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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到半路,李昭便回过神,“啪”的一巴掌打开宋三才的手挣脱了开来。
小家伙的掌力还不小,这么一下就把身体年龄只有十五岁的宋三才的嫩手给打出了一个红印子。
李昭咬着粉色的嘴唇,无比戒备的盯着眼前的这个青衣女子。
简直不知所谓!虽说本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十分严格,但这样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虽不知拉他作甚,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李昭有些恼怒的抿起嘴唇,目光中带上了些许嫌弃。
看到这个眼神,宋三才刚才就一直在积聚的怨气爆发了。
本来她身子就不爽利,要跟这个一点儿也不可爱的小鬼绑定也并非她所愿。适才出手确实有些鲁莽,但是也是为了不让这小子挨揍,现在看来,他确实欠揍。
从小在老道士的敲打中长大的宋三才一直秉持着这样的观点:熊孩子总是拽得慌,多半是皮痒,打打就好了。
她一向是个风风火火得性子,当下便将手中得油纸伞往一旁得辟芷手上一塞,也不理淅沥的雨丝打湿了衣裳——反正在拖拽李昭的时候这袭青衣早就被染上了脏污,她将袖子一挽,按着一脸阴冷的李昭就是一顿胖揍。
不是扇耳光之类的花拳绣腿,而是直接老拳伺候。
十二岁的男孩子,本就还没有倒发育的年纪,身量个头都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小上一截,更何况宋三才现在的年纪放到这个朝代,已经是及笄之年。大姑娘揍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辟芷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听着一声声闷响直发愣。
李昭更是惊到无以复加,这个女人居然如此野蛮,哪里有一点女儿家的教养!不过身上传来的痛感很快就让他没法再想这些经史子集、大家名作中对窈窕淑女的要求了。
宋三才是下了狠劲的,一点儿也没留情,昨天吃得很饱,今天打起人来格外的有力气。
惊过之后,李昭就是怒了。他当然不会就这么任由这个疯女人这么折腾下去,立即死命的挣扎了起来。不过这样一个小不点哪里反抗得了,不多时便被宋三才反剪了双手,继续揍。
眼见无法挣脱,李昭倒是停止了浪费精力的举动,垂头不动了,鸦羽似的睫毛跟一把小扇子似的,遮住了黑曜石般的眼中盈得满满的屈辱。
见李昭不动了,被宋三才的架势吓住的辟芷有些害怕的小声说道:“宋姑娘,要不……别打了吧,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的……”
其实宋三才还是有分寸的,被老道士教训了这么多年,她自然是知道哪些地方打起来疼实际上不大会有事。听得辟芷此语,便也停了手,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打了个爽后更是将那些火气抛诸脑后了。
她一把将李昭拽了起来牢牢的固定住。
这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李昭。
看这孩子的模样,就不是那种问什么答什么的乖仔,倒不如她自己去看。
宋三才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了李昭的额角,将他的碎发拨了开去,那里有细细碎碎的伤痕,有的还在沁着血丝——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是她刚才打的。
前额两侧靠近发际的部分,是人的迁移宫所在。迁移宫又名天仓,主人之外出、迁移、乔迁、调动。这样形状的伤痕,怕是这孩子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在颠沛流离中渡过的。另外父母宫晦暗寡淡,长辈缘薄,估计双亲已然离世。
这孩子的身体倒没什么大问题,那么出现在药店的门口,必然是为他人所求了。
李昭感到额角一阵温热,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把手覆到了他的额上,细细摩挲。
李昭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他从来没和这个年纪的女性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男女有别,虽说没有“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这么夸张,但他家确实礼教森严,自从入学后便十分注重男女大防了。
便是他的母亲,虽然日日请安,却也许多年没有这样亲密的抚摸过他了。
这种舒服的温暖,让他有些忘记了抵触,
如果不是泥水的遮掩,大概宋三才就会看到面前的这颗大番茄了。
李昭正晃神呢,却听到柔软的声音从自己的耳畔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说这话时,宋三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到细雨中那只洁白修长的手,不知怎么,李昭竟如同魔怔了一般回味起刚才的温度,脑袋完全被以前所看过的一首词占据: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此时听到宋三才的问话,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声回答道:“李昭。”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好名字。”宋三才在他耳边小声赞了一句,拍拍他的脑袋:“你的朋友生病了吧?不若带我去看看他?”
这一拍李昭才惊醒过来,颇为羞愤的扒开她的手,警惕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宋三才心想这么丢人的原因我才不想告诉你。
她扫了一眼旁边好奇的看着他们互动却又因为听不清说了什么急得快抓耳挠腮的辟芷,摊了摊手,颇为无赖的说道:“虽然许久没见,师弟你怎么还是如此怕羞!快带我去见见你的朋友罢。”
李昭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久,而后在前面带路了。
以他如今朝不保夕的状态,旁人还有什么可图呢?倒不若赌一把这个女人没什么坏心,说不定还能带来转机。
秦穆被送到宋三才现在的居所时已经有些烧得神志不清了,一群人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熬汤的,直折腾到大半夜热度才稍稍退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宋三才看着辟芷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妥。她自己还寄人篱下呢,现如今又搬回两个拖油瓶,这看病抓药的钱都是张家先给垫上了,着实有些不知进退。
但她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没办法,为了好好活命只能暂时不要脸了。
宋三才装作没有看到的清了清嗓子,对辟芷说道:“真是辛苦了,辟芷你先去睡吧,我与师弟在此处照看便好。”
待到辟芷离开后,宋三才一回身,却发现李昭已经累得趴在秦穆的床边睡着了。
已经将自己清洗干净的李昭在摇曳的烛火下看起来漂亮极了。秀气修长的眉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鼻梁笔挺耸直,一看就是富贵长寿之相。粉嫩的嘴唇哪怕是在睡梦中都紧紧的抿了起来,这般鲜嫩的面庞却无意识的作出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羽扇一般的长睫在烛光里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得他眼下的黑青触目惊心。
宋三才也没有叫醒他,只是从橱柜里抱出另一床锦被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身上。
虽是盛夏,但外边阴雨连绵,半夜里仍是更深露重,凉到了怕是不好。
次日,雨过天晴。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云层照射进安陆城中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安陆城一扫前些日子的压抑,不少小孩子嬉笑着跑上了街头,沐浴着阳光,噗通噗通的踩起水花来。
一些在城内城外无家可归的难民们甚至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他们有的人在这场阴雨中失去了半辈子辛苦劳作的积蓄,而有的人则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哪怕还不知道今后的路在何方,但这缕阳光却给了他们踏上返乡之路的希望。
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县衙内,已经连续忙碌了好几个日夜的官差们,终于可以好好的回家休息一下了。
县令张以炯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朝县衙二堂之后的内宅走去。
正在梳妆的柳芙蓉听得辟芷向她汇报了宋三才昨日的所作所为后,皱了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道:“随她吧,毕竟是师弟和故人,也当我做了一回善事。不过今后不要再让她随意支取财物。”
辟芷点头退下,张以炯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
柳芙蓉立刻放下手中的梳子站起身来,走上前替他褪了官服,柔声道:“夫君劳累了这些天,是否要沐浴一番?热水早就准备好了。”
张以炯握住了身前的柔夷,说道:“不急。这些日子里也辛苦夫人了。”
柳芙蓉笑着摇摇头:“能帮夫君分忧,哪里是辛苦,妾身高兴得紧。”
张以炯伸手摸了摸她还未绾起得长发,伸手牵着她回到了梳妆台前,拿起刚才柳芙蓉搁下的桃木梳,笑道:“夫人这一头青丝总是不让丫头们来打理,总喜欢亲力亲为又抱怨麻烦,不如今天让为夫来为你理清这三千烦恼丝?”
柳芙蓉面颊飞红,睨了他一眼,娇嗔道:“那不若再劳烦夫君为妾身做一件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