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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月深深地被梅月这番话震撼住了。一时间,震惊、欣慰、感动……各种情愫一齐涌上心头,真是百感交集。她本想说些什么,但喉头哽塞,什么也说不出口。
梅月拭拭眼角的泪痕,正色道:“可是我又有些害怕会连累了你们。毕竟以后你和五妹还要嫁人。”
桐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自嘲道:“你觉得以我们俩的这种做派还用得着你的连累吗?”
在这里,家暴是家常便饭,婆婆苛待也是家常便饭,多生儿子是天经地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天经地义,她无力改变这个社会环境,也不想改变自己去适合环境,以后她还能怎么办?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桐月微微笑道:“有没有你这件事,我都会这样。所以以后别再说这种连累的话了。”
梅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中的神采愈盛,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叫了一声“三姐”。
晚间,荷月终于回来了。她肩着扛着两只肥兔子,手提着两只野鸡大步走了进来。白氏去开的门,林老实本来抱怨她回得晚,一看到她肩上的东西,立即闭口不言。
荷月把东西放到仓房里,梅月帮她热了饭,她风卷残云似地把饭吃完,洗漱完毕就回房睡觉。桐月邀请她进屋卧谈,她也欣然应允。
三人之间也没有多说,梅月只跟她简单说了自己的决定。桐月跟她提了提杏月的事。荷月不像桐月那样心思复杂,她只是用力拍拍梅月的肩膀:“四姐你是好样的,不枉你跟着我混了几年。你既然决定用不着那个姓李的了,我抽空把他打残,省得他再祸害别人。”
梅月赶紧制止荷月:“罢了,既然合不来分开就是,反正你也替我报了仇了。若是事情做得太绝也不太好。”
荷月叹息一声:“那好吧,我打轻些便是。”
桐月等两人说完,便道:“我们把家里的事处理完毕就离开吧。”
荷月反问一句:“是暂时离开还是永远离开?”
桐月语气坚定:“永远!”
荷月又笑着问:“那咱娘呢?”
桐月叹口气道:“我想她已经做了选择了。”
荷月拍手称赞:“也好。咱们早该这样了。”
姐妹三人商量完毕,各自去睡了。
因为头天太累,次日三人都起得很晚,连一向习惯早起的梅月也没起床做饭,而是跟着两人一起睡到日头高升。白氏倒没觉得什么,林老实心里老大地不乐意,一起来就在院子里高声数落:“都啥时候了还不起床?这亏的是在娘家,要是嫁了人这么懒惰,不被婆家嫌弃才怪。别一个个又回娘家来哭,还让人笑话我。”
白氏怕桐月发火,就小声劝道:“孩子爹,大冬天的冷,家里又没活,孩子想睡就睡会吧,你小点声吧。”
林老实又絮叨了一会儿,桐月蒙着被子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大睡,一直到辰时左右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林老实看着她就没好脸色,桐月对他则是视若无睹。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尴尬。白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父女两人的平衡,就怕两人一言不合再吵将起来。
还好,林老实今日没空找事。因为吃过早饭没多久,李家的一个远亲就来串门了。说是串门,实则是来说合。他们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男女双方若是闹了矛盾,女方回了娘家,住上几日,要么是男方亲自上门认个错然后就顺道把人接回去,算是给女方一个台阶下,回家继续过日子。若是双方闹得太厉害,男方不好意思或是不方便上门,就先托一个中间来说合,探探口风,男方家再来接人。自然,李家就是后一种情况。
李家来的人是李大郎的一个表叔,人称李铁嘴。为人能说会道,平常谁家有些不好亲自出口的事都找他说和。此人在附近几个村庄颇有些名气,很多人都愿意给他面子。
林老实迎了李铁嘴进来,嘴上寒暄道:“老哥,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坐。”
李铁嘴一进来就夸奖林老实道:“哎呀,林老弟,多日不见你这气色愈发好了,胖了许多,瞧这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地主老爷呢。”
林老实听得浑身舒坦,对李铁嘴的观感也更好了,他一是热情,二是想趁势抖抖一家之主的威风,就高声吩咐道:“孩子娘,快上好茶;小四儿,快给你叔拿点心果子;小五你去把昨儿打的野鸡野兔给弄好了,晌午留你叔吃饭;小三儿呢,罢了,最好别让她出来。免得招气儿。”
两人坐着闲磕,白氏端上来滚烫的热茶,梅月也端来果子点心。
李铁嘴先是从里到外的把林老实夸了个遍,夸得他心花怒放,头脑发晕之时,再趁机提出今日来的目的:“……老弟啊,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呢,一是咱哥俩多日不见来找你唠唠,二就是为着咱家孩子的事。你看这马上都过年了,孩子老在娘家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要我说,这几天就让侄媳妇回去吧。”
林老实巴不得梅月现在就回婆家去,但他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答应了李铁嘴,这样会显得没面子,于是他就故意端起架子道:“李大哥啊,你别怪我嗔着你们老李家,这事是你们做得不对啊。不是我夸口,我家这个闺女,那可是响当当的,家里地里一把抓,平常话不多,活不少,礼节上也周全。就这样,你们老李家还能挑出错来,又是打又是骂的,这不明显不把我们老林家放眼里吗?你们不会是欺负我没儿子吧?我告诉你们,我早晚会有——总之,这事不带这么干的。”
李铁嘴惯会察言观色,连忙附和道:“老弟言重了,我们哪能这么想。谁不知道老弟你的名头,先不提你那白家外甥,江家的侄女婿这俩贵人,单是你老林赤手空拳挣下这一份家业就够让人羡慕了。再说了你如今才过四十,弟妹年纪也不大,说不定哪天老蚌生珠,给你来个惊喜呢。”
林老实虽然认定白氏不可能再生,但听到这话还是觉得高兴。
李铁嘴趁机又道:“这事吧,公道地说,是老李家有错在先。不过,你家两个闺女不也打回来了吗?这不,大郎这会儿还躺床上呢。老弟你当日不在场吧?反正李家村是传遍了,都说,这别说是小姨子,这就是身强力壮的小舅子也打不了这么狠。哎哟哟,那场面我就不提了。”林老实以前不赞成两人去打人,这会儿听着却又有些得意。
他装腔作势道:“这也是给大郎一个教训,他别以为我们家没人似的。——他伤势恢复得怎样了?要不要紧?”
李铁嘴忙道:“你看你,嘴上说得再狠,毕竟还是自家女婿,心里还是心疼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李铁嘴很快就达成了目的。他说的条件是:先让桐月带着荷月给李家道歉,然后再让李家人接梅月回去。
“接人可以,这道歉就免了吧。”林老实一是觉得没面子,二是也知道桐月的性格怕她不肯屈服。
李铁嘴无奈地说道:“李家就是这么说的,我只是来传话的。你想啊,李家也是好面的,一个大男人被小姨子打得下不了床,这次丢了多大的脸啊。你闺女道个谦服个软又不会少块肉。”说到这里,李铁嘴又拍拍林老实,意味深长地道:“女人太刚强了可不好,这次若是服软服得好,说不得也让人对她们另眼相看呢,往后名声也会好些。你好好想吧。”
李铁嘴的这番话正说到了林老实的心坎里,本来他们当地人的习惯是姐妹挨了打受了气,娘家兄弟去帮忙出气那是理所应当。打得狠些,别人也不说什么,只说这小伙子有血性对姐妹好。但换了小姨子大姨子那就不一样了。嫁过人的还好些,这没嫁人的姑娘,外人心里怎么想就难说了。林老实此时已有八分愿意,但烦难的就是怎么让桐月同意道歉。
李铁嘴早听说林家的老三,便主动说道:“要不,你把你家老三叫过来,我替你劝上几句。”
林老实正要答应,却见梅月从里间走出来,对李铁嘴道:“表叔,多谢你跑这一趟,烦劳你老人家回去时给李家带上几句话:我妹妹是打了李大郎,可他也打了我,我们从此扯平了。道歉是不可能的。我林梅月此生不再进李家的门。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梅月的话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又格外清晰有力。
林老实怔住了,李铁嘴也愣住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接话。
片刻之后,李铁嘴先反应过来,他问道:“侄媳妇,你不要一时冲动,这种话可不能轻易说出口。”
梅月浅浅一笑,目光温和而坚定:“表叔说得对,这话不
能轻易出口,但我一出口就不能更改。表叔照我的原话回复李家便是。”
李铁嘴瞠目结舌。说实话,他这几十年来,说合了无数对夫妻,那些人哪怕打得头破血流闹得多不可开交,最后还不是都复合了?无非是跑得次数多些,多费些口舌而已。他哪能想到梅月竟为这点子小事就真的要合离。
这会儿,林老实也彻底缓过来了,他厉声叱责道:“你说啥,你不回李家了?那我问你,你以后去哪儿?我告诉你小四儿,你是嫁出去的姑娘,也就是那泼出去的水,谁还能把你收回来是咋地?”
梅月仍然面带微笑:“爹,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在家很久的。”
林老实气得连脸带脖子都红胀起来,他跳脚嚷道:“去叫你娘,叫你三姐来!”
梅月站着不动,倔强地道:“爹,这是我的事,不用叫别人。我就是这个意思,谁劝也没用。”
林老实气极,伸手就要去打梅月,却被李铁嘴给拦住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屋里的吵嚷声自然也引起了桐月和荷月二人的注意。桐月在收拾东西,荷月在收拾猎物,两人听到动静就赶紧跑了过来,荷月手中的刀甚至来不及放下就来了。
桐月一把拉过梅月,瞪着眼盯着林老实,冷冷地说道:“我看你敢打。”
林老实不由得被桐月的气势给震了一下,他本想就此做罢,但一想到还有外人在面前,为了面子他也要强撑,他这一转念就真的要去打梅月,桐月刚要伸手去拦,却见面前刀光一闪,一柄带血的大刀横了过来,林老实的巴掌刚好擦过刀尖,顿时血流如注,他跳着脚叫痛,李铁嘴也变了脸色,白氏去邻家借东西也回来,闻得叫声赶紧跑过来查看包扎。
包扎完毕,林老实自然不能放过那个递刀的人,这人除了荷月还能有谁。
林老实骂她,白氏嚷她,荷月却只撇撇嘴丝毫不放在心上,桐月在旁轻描淡写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她看爹要打姐姐,情急之下就上来阻拦,就忘了还有刀在手了。”
林老实怒火充塞心口,但却再也不敢胡乱打人,只顾一个劲地嚷痛。
李铁嘴看林家乱成这样,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提出告辞。
临走时,他看看梅月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的,梅月只是客气地送他出门,其他再无别话。
李铁嘴刚跨出门槛,就见桐月又追了上来,她正色叮嘱道:“李叔,你一是要按我四妹妹的原话转达;另外,明天我家派人去拉嫁妆,还有再替我转告李家一句,若是以后我听见诋毁我四妹一句话,我还会上门的。”
荷月也提着刀追出来道:“喂,老头,你也替我转告那老王八全家一句话:他们再敢说个不字,我就扛刀上门。”
李铁嘴心里发怵,强作笑颜道:“好好,我定会转告。”说完,便狼狈地离开了,连头也没敢回。
次日清早,桐月就叫来福以及几个村民去李家拉梅月的嫁妆,梅月没有亲自去,嫁妆却是一分不少地拉了回来,李家不敢克扣一分。
嫁妆拉回村子时,道路两旁站满了人观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理解梅月为何这么轻率任性,不就是夫妻俩打个架嘛,至于就这么回来了吗?他们更不理解桐月,不帮着劝和就罢了,怎么还敢主张合离呢。听说她还让她娘离了她爹呢,这孩子真不知是咋想的。不都说读书能让人明理吗?她们姐妹咋越读越糊涂了?由此可见女人无才便是德是对的。
众人挨挨挤挤,议论纷纷。这些嫁妆和这些话却触动了此间两个妇人的心思。哪两个人?一个是杨大婶。原来桐月虽然跟白氏透漏过自己的心思,但白氏一直没跟杨家说透,她还指望着女儿能回头。杨大婶看到梅月的事又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心里不由得再生了别的想法。
另外一个人,就是孙寡妇。孙寡妇今年三十来岁,她身材高大,面旁瘦削,高颧骨薄嘴唇,面色白中带黄,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着。她长得不算好看,真论五官跟白氏年轻时差远了,但她衣裳簇新,头发梳得水光溜滑,眼角眉梢满是风情。这一点足把死气沉沉、土里土气的白氏给比了下去。再者,林老实在地里蹲了辈子,何曾见过一点世面,瞎猫看见一只死耗子,再臭也也觉得香。孙寡妇也不见得看得上林老实,可是她也没能耐找到更好的主顾。何况,她早打听到林老实家家境殷实,家中又都是女儿,白氏又软弱可欺,她明面上是二房,嫁进来再生个儿子还愁个什么?
孙寡妇挤在人堆里,听着人们的议论声,心思千回百折。她以前是见过桐月和荷月姐妹俩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她想着对方再厉害也不过是两个小姑娘,所以也不怎么放心上。如今,她偷着瞧了瞧,又听到李家的事,她的心已有些胆怯了。她要想安心进门,就得先把这两人打法走。还有,她听林老实说,林家的财产都在桐月手里,她也得想个办法给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