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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位,刚才的热闹慢慢冷下去,萧煜咳嗽一声,说起了许久以前他们在一起吃过的一些小吃食,说着说着说到了明儿有庙会,庙会上有不少以前吃过的小吃食,说怪想的,要不咱们一块儿去逛逛吧。说完有些忐忑,犹豫着小声补了一句:边事吃紧,我呆不了多少天的,其他朋友未必有空闲,就想,还是找你一道去,你呢,有空闲么?
廖秋离听他说得可怜,一颗心也跟着发酸泛苦,即便没空闲也要硬挤出来陪着他一块儿去,不然这人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没人陪着说说话,可怜。
“有空闲的,咱们约个时辰吧,几时去好呢?”
“那就辰时初出发,我去你家找你。”
“好。”
这就说定了。
萧将军高兴得绷不住那张冷脸,话多了起来,都是在忆往昔,说以前他们在一起偷吃东西、唱叫卖调子的事儿。
“梨子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中秋,咱们一起吃中秋饼的事儿。”
廖秋离当然记得,那年中秋他专程从外县赶回帝京,到了肃王府别院的时候月亮都已经沉下西边了,那么晚了,他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敲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想还是回吧,说不定人家都睡着了,扰醒了不好。走到院墙下边,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梨子梨子!看上边!我在这儿哪!一抬头,十岁的萧煜骑在院墙上招呼他。
这一看可把他吓懵了,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呆着!你爹娘见了该着急了!管事的何叔呢?怎么放着你不管哪!快下来!摔了可怎么好!你给我下来!
不下!你上来!
十岁的萧煜犟起来十头牛也拖不回,臭着张脸要他上来。
那么高的院墙我怎么上得去,又不会飞檐走壁!你下来,我们屋里说话不行么!
我就要在这儿看月亮!你上来!不上来我就跳下去!
跳下去?!这院墙多高哇,跳下来摔折了腿怎么办!
不管!要么你攀上来,要么我跳下去!
廖秋离又着急又无奈,拿这十岁的小屁孩儿没办法呀,只能想法子爬上院墙去。吃奶的劲儿都使完了才终于爬上去,和小屁孩儿肩靠肩坐在一处。
我说你能不能省点儿心哪,这么高的地方一旦摔下去,轻则鼻青脸肿,重则伤筋动骨……
别说话!看月亮!
好么,还有不让人说话的。廖秋离见他又是一脸郁色,知道这家伙心里一定又不痛快了,只能让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别说话就不说话,他让看月亮就看月亮。
两人肩靠肩看了一阵月亮,廖秋离想起自己带月饼来了,问他:有月饼,吃不吃?
十岁的小屁孩儿臭着张脸伸出手去,意思是让他把月饼拿来。他拿了一块伍仁的放在他手心,说,试试看好不好吃,我偷空做的。
你做的?难怪这么难吃!
小屁孩儿老三老四的评说一句,说难吃还要吃,吃完一块还要吃第二块。
个口是心非的小混蛋!
廖秋离摇摇头,拈起一块咬了一口——不算顶好吃,但也不该算不难吃,中等吧。
就知道小混蛋心里憋着火气,鸡蛋里面挑骨头,硬说难吃。
还是得让着他,谁让他小呢!
连着吃了四五块月饼,小屁孩儿才说话:我今晚上没吃饭。
没吃饭?怎么弄的?
我爹把饭桌子掀了,还吃什么吃!
又是家事,又不好插嘴。他就问他,那要我给你下碗面么?
不了,吃了几块月饼,饱肚了,吃不下。
廖秋离听他这么说,一时无话。两人于是坐着看天上那轮圆圆满满的月亮,天幕暗蓝澄净,没有一丝云影,月色愈发清明,照得地上一片白。
小屁孩沉默良久,突然问他:梨子,你会一辈子待我这么好么?会不会跟我爹似的,哪天说翻脸就翻脸,再也不理我了……
瞎想什么呢!翻来覆去的好不叫好,既然咱们做了朋友,当然是一辈子都要好,哪能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这不成狗皮袜子了么?!
将来……
将来你有了家室,可还会对我像如今这般好么?
“将来”的后边那些话,小屁孩儿只能放在心里说,没敢往外说,怕他敷衍。
将来什么?将来的事儿谁也不知道,你想那么远做什么,能不能有点儿十岁孩儿的样子?
你自己不也才十五六吗,龟笑鳖没尾巴!
嘿!我好歹比你大五岁,再说了,我都开始挣钱自个儿养活自个儿了,怎么就龟笑鳖没尾巴了?
听到“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小屁孩儿又默然了,当然是想到自己还得靠那暴躁善变的爹养活,还得看人脸色,还得这么不快活的熬下去。
到如今,熬了十年了,可算是立了业了,自己也顶门立户了,就是还缺一点,他又不太知道该怎么让这点不圆满圆满起来,干着急,使不上劲儿。
还好明天约了一同逛庙会,逛完了一定要去求个签,借这签说话,表露一丝半点心迹,看看情况再定下步怎么走。
第二天卯时中间萧煜就出门了,到了廖家台口又不大好意思过去,太早,不知道人家预备好出门了没有。他在廖家台口附近转悠,穿着打扮倒是一般,可那容貌身条太扎眼,来来往往的人们,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爱偷眼瞧他,有那胆大的还在不远处站下,冲他指指点点,吃吃笑。萧将军一张冷脸冷到了数九寒天的地步也吓不走这些人。二十岁的雏儿到底脸皮薄,经不起人家这么看,看他一会儿他就恼了,掉头要走,打算找个茶楼坐会儿,到了时辰再过来。碰巧,廖家老三出来了,正看见萧将军在自家门口站着,精刮老道的廖家老三和只会埋头画画的老五不同,他管着廖家的迎来送往和账目出入,交际甚广,人脉也广,谁用得着谁用不着他心里有数得很。几年前他就瞧出来了,这位虽则是肃王的私孩子,但将来一准有出息,也瞧出来这位对自家五弟极其依赖,老早就打算借着五弟这层关系,走一走这位的门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早打算怎么行,这位现如今是太子一党,极有可能成为廖家在朝中的另一路根基,对将来的后台靠山,不热乎点儿像话么
“草民廖允公给萧将军请安”,老三热乎乎的一张脸迎上去,请安,问候,入正题,“萧将军可是要找五弟?您家里坐会儿喝茶,他过会儿就来。”这就把萧将军请进了门。
人进了门就好说了,老三让底下人上茶,他自己下首陪坐,陪着喝茶聊天。聊了没两句,老五出来了,极其家常的问那位一句:这么早,吃早饭了么?
萧将军其实是吃过了的,但他不说实话,可怜兮兮地说“还没吃,早晨起来灶火灭了,没点着,懒得做。”
老五就摇头皱眉埋怨他:这么大个人了,家里没得吃,不会到街上买一碗么,就这么饿着!
埋怨归埋怨,还是不能看着这家伙饿肚子呀!就问他:想吃什么,给你烧一碗。
萧将军极其不省事儿地说:不用麻烦了,下碗面就成,对了,素面最好,多搁点儿辣子。
老五二话不说,先去给他做早饭。
老三眯着眼看这俩老夫老妻似的你来我往,尤其是这位萧将军,对着自家五弟总有点儿欲说还休的别样情,不像朋友至交之间的自然,更不像手足兄弟的顺畅,反正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种挺离奇的感觉。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家里突然多了个女婿的感觉……
这感觉不大对劲啊,他们家老五可是家里拉秧垫底的老小,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岔了道,得留点儿心了,看看情况不对,这座靠山……不要也罢!
当然,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得看后向,毕竟这么老大一座靠山,不好找哇!
老三盘算老三的,老五忙活老五的,萧将军吃萧将军的素面。吃了面,辰时初了,既然都来了,早点儿去也好,多逛会儿。
两人从廖家台口往药王庙走,走了一段,萧将军突发奇想,说要不咱们回来的时候骑马回吧,带你走远点儿,去西山看看红叶。
廖秋离回说我不会骑马,再说了,去的时候没骑马,回的时候到哪找马去?
萧将军说马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不会骑马正好,我教你怎么骑。
“还是不用了吧,忒麻烦。”廖秋离一口回了,但见旁边那个又是一脸的郁郁,总想着该让一让他,又改了口,“回来的时候再说吧,啊?”
“唔。”肯改口就还有余地,萧将军暂且将就一二,答应回来的时候再说。
药王庙前边有个挺宽绰的场子,每逢药王生辰,大小买卖都挺热闹,光小食就有百来种,两人边逛边看,边看边买,边买边吃,开始没啥,到了后边有事儿了。
就是谁掏钱的事儿。萧将军老早就把整银子兑成了碎银子和铜板,随身带着那么大一个钱袋子,买啥都是铜板或碎银子一甩——钱我付了!
就这么豪阔!就这么霸道!
廖秋离都有点儿尴尬了,轻轻扽了扽他的衣袖,委婉的告诉他:我这儿也有铜板和碎银子,不用总是你付。
萧将军抬头看他,冷脸上挂一抹夹生的笑:“你吃我的花我的,天经地义!”
没听过吃朋友的花朋友的天经地义的,什么都是一方掏钱,那另一方不成“吃秧子”的了么?!
“你来我往,这才是交情,虽说是些小账,也不好总是让你来。”
这话说的见外了,萧将军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这会子突然蔫了下来,飞天长眉在眉心那儿打了个结,“你这么说话,我真不乐意听。之前我吃你多少喝你多少你没让我还,现如今买几个铜板的小食你就要和我算清楚……还说什么做朋友是一辈子事儿,一辈子这么计算,这样朋友不做也罢!”
“……”这就闹脾气啦?
“这不是计算,是……唉,就是朋友之间的来往,你请我吃小食,我请你喝茶,平平常常的事儿,你别扭什么呢?”
两人想的根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东西,廖秋离想的是朋友之间礼尚往来,萧将军想的却是能为心上人买吃的,那多高兴,整条街都买光了还不足表心意呢,何况区区几袋子小零嘴!
出来逛庙会自然是来找高兴的,不是来找别扭的,他要高兴买就让他买吧!
萧将军尽情买了一通,两个人四只手都拿不过来了,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