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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秋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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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乐十五年,八月初三。

    因为昨日下了阵雨的关系,使得今日一早颇为凉爽,倒是让赶考的学子心情放松了不少。

    天香楼位于洛阳东城区的花街柳巷中,占据了整整半条街道,往日里天香楼的大门前都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今日却是显得清净非常。

    天香楼的大门前,一个龟公正持着一把扫帚,来回的清扫着街道的尘土。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口梨花木的牌匾,上书天香楼三个大字,端的是龙飞凤舞气势磅礴,乃是由前任首辅谢缙亲手所书。虽然因惹怒朱皇所杀,却丝毫不减他才子的名声,引得不少风流才子以此为戒口前来快活。

    正当那名龟公将天香楼的门口打扫干净,想要回到屋内时,八名身穿白色儒服的年轻学子昂首阔步的从天香楼中跨了出来。

    龟公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弯下腰身,嬉皮笑脸的尖声说道:“小的祝各位公子今日大比顺利,来日榜上有名,高中举人。”

    而后着重的看向其中的一个身材最为突出的胖子,大声唱道:“祝金小爷拔得头筹,高中解元。”

    金权却是一点也不领情,混不在意的一巴掌打在龟公的脑袋上,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银锭轻哼道:“你家金小爷哪有这本事考上解元,中个举人就不错了。这解元还是非程哥儿莫属,给小爷重新说。”

    龟公平日里挨打早已习惯,哪里会在乎这一巴掌,此时他双眼放光的看向金权手中的银子,更加谄媚的喊道:“小的祝金小爷高中举人,祝程小爷高中解元!”

    金权满意的嗯了一声,随手把银子丢给快要流口水的龟公。那龟公身手敏捷的拾起地上的银子,躬身不停作揖,口中欣喜道:“谢金小爷赏,谢金小爷赏!”显然是被这天降横财给高兴的不行。

    “奴家祝金小爷高中举人,祝程小爷高中解元!”

    八人正要离开,突听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娇媚呼喊,这声音端的让人听得汗毛竖立,浑身骨头都酥软几分,引得周围汉子个个夹紧双腿,女子俱是侧头啐地。

    众人立刻抬头望去,却是见身后天香楼中的伶人皆是身子探出窗外,巧笑倩兮的看向楼下八人,更确切的说,是看着发福的金权。

    这些伶人个个都是容颜娇美,无论哪个单挑出来都是倾城之姿,如今这些美人皆是身披轻纱,如羊脂般的玉臂伸将出窗外,更有甚者竟然酥胸半露,隐隐显现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来往之人哪里见过这种摄人心魄的美景,登时口舌生津,头顶冒汗,吞口水的声音接二连三的不断响起。

    一个牵着孩童的妇人大声骂了一句骚狐狸,随后捂着孩童的眼睛快步跑出老远,那些伶人不以为意,反而还娇笑起来,引得街道上吞咽之声更重了几分。

    金权却是见过世面之人,哪里会被这种阵仗吓到,只听他呵呵笑了一声,随后大声对这些女子喊道:“说的好!等小爷回来,诸位姐妹通通有赏。”

    “谢金小爷赏!”

    楼中女子听了尽皆喜笑颜开,声音更是愈发勾人心魄。

    天香楼上的一扇窗户前,两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倚靠在窗沿看着离去八人的背影,左边看似年纪稍长的女子轻笑道:“不愧是金钱帮的少帮主,好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说罢一挥红袖,身形飘然转过,携着轻风坐到桌前。

    她面容不似其他女子的柔美,而是如同刀刻斧琢般的棱角分明,双眸中流光闪烁,似能看透人心一般。眉心一枚红菱印记,令她更显妖艳。

    另一名女子面色沉静道:“近来江湖上盛传,魔教大举集结扬州,意图将金钱帮掌控在手中,到时这位金公子还有没有这气概可就不好说了。”

    这女子一副素容,面上不施任何粉黛,在这天香楼中,虽不比其他浓妆艳抹的伶人艳丽,一身银白衣裙更是让她显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秀。

    红衣女子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嗔怪的说道:“小倩你也真是,不就是人家金少帮主看上你了么,至于如此挖苦人家,还想着要他家破人亡不成。”

    小倩转过身子,看向红衣女子柔声道:“师傅,您何必总是在徒儿面前提起那个金权,若是再提,徒儿这便要出去了。”

    红衣女子一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还不是为师看他对你一片真心…”

    话刚出口,小倩真的作势要离开,连忙改口道:“好了,好了,以后再也不提那个胖子了,你最近可有收到妲己的消息。”

    小倩重新站回窗边,轻声回答道:“楚师妹自从离开后,就一直不曾有消息传回,倒是风师姐写了一封书信回来,说楚师妹之前去过她那里一趟,此时应该正在前往蜀山的剑阁。”

    红衣女子抬起手臂撑着脸庞,眉头微皱,故作不满的抱怨道:“想我金伶伶一世英名,怎么收了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徒弟,出门已经将近三个月了,连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过。”

    小倩不由翻了个白眼,脚下悄无声息的挪向房门,略带无奈的说道:“屋子里又无旁人,师傅何必如此,姐妹们哪个不知您最钟意楚师妹,若是她此刻回来,您立马就要扑上去了。”

    金伶伶闻言当即不愿意,起身向小倩抓去,小倩却是已经到了门口,立刻开了房门跑出屋子。

    此时程道儒几人正提着考篮向着贡院赶去,金权面带笑容的向程道儒问道:“程哥儿,那么多美人儿对你寄以厚望,你可要争点儿气,考个解元回来让那些姑娘好好的开开眼界。”

    包煜文一脸不屑的撇撇嘴,出言讽刺道:“一群卖笑的妓子罢了,还不都是冲着你的银子,若是你此时身无分文,想碰她们的衣角都是做梦。”

    包煜文自打入了嵩阳书院便对金权一直看不顺眼,他出身贫苦人家,靠着他自身的聪慧千辛万苦才终于入了学院读书,而金权靠着他爹的银子便轻松入学。

    他不仅蠢笨无比,读书也从来都不用心,如此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包煜文对他自然很是不满,心中多次感叹世道的不公。

    金权可是金钱帮的少帮主,哪里会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当即阴阳怪气的说道:“说的真好,也不知昨日是哪家公子,跟烟蓉姐姐喝酒喝的不亦乐乎,还说什么等高中以后要纳人家作妾,可真是笑死人了。”

    “你!”

    包煜文脸色涨红,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东西。

    程道儒轻咳了一声,将他们二人分开,看向前方水泄不通的贡院大门说道:“不要吵了,贡院就在前面,当着这么多的学子,不要丢了我们嵩阳书院的脸面。”

    金权与包煜文虽然不对付,但心中还是更在乎书院的名誉,互相瞪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吉时未到,贡院大门还未开启,门前几十名衙役肃穆挺立,腰间胯刀扫视着下方人群,趁着这段时间,书院八人重新检查了考篮中的东西。

    乡试要求考生连考三次,每次三天,只要入了贡院,便要住上三日能出门,吃喝拉撒都要在贡院中的考棚中进行。

    因此考生的考篮中不仅要带着笔墨文具,就连日常用品和干粮也要自备,若是忘记在考篮中放入干粮,想要坚持三天可是痴心妄想。

    过了半个时辰,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两名身着官服的监试官带着四名兵卒走了出来。

    待到下方所有考生安静,其中一名年轻的监试官才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时辰已到,各位考生请入场,入门后会有官吏带领前往各自考棚,考生不可与人交头接耳,否则逐出考场,取消考试资格。考生不可无故离场,离场后不可再次进去贡院。”

    这监考官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大堆的规定,这才招手让下方的考生上前,两位监考官一左一右站定,待第一名考生走上前,一人负责搜身,一人负责搜考篮,仔细搜索一阵,这才将人放进大门。

    程道儒站在门外一个多时辰才进了贡院大门,若不是天气微凉,不知要有多少柔弱书生会当场昏厥。

    贡院大门口站着不少杂役,见程道儒进门,其中一个杂役快步走上前,也不作声,伸手接过他的考引,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带着程道儒向内走去。

    贡院内部很大,程道儒跟着杂役一路穿过回廊,走过庭院,又越过很多在考棚中等待放题的秀才,许久才走到了一个位于角落的考棚前,杂役将他的考篮放在桌前,抬手示意程道儒进去。

    程道儒坐在狭小的考棚中,其大小仅仅只能活动开手脚,这让有些江湖习性的程道儒很不舒服。他耐住性子等了许久也没有放题,左右无事索性便盘膝坐在榻上打算闭目养神。

    正在这时,一个面如菜色的老秀才捂着肚子从他考棚的前身前跑过,程道儒面带疑惑,随后耳边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屁响,一阵臭不可闻的味道从隔壁传进程道儒的鼻子中。

    程道儒抬手口鼻,双目圆睁,心中顿时叫苦不迭,他的隔壁竟然是个茅房,这让他如何静心做题。有心想要找内帘官换考棚,却担心贸然起身会被逐出贡院,只能屏住呼吸忍耐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白须内帘官来到程道儒身前,将一张宣纸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

    趁着内帘官还未转身离开,程道儒连忙开口对他说道:“这位大人,学生这考棚的味道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不知能否换上一换。”

    按照乡试的规定,内帘官不可与考生私下交谈,那内帘官原本不想理会程道儒,但见他长相俊秀,让人颇有好感,便没有立刻离开。

    那内帘官看着程道儒的双眼,脸上闪过一丝同情,他自然知晓被分配到这个位置上,必然考不出好成绩,十有八九便会落榜。

    他摇头叹息一声,轻声对程道儒说道:“小后生,座位已然定下,不可轻易更改,你年纪尚轻,日后还有机会。”

    程道儒有些沮丧的看着内帘官离去的背影,心知此事不能改变,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烦闷,低头看向手中的卷子。

    “治国必先齐家,孝者,所以事君也。”

    看着宣纸上的考题,程道儒微微凝神。

    这段话乃是由四书五经中《大学》的章节所拼凑,大意为:想要治理好国家便要能够打理好家事,孝顺父母之人,才能更好的服侍君王。

    看似容易的一道考题,却是内藏玄机,两句话看似是一种意思,却是有着两个答案,前一句乃是治国,后一句则是事君。

    程道儒心中暗自思量,此次前来洛阳主持乡试的主官乃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陆士明,其人传闻向来刚正不阿,同时也是出了名的顽固,经常顶撞朱皇帝,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程道儒思虑半晌,终于打定主意,提起桌边准备良久的毛笔,在宣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余窃以为,夫孝者,自古不可与忠两全,两者不可兼得者也,小家岂可与之并提…

    洋洋洒洒五百字,程道儒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约莫用力一柱香的时间,一篇文章便跃与纸上。

    程道儒捧起宣纸,朝着宣纸上轻轻吹了一口,随口认真的检查一边,以防有错字漏字。哪怕文章写的再是花团锦簇,若是被主官看到了错别字,评级立刻便会被打落一等。

    正在程道儒仔细检查时,隔壁再次传来一阵闷响,程道儒脸色顿时变了颜色,随着一阵“扑通扑通”的声响,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再次传进程道儒的考棚。

    程道儒的拳头紧了紧,又再次松开,贡在院之内若是搞出了太大的响动引来内帘官,必定会以扰乱乡试为由逐出考场。

    程道儒强忍着恶心深深吸了一口气,丹田之中内力流转,在体内的小周天循环,以比来减少呼吸的频率。

    他还要在贡院中住上三天,既然不能选择反抗,便只能选择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