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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殡以来,整个姬家都沉寂下来,又因着身上戴孝,因此二十五日是圣人的大寿也都告了罪,免了入宫领宴省的冲撞了。
圣人难得得大寿又有今年叛乱平定他心头自然欢喜不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贤妃膝下的五皇子泽病体缠身。便是在晚宴上也只略微出席了片刻,又被嬷嬷匆匆带了下去,当天夜里又再次传了太医,难免为圣上欢喜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九月二十七,正是万寿节后第一日上朝的日子,姬凛一早便命管家往兵部递了丁忧得折子,准备等晋州马场的事了解了便扶柩还乡,回晋州闭门不出守足二十七月的孝。
而这一日倒也传来一个令人觉得高兴的消息。原来自姬灿逝世后,徐氏心中悲恸,这几日也就病歪歪得,梁氏虽然丧夫但她性子素来是外柔内刚的,一面打理京城中的诸多事宜为回乡做准备,一面又守在自丧子又病后性情越发孤拐的徐氏身边侍候。
徐氏早年在这个长媳身上并未摆出什么婆婆的谱,如今性子上来越发执拗,每顿餐饭必然要求梁氏立侍一旁,且梁氏又是大公无私的性子,对这些蛀虫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身旁的下人又因着梁氏整段内宅触动他们的利益,少不了在徐氏面前挑唆,姬凛虽然心疼母亲,但他们到底是小辈于此事上还当真无从置喙。
平陵御见他原本因着守孝,在姬灿生前居住的澹泊院中结庐而居不食荤腥越发消瘦,面上的轮廓也越发清晰,如今又为母亲担忧整个人脸上丁点儿肉也没有,便暗示辛嬷嬷几句,只说头疼请太医上门来诊治一二,那太医便是不相熟的也无碍,左右这些太医常年出入宫廷也晓得富贵人家的富贵病。
谁料到这一请脉竟然诊出梁氏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只她如今已经三十九的寿数,众人欣喜的同时又忍不住心中担忧,只这个孩子也是姬灿的遗腹子,徐氏纵然再看梁氏不顺眼,此时也只有欢喜得份。
而这头姬凛便将内宅诸事接了过去,他不比梁氏是女子心情柔和,常在军中更明白慈不掌军的道理,一时但凡是犯了错的皆按照罪责大小一一处理:罪责轻的便逐到庄子上,罪责重的便一碗哑药灌下去找来人牙子径直发卖了,这许多仆役原本还仗着是徐氏的陪房闹到徐氏跟前,姬凛只轻飘飘一句话“便是这些仆人不经心,否则父亲怎会坠马?”
徐氏这么多年与儿子之间隔着一重又一重,但她的爱子之心却是真的,一听姬凛这样一说,满腔怒火也就朝着这些奴仆去了,便是往日里得她倚重的庄嬷嬷也给了个没脸。
这般肃清之后姬宅中的人越发空旷了,留下的都是些本分老实的或是聪明能干的,姬凛便指了辛嬷嬷与徐氏身边的大丫鬟比目一起处理日常的琐事,自己则回了外院,与平陵御一道,连同姬灿并姬冽两个,将晋州马场的事重新理了又理。
再加上姬凛初掌姬家,除了明面上的势力更有隐藏在暗处的,少不了要招人来见面。
姬家每任家主不说是光明磊落之辈便少有心思狭隘阴毒的,这么多年执掌晋州除了自身在军营的势力,更多的是先祖手下留下的一支命名为玄翼的私军,这只军队人数不过数千人,皆是以一敌百的好手,常年游荡在东秦与北魏的边疆周围,以剿灭盗匪与北魏小股兵士为生。
姬凛之前只知道有此私军的存在,但更详细的还是从柯老口中得知,之前便是他们去打探的晋州马场的诸事,并且正是因为知晓他们的本事,所以听得有十多人陷在定北镇姬灿才生出想要亲自前往查探的念头。
如今这支私军的首领得了姬灿薨逝的消息正带人一道过来拜见新主公。
十月初一,正是圣人万寿之后第一日大朝会,姬焰心知此次朝会定然有人会针对晋州马场的事情上书弹劾,这些人绝不会因为兄长逝世便手下容情,定是想着怎样从姬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好在平陵御之前已做了布置,姬焰心中有数,自然面上也就坦然,只到底与兄长手足情深,如今神情上仍旧显出悲痛来。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片刻便有御史出列,弹劾姬焰一方刺史并州牧,手握大权去轻忽治下,致使晋州马场数万马匹死亡,实应降罪,念其壮年逝世,请陛下褫夺其文襄公的谥号,以儆效尤。
时人多有最不及死者的说法,这御史如此出言弹劾只惹得朝着诸多大臣皱眉,便是圣人心头也生出厌恶来,他将将下了圣旨褒奖姬焰,今日便有人上书直言要废除姬焰的奖励,但他素来对寒门子多优容,因此也只是留中不发,说隔日大朝会再议。
一时又有礼部员外郎夏谦出列奏请圣人立太子已定国本,并举荐立四皇子衍为东宫,并陈条论述:其一为皇后养子,身份贵重;其二皇子衍早慧,御书房中诸位臣工无不交口称赞;其三便是国赖长君,且皇子衍体魄强于皇子泽。
一时朝野中议论纷纷,倒是将之前晋州马场一事置之脑后,满朝文武就立太子一事纷纷擦掌磨拳各抒己见,只在究竟立四皇子衍还是五皇子泽时争论不休。
圣人登时被吵嚷得头晕脑胀,细细一瞧,那直言立皇子衍的多为世家,以兵部、礼部为首,其中官员多出身世家并淮山书院;直言立皇子泽得多以御史台、吏部为首,其中官员多出身清流并寒门;以吏部为首的官员则多出身勋贵,颇为圆滑,一时有说立皇子衍一时又有说立皇子泽的,并不十分坚定;其余以工部、户部为首得官员多言唯圣人马首是瞻。
圣人也知自己如今寿数不小,又见近日里年岁比自己还小四五岁的姬焰已经走了,自己说不定那一日也就去见先帝,这立太子一事迫在眉睫。
只圣人一向性子软,听了一阵一会儿觉得这兵部、礼部说的对,委实应该立阿衍,一时又觉得应该立阿泽,只阿泽身子不好也是真,贤妃为此不知哭了多少场。
圣人自顾自想着只觉得难以定下来,又一想自己不清楚不还有凌云么,这个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外甥可谓是他最信任的人,且凌云如今大了可不是就到了为自己分忧的年纪么,一时心头一喜,倒也觉得烦恼尽数去了,示意柳权退朝,果然又命大半章文亲去宫外传周坚进宫来。
圣人登基以来,大朝会为每月初一、十五。
自上次大朝会有臣子上书圣人立太子,其后半月长安城中官员闻风而动,今日这家举行赏花宴,明日那家行诗社……只有想不到的由头,没有办不成的宴会,如今都想着在太子定下来之前筹谋布划,以期从龙之功业。
姬家因着守孝,纵然有许多帖子是递给沈氏的,她也借机避过了。
家族的祖训从来都是只认圣人,且姬家子弟是真有才华,便是无那从龙之功历朝历代虽不至于简在帝心,但手握一方权势也是真,因此并不十分在意。
“不知轻舟如何看?”说是守孝,姬凛当真是如《礼记》所言,居住的草庐并未涂泥以挡风,睡草席,枕头用苫枕块,着粗麻质地的丧服,饮食仅是冷粥,且无肉食。
“无论是四皇子还是五皇子日后登基都摆脱不掉外戚之乱。”平陵御一时忧心他的身体,便将系统里剩下的唯一一套刀法交给姬凛,后者每日药浴,又辅之以药膳,虽然仍旧不沾荤腥到底不像之前一样不停的掉肉了,“只元昭守孝,不若可与凌云小聚。”
“凌云虽为禁军统领,然则他如今不过是一十七八岁的小郎君,便是圣人提前为他加冠,在如此关系国本之事怎会垂询他?”姬凛皱眉。
“元昭可还记得当日在蜀中双桥村御之所言?”平陵御这几日闲下来便放韩铮与蒋修去长安中寻访会做槊的匠人,他自己却来澹泊院陪姬凛。
“轻舟所言振聋发聩,凛不敢忘。”姬凛正色道。
“敢问主公之志不改乎?”平陵御并未空手而来,带着一个墨彩官窑竹猫纹茶壶并两个墨彩官窑竹雀纹茶盅,茶壶中冲泡的是他从蜀州带来亲手炮制得最后一点儿茶叶。
“自是不改。”姬凛掷地有声。
“既如此,只看元昭愿何人占据天子之位。”平陵御斟茶微笑。
“轻舟何出此言?”姬凛以三指护杯的姿势接过茶盅。
“元昭读《春秋》应知,齐桓公挟周天子以令天下诸侯,可效彼之作为。”平陵御端起茶盅饮了一盅,微微一笑,“自古有尧禅位与舜,舜禅位于禹,禹终传百代,元昭亦可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