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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家在城郊的庄子本来就只是为了主人休憩所建,因此并未建立库房,更没有什么药材,左右不过一些常备的药材,更何况王机心下明白姬灿如今是真的能活一日是一日了,因此在姬凛问到他的时候,王机虽然心头难过也就建议还是将姬灿送回姬府。
“如此多谢仲慈。”姬凛本质上来说是极其内敛的人,自幼性子便生的沉稳,后来入了军中,因着年幼担心弹压不住众人,更是习惯板着脸装作大人模样,天长日久自然养成了不怒而威的性子,更对自己的情绪有着极端的掌控,必要时候为了能让自己不因个人喜怒而影响做出的决定,他更是将理智与情绪剥离开,如今自然也不会迁怒王机。
一行人整治了牛车,王机行了针,又给姬灿灌了参汤,姬凛一边打发人回家报信,到了傍晚方才进了姬家大门。
姬灿居住的澹泊堂里,徐氏、梁氏并姬焰早早便候着了。
徐氏一见姬灿人事不省又闻得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登时眼泪就扑簌簌得掉下来,她一面扶着梁氏得手一面哭道:“我这一生只两儿一女,女儿远嫁蜀州经年不得见面,自他父亲走了两子又分了家,所倚仗着不过大郎,他如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一时王机进来,他先是替姬灿把脉,这头徐氏见了便怒了,只骂梁氏道:“如何不取了我的帖子去迎相熟的王老太医来,我只大郎二郎两子,你莫不是还指望着日后再嫁不成?”
“祖母不知,仲慈为王老太医高徒,一身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有五皇子病重,从昨夜圣人便召集诸多太医入宫,今日一日都于禁中当值不得空出。”姬凛听徐氏说得难听,但他知道祖母忧心父亲并不以为意。
“五皇子一人如何用的住如此多的太医?”徐氏一听便怒了,“梁氏,如今我儿病重,你与皇后有旧,何不托宇文夫人传说,请娘娘为我儿请王老太医?”
这头王机行针完毕,又灌了一碗参汤,姬灿果然悠悠醒来,只他如今面颊赤红,眼内眸光微散,竟是回光返照之兆。
“父亲。”见姬灿醒来,姬凛忙跪在他旁边。
“嗬嗬——”姬灿此时呼吸急促,他微微看了看围在自己周围的人,抬手握住姬凛的手,“姬家诸事悉付元昭之手,二弟年长,吾儿虽肖,望二弟佐之。”
“兄长放心,焰知之矣。”姬焰幼时,姬遥驻军边关,常年军务繁忙,姬焰幼时同姬灿一样养在祖母身边,初初学说话,还不会叫爹娘便会唤哥哥,如今见兄长壮年遇难,仿若山陵崩塌,一时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母亲已是暮年,儿令母亲饱受此白发送黑发之痛,儿此生不孝,唯有来世再报,只望母亲自此康泰。”姬焰喘息了几声,又微微扭头望向徐氏,他幼时与母亲并不亲近,然而不论母亲与父亲有何龃龉,母亲待他到底始终如一。
“灿儿,你这是在剜为娘的心啊……”徐氏一时听了更是嚎啕大哭。
“夫君。”梁氏扶着徐氏,眼中带泪却始终不曾流下来,从嫁给对方的第一日起姬灿就承诺无论如何都不教她流泪,便是夫妻分离两地亦有鸿雁往来可传音讯,她一直以为二人可白首偕老,便是对方常在沙场,她也从未想过会有中途分别的一日,只他们夫妇相互爱重,她此时纵然心痛如绞,亦不肯让丈夫心头牵挂割舍不下,只面上仍旧是素日里温和可亲的模样。
“阿恬。”姬凛从姬灿身旁让开,梁氏坐在他身边,以手拭其面,另一只手与姬灿握在一道,“你我夫妻二十三载,上孝父母,下抚子息,主持中馈,打理宗族诸事,未尝有一日不艰辛,我本欲待元昭成亲便告老还乡,与卿卿游历天下,如今却要食言啦。”
“伯怀……”梁氏一时背过面去,拭去眼泪,转过面来冲着丈夫微微一笑,“幼时说什么周游天下不过一时之言,夫妻二十三载有伯梵陪伴身边,已心满意足,便是与伯梵于乡野间做一农夫农妇亦是甘愿。”
“元昭,为父此生无法照看阿恬,汝为长子,日后与旁人缔结姻亲,无论何者,必取心地善良之人,阿恬心善,为父不忍她受委屈,你可记住?”姬灿目不转睛的看着妻子,仿若又回到初初遇见的时节,彼时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对方站在水边嫣然一笑便是许多年。
姬灿说了一席话,身体疲惫,只握着妻子的手,瞳孔渐渐散了。
“伯怀——”梁氏只觉得丈夫的手越来越冰冷在不若当年她出嫁之时,二人于院中赏冰灯、堆雪人,她手冻得通红,姬灿便将她的手握在怀中,不过须臾便回暖了来。
王机见状忙上前行针,还未出手姬灿口中便大口大口的吐出血块血沫子来,连耳中、眼中也有鲜血流出来,他全身上下一阵抽搐,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儿!”徐氏见了心头一急,登时昏死过去,姬焰忙扶住她,送她回了榕院。
这头王机接连下针,额头上冷汗涔涔,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姬灿再次睁眼,只看了看梁氏,便溘然长逝了。
“伯怀!”梁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周围一片抽泣声,姬凛守在跟前,并未听的梁氏哭声,却见眼泪掉下来,打湿了衣裳。
姬凛只觉得心头哀恸,仿若整个人置身边关空旷的雪原之中,除了过耳呼啸着的大风,便是看不到头的满天的大雪,他独自一人在雪中跋涉,除了哀伤便是一种孤寂,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替他遮挡风雪。
“元昭!”平陵御安排了诸事便在长青院等待消息,听得姬凛带着姬焰回来,他心中便是一沉,唤来柯老并管家吩咐几句,将整个姬家暗中戒严,并交代柯老盯住今夜出入府邸的小厮丫鬟,无论是日常采买还是探亲回家的都一一记下来,如此又听闻徐氏昏倒,他心中担忧姬凛也顾不上做客的规矩,自己提着灯笼便往淡泊院来。
他到的时候,管家正带着下人给姬灿换洗入殓,梁氏由辛嬷嬷扶着往她居住的院子走,一应下仆换了麻布素衣,正在将廊下的灯笼换成白色,姬凛正站在院子当中听下人回禀事情,月光在他头顶,照在他身上,即便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人,平陵御也只觉得对方形单影只,煞是可怜。
“元昭!”平陵御又喊了一声,他来之前换了一身素白绣兰亭序草书的大衫,头戴竹冠,周身不见一点儿鲜艳。
“轻舟。”姬凛见他过来,仿佛在雪原中出现了一抹光,他忙上前几步,伸手握住平陵御,面色沉痛,“父亲,他……”
“元昭。”平陵御叫他哽咽,心头也忍不住难过,只伸手拍了拍他背,“伯父定不愿你如此哀伤,定要珍重自己。”
“轻舟,如今姬家危如累卵,又逢父亲逝世,当中艰难,唯有轻舟能助我一臂之力!”姬凛见人来人往皆不是说话之处,命管家送走王机,便与平陵御一道回了长青院换孝服。
“元昭,外事有我,你且放心。”平陵御郑重得点头。
“轻舟……以往在边关,生死别离已成常态,父亲曾言‘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可他偏偏……”姬凛再也忍不住,用力将平陵御抱在怀中,后者一震,却感受到他温热的泪水流下来落在肩膀上,氤氲成片,“家中不平,朝中更是风波起,我都不怕,即便咬牙也要撑过去。”
平陵御心头一叹,只伸手轻轻回抱住对方。
“轻舟,你知道么?朝中诸事,我不是不懂,可他们寒门子不是满肚子仁义道德,怎会行此鬼蜮手段?”姬凛恨得咬牙切齿,他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破了一块大洞,空落落得疼。
“元昭,在我看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彼之手段不过欺君子以方,元昭为主公,须知此为小道,小道有限不过须臾,如何能成万世之功业?”平陵御温和的劝解。
“轻舟,阿父与我若高山巍峨,我必效阿父!”姬凛闷了片刻道,“只如今还有一事要托轻舟。”
“元昭请讲。”平陵御见他哭过一场已然恢复了正常,便起身替他斟了一杯茶,又从一旁耳房中取来热水与干净的帕子与他洁面。
“阿凔年幼,如今将将过了周岁,守孝虽有不食肉糜之说,然阿凔不过一稚童,身体柔弱如何能受得过?”姬凛用水洗了脸,他最狼狈的时候被平陵御看了无数次并不以为意,“且长安老宅中的下人多说为祖母配房,早年景国公一脉还未衰颓之时,其家风委实不清明,平素并无挂碍,只如今我却是信不过的。”
“元昭可是欲将阿凔托付与我?”平陵御点点头,只想着若是周岁大的男娃他带不下来但是需将白露从姬焰府上带过来才是。
“正是!”姬凛点头,“母亲主持丧事不易,也就无暇顾及阿凔,好在他如今已断了奶,一切多仰仗元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