳本?这钱,你且拿回去,咱们交个朋友便了!”
小个子一愣,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这话当真?”
“呵呵,莫非俺会消遣你不成?”汉子爽朗一笑,抱拳道:“侥幸遇到这小兄弟援手,咱们打个平手,再下也没意思,就此了结。”
小个子点点头笑道:“如此便领情。”回头又上上下下看了宁泽好几眼:“我家小主人也是嗜棋如命,小兄弟尊姓大名,改日好来请教?”
“呵呵,无名无姓,只做耍子而已,何必当真?”宁泽哪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小个子也不勉强,笑着点点头拱手唱个肥喏,背起褡裢,分开众人扬长而去。
他一走,船工们可就轰动了,全忘了刚才如何瞧不起人家宁泽,纷纷上前巴结,有些嘴贱的,直接叫起宁泽恩公来。宁泽闹了半天才知道,刚才是那小个子路过此地,看到船工们下棋消遣,便上前挑战,连赢五六个船工后,汉子不服,设下赌局,约定十贯钱的彩头,大家一局定输赢。那十贯钱,是众船工们集体凑的。所以大家生意都不做,都盯着这盘棋。
目送小个子离开,汉子站在宁泽面前,脸露喜色一抱拳:“小兄弟,多谢你帮哥哥解了今日之困,这个,你且拿着,算是谢礼!”伸手取出一贯钱,要递给宁泽。
宁泽笑笑伸手轻轻推开:“我若图财,何必替兄长出头?直接把他的钱赢过来不就成了?萍水相逢,只为交个朋友而已!”
“好,爽快,我张顺今日便交了小兄弟这个朋友!”
宁泽脑袋有些发懵:“张顺,哪个张顺?这名字听着好生熟悉!”
“呵呵,说出来没得让小兄弟见笑,哥哥这名字实在普通,天下叫张顺的人多得是。”张顺笑得有些不自然,眼光也渐渐有些冷了下来。
“是倒是这个道理,不过么——”宁泽忽然脑子一热:“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张横?”
张顺惊道:“兄弟遮么认识我兄长?”
“不认识,听说过。”宁泽赶紧摇头,这会儿脑洞有些乱。
“既然是好朋友,小兄弟请到船舱说话。”张顺拉着他手,大步朝穿上走去。他是个外粗内细的人,早就看到老牛一身仆人打扮,神情忐忑跟在左右,却又见宁泽衣衫褴褛一脸肮脏。虽然猜不透其中关节,也料到必有隐情。当着人多,他干脆连宁泽名字都不问,到僻静处再说。
宁泽跟着张顺进了船舱,张顺还没说话,宁泽已经又细细打量他一身的细皮白肉,越看越觉得这位爷就是《水浒传》里那个天损星。两人甫一坐下,宁泽脱口而出道:“难道你真的是浪里白条张顺?”
此话一出口,张顺顿觉耳边响起一个霹雳:“你认得我?”
“你不是在水泊梁山么,怎么会在这里?”宁泽不答,继续追问。他太兴奋了,居然能遇上梁山泊的好汉!
张顺眼里露出惊疑不定的眼神,仔细盯着宁泽看了好半天,缓缓说道:“小兄弟如何知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一边说话,一边暗暗伸手摸向小腿。
宁泽眼睛一斜,看得清清楚楚。猛然惊觉,踩在人家尾巴上了。这是要杀人灭口?忽地一身冷汗。
总不能说自己是从书里看到的吧?瞬间脑子急速转动,要找个由头把这话题遮掩过去。着急之下,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使劲揉着眉心的红痣。
“小兄弟笑什么?”张顺面无表情,右手已经紧紧握住刀把。
“嘿嘿,前些时候有过往客人来我家,说是梁山宋江聚啸天下豪杰,纵横山东,其中就有从江州请去的张横、张顺兄弟。因此见到哥哥,才知那些江湖传言真是放屁。哥哥这不就在眼前么?哈哈、哈哈!”
张顺兄弟俩的确在江州做水上越货的营生,也只是行个诈骗。张横摆条小船在江州河边僻静处,专等那些错过了大船的客人,讲好五百钱一个。等船上人坐满,张顺也扮作行客上船。行到半路,张横便把船一横,扬言要三贯钱一个人,客人们自然不依。这时候张顺就会跳起来反抗,然后就被张横揪住脖子一刀抹去,张顺早准备下猪血尿泡,伸手格挡的瞬间抹得满脖子都是,张横便一脚把他踢进水里。
张顺的水性不用说了,用《水浒》上的话说是在水底伏得七日七夜不上岸,生吃鱼虾面不改色。他掉进水里,便潜水逆流游回去。那些客人见出了人命,谁敢不从?只好纷纷拿钱消灾。再由张横划到僻静处放走。
兄弟俩在江州如此作案,倒也快活平静。可是树大招风,名气大了就有人来猎头招聘,宋江的确派人来邀请过他俩入伙。张横实在禁不起诱惑,便答应了跟到梁山去看看。可张顺就小心多了,他们抢劫是实,说到人命,却一条也没敢害过。怎么有胆子去干造反的买卖?
劝不动哥哥,张顺只好独自离开江州,来到这唐州府湖阳县打渔为生。刚开始,本地船工们也同他为难,可他号称天下第一的水性,拳脚功夫又了得。要不了三两下,就制伏了湖阳船工,成了这里的老大。
《水浒》里说他最后死在杭州涌金门,那是杜撰。
张顺在这里讨生活,就是为了躲开梁山好汉的骚扰。同时也避开江州官府,免得落个交通反贼的罪名。哪知这少年开口就把自己来历说破,真是吓死宝宝!那还不急得要拿刀子杀人?
听了宁泽一通胡侃,张顺将信将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俺多心了。只不知小兄弟眉清目秀气度不凡,却如何这般衣衫褴褛,却又带这个仆人跟随?”
一边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宁泽。只要这小子露出半个破绽,说不得,便要开杀戒把他丢进这唐河里去喂鱼。
宁泽偷偷松了口气,苦着脸道:“哥哥虽不是本地人士,却应该也颇听说过这县城人物吧?你道我是谁人?”大宋时期的一个小小县城,人口不过万人,又没什么娱乐活动,都靠八卦混日子。什么风吹草动,那是人尽皆知的。既然张顺在这里日子不短,应该听说过自家故事。
“不知,正要请教。”
“小弟便是这湖阳县里宁家伞行的二郎,宁泽!”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双眼饱含泪水。
“宁家二郎?”张顺一阵诧异,脱口道:“不是听说你已经疯了么?”他果然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宁泽的泪痕立马在脸上刷刷冲开两条白晃晃的路子:“可不就是被逼疯的么——”眼泪汪汪,掏心掏肺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情动处几次哽咽,伤心时嚎啕泪奔。
对张顺这种人,能不说谎最好别说。尤其是自己有意图的时候。
张顺这种江湖人士,比这狗血的故事也见得多了,哪里还提得起半分同情?听了半天,只是很客气地表示一下:“哦,原来如此,那二郎可受苦了。”其实他主要还是判断这小子是否说谎,现在基本可以认为,是个真实的故事,手里的刀把也渐渐松开。
“那,不知二郎现在如何打算?”不知不觉,张顺已经客气了很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别拿疯子不当少爷。毕竟人家好歹是伞行的少东家。
“张二哥,实不相瞒,本来是要跟着我那老仆回乡下去躲躲祸事的,可躲到乡下也难免不被那陈文锦他找到。幸好今天能遇上二哥,所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看能不能让小弟在你这船上暂避几天?”宁泽说道。
张顺哈哈一笑:“二郎如此看承,岂有又不帮忙的道理。日子长了断是要不得,不过这三五日还是没问题。毕竟那陈押司势大,若是被他发现,岂不是俺坑了二郎?”
宁泽喜道:“不用三五日,就这一两天,等他家气消了,我自然回去。左右不过又受他一回气罢了。”
张顺淡淡一笑:“如此就好,二郎且坐,俺去去就来。”说话出了船舱,过了一会儿,张顺已经把老牛领了进来,笑道:“船舱窄小,就连累二郎委屈则个。你们且坐坐,呆会儿做好了饭菜,俺来陪二郎喝上两杯。”说完又弯腰出去。
老牛不知所以,正要问宁泽为何又不走了。宁泽却一摆手不让他说话,心里自顾盘算着。这张顺定然还是对他不放心,明摆着安排手下弟兄打听自己底细去了,说不定还准备了刀斧手在外面伺候,只要自己一个不对,出去定然喀嚓。
想到这里,宁泽一阵哂然而笑,打听底细是必须的。刀斧手哪里就至于?他要真敢杀人灭口,又何必躲到湖阳来做这凄苦的营生?直接上梁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岂不快活?
“管他娘的,那陈文锦欺负老子,正愁没法收拾他。老天爷送这个张顺到自己跟前,那还不当个宝贝,赶紧结交结交,说不定真用得上呢?”宁泽自言自语说完,忍不住呵呵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