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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贵匆匆返回衙署,燕栖楼正在他的官房里书写,潘贵进去直接跪拜,小心的站立在一侧。
“知道京里来人索拿了顾大人吗?”燕栖楼头也不抬问。
“今日凌晨就晓得了,这都是京师老爷们相斗,与小的们有何牵扯?”
燕栖楼终于写完文案,放下狼毫在笔架上。他拿起宣纸,小心的吹了吹墨迹,待干透后,取出自己的铅印,沾上红油泥,仔细的盖了印戳。再将其收进信封中,封上火漆,置于案头。
“九天霹雳可震三地虫蠖,罡风既来,山岳之林安能不俯首?”燕栖楼轻叹一声坐直了身躯。
潘贵不解,探询问:“听大人口气,莫非这顾大人被解缚京师是北地风云变幻之兆?”
“顾大人不过是山崖一青松,若论根底哪能比得起京师诸位大擘?只不过殃及池鱼罢了。”
潘贵自入情报司,在燕栖楼手下着实做了几件得力的差事,渐渐得到燕栖楼的信重。情报司职侦天下军事,甚至民间百态,燕栖楼任职多年,自然知晓些上层动态。从心里说,他对顾恺还是相当更佩服的,自打其上任后,先后罢黜、贬职几十个不作为的官员,其中就有十几个是益都路大豪如林、言、钟等几家的族人。而且这顾恺不收礼,不吃请,宛如茅厕里的一块臭石头,令益都路官场同僚和大豪们几乎无处下嘴,除了管民总管卓思诚和参赞江彬等少数几人与其交好外,多数地方官员和大豪都不喜他。再加上靖安军奇峰突起,搅得益都路阵阵动荡,许多权贵、大族的地方利益受损,连带着收受好处的各处衙署官佐等也开始对他非议频频。
潘贵踌躇一会儿小心问道:“这顾大人落囚解京,不知前几日小的提议是否还能继续筹划?”
燕栖楼微微嘘口气:“我早已禀告上司,宣慰司和总管府想必已经知晓,上司言:江先生倒是很为看重,大大的夸赞了我们情报司办事得力,上司对你的提议很是赞许。这不,传过话来,令我等这就四下筛选、联络江湖功夫好手,先集中起来好好分派!”
潘贵有功,自然少不了燕栖楼的一份。对这个新手下,虽然燕栖楼不耻其以往卑劣行径,但此时用人之际,潘贵做事比起情报司的那些草包要好用的多了。知人善用,扬长避短,是燕栖楼的用人之道。
“不过,大人,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往往桀骜难驯,为争名利常常斗得乌眼青,甚至窝里反也是有的。只有施以雷霆手段震慑方好行事。”潘贵说这几句话,也是为万一计策不成,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
“无妨,只要他们喜欢名利,朝廷有的是封犒可给。辽东张真宝张真人当初一心问道,不也是出仕做了县尹吗?”
“大人教诲的极是,小的知道的有几个江湖人也是出自这些修真炼丹的教派。他们耐不住寂寞凄苦,又悟不出神仙道理,好在手上的功夫还不错,又爱财货,这才出来流落江湖。大人若是肯用,也是他们的造化。”
“江先生曾说,小于贼智多,性坚韧,如今有了鱼跃之势,恐两军正面厮杀难收短期之效,不得已才使此下策。刺杀一道虽非君子之道,然对国家有利,也就不拘泥形式了!”燕栖楼点点头,“你的提议正合此策,江先生很是满意,上司也称赞,只要你好好做事,青云直上则指日可期。”
“多谢大人栽培!小的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大人恩情之万一!”
“巴特尔大人已经令我这就择人、联络。既然这是咱益都路的军务,就不要牵涉周围行省
了,可就近选人。”
潘贵道:“小的知道一些人手,这就给大人一一解说。”
潘贵的计策得到了顾恺和江彬等人的首肯,若是顾恺尚在其位,以他京官的人脉,能够召集的北地江湖人士自然更多,也更有能力,可惜天不假人愿,燕栖楼现在只能依靠益都路自身的力量去择人了。无形中,最后能够筛选联络的人士大大的减少,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最后刺杀于志龙计划的落空。虽然给靖安军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但燕栖楼的功亏一篑,使得历史的洪流终于彻底偏离了旧有的轨道。
金侍郎一行出了城北门,逶迤北上,行了不到十里,官道旁有一长衣白衫,外罩狐袍的中年男子正候在此。
“请侍郎大人稍稍留步,益都路劝农司姬宗周伏请大人行个方便!”
前导官军小校忙转至队伍中,禀告有人道旁喊话。
金侍郎驱马上前,见姬宗周,问亲随过去问话,才知道是本路劝农司之首。
“下官姬宗周敢请大人稍顿,允许下官与车囚顾某话别。”
金侍郎不快道:“要是随意有人拦路,还让不让某家赶路了!姬大人未免孟浪了。”
“冲撞之处,还望大人海涵。下官是刚刚自临县返回,途中得知顾恺因罪被囚,被大人押返回京。这尚未来得及回城复命,就冒失在此迎候。下官曾与这顾恺多少有些交往,知道此人愚讷拘化,常常不识人情好歹,行事多偏激。这被问罪后,难免一路上会对大人,甚至对朝廷言语不敬。下官此来既是送别,也是对其开导,务使其体悟,一切自有朝廷律法公断,勿要怨天尤人,心生恨意。”
金侍郎脸色稍霁:“姬大人倒是言之有理,这罪囚才出城,就絮絮叨叨,只道什么天理昭昭。难道朝廷的诸公会罔视黑白吗?”
姬宗周喜道:“下官旧闻大人一向秉公执法,深得中枢看重。有大人一路押送,是这顾某之幸。诸公奉令办差,一路辛苦,下官此来匆匆,不曾细细准备,这有些微路仪敬上,还望笑纳。”
他手向后一招,身后一个青衣小厮,奉上一封礼单,和一个大红漆的木匣。
金侍郎笑道:“姬大人有心了!”
他的亲随见金侍郎再无吩咐,心内会意,随即过来结过木匣,收拾到随行的一辆马车里。马车有厢,门帘和窗帘早已放下。这车自跟着金侍郎一路南下后,除了金侍郎从未再有人乘坐,旁人不知底细。只有几个亲随知道沿途所能收到的金贵细软、地方特色之物全部被金侍郎小心的收藏在车里。
马车出京时不过一辆,轻快易行,如今已是三辆,车轮滚滚,已是有些碌碌呻吟之音了。
“既如此,我等且歇息一会儿,姬大人可要着紧些。”
“多谢大人恩典!”
姬宗周站起身,不顾膝下沾染的泥尘,穿过押护的众多宿卫队列,上前对顾恺道:“顾兄,可安好?”
顾恺正奇怪,他的囚车落在后面,自然不知道前方发生何事。听到问询,探头看去,原来是姬宗周。
顾恺苦笑:“囚下之人,能有何好!倒是惊动姬大人了。”
“顾兄说的哪里话?姬某返程中途突然得知厄讯,已来不及入城与兄拜别,只好在此静候了。这年得顾兄指点教诲良多,姬某感佩不已,特来拜别!”
顾恺叹道:“某知姬大人才干在本路官署中极为出色,以前言语有不敬之处,如
今不敢他望,只求姬大人海涵。”
这姬宗周在劝农、收赋等方面颇有才干,只是为官圆滑,能收礼,官场上迎合益王和总管卓思成,有时宁愿委屈地方民众和下属,令顾恺不喜。
考虑到这姬宗周还是能做事的干员,顾恺来益都督剿,这军事民生上还有许多倚重他之处,顾恺对他还算是客气,姬宗周也是相当有眼色,对顾恺的诸般吩咐,每每尽量配合,故两人还算是相得益彰。
姬宗周看看四周宿卫并未关注这边,凑近道:“事发突然,不知顾兄为何遭押?可有姬某能效劳之处?”
“九天降惊雷,当有云涌风起之兆。顾某自问对得起朝廷和天下,无论在京师还是益都路,未曾有亏。今日问罪,只怕是朝廷有变。”顾恺微微思虑后,还是小声说了出来。
姬宗周悚然一惊,低头暗暗思索,他思路急转,立时想到庙堂有变,不过顾恺被问罪,这益都路今后如何剿匪?
“也先将军已被授益都路翼元帅,可统御本路蒙汉诸路军马,只要本路官民一心,或许大胜之日可期。”顾恺安慰道。
元廷立国后,只有京师枢密院可直接调度天下诸路兵马,并掌控国家兵马的布设和人数,下属行省不仅无权统御,就是本省中有多少兵马都不能知晓。这也先被授了翼元帅,就可以有权直接统御、调度本路的兵力,不再需要向枢密院请调了。这对抓住战机,及时补充军马是大大有利。
姬宗周微微轻叹:“顾兄也不用安慰某了,这天下已显乱象,究其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姬某这些年不敢自比清流,不过对世间民生还是多少知晓的。小民啸聚山野,若不因天灾,亦为人祸!”
顾恺默然,一会儿道:“君言虽是,然我等为国重用,当为民请命,不惧荣辱。大丈夫既生于天地间,行事当要问心无愧!”
姬宗周有些郝然,叹道:“论行事秉正,吾远不如顾公。”他能安坐本职位,得买奴和卓思诚器重,自然少不得有逢迎之道。与诸同僚迎来送往之事,单凭俸禄可是远远满足不了这些,故收礼、克扣,甚至贪墨之事是免不了的。谢林也有私下收受之事,比起姬宗周来,可是差远了,好在姬宗周为人还有底限,办事又有能力,顾恺才愿与其交往共事。
两人叙话良久,终于有京差过来催促,顾恺道:“属官山阳和真知未曾受某牵连,还望姬兄多家维护,今后益都事,两人皆可出大力。”
“不劳吩咐,姬某省得。顾兄就此别过,一路好走。”姬宗周解下狐裘,递与顾恺,“天寒地冻,顾兄路上可遮寒。”
两人洒泪作别。
待囚车远去,一亲随上前小声道:“大人对顾公可谓仁至义尽,只是何必再为其党羽庇护?”
姬宗周收拾心情,回身上马,缓步前行进城,道:“顾兄为人太过方正,不容贪墨,若不是得太师青眼,怎能为官至今?不过国家糜烂至此,若无清流,大厦将倾之日就在眼前,姬某也好奢靡酒色和大好官帽,无法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但是敬其节气,能做的事还是去做吧。”
顾恺被拘,押解上京,益都城内自有不少大小官员松了口气。不过域内靖安军已成燎原之势,剿匪形势渐渐严峻,上司的脸色愈加难看,进进出出总管府和翼元帅府的吏员越来越多,步伐也越来越快,脚步声则是原来越轻。
府中吏员往日闲暇之间的攀谈几乎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