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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春夏秋冬依次掠过,转眼便到了春闱。
夜幕低垂,苏慕凝独立窗前,昂首望着明月喃喃:“姐姐……”
“凝儿。”上官婉儿倏然走近。轻唤了她一声,苏慕凝急忙回身见礼,“先生。”
上官婉儿知她思念家姐,柔声抚慰道:“今日接到战报,说是吐蕃赞普提出议和,宅家已经派人去了。若是谈得好,不出几日你姐姐便会回来。”
苏慕凝想着吐蕃和洛阳的距离,不由担忧,“不知道姐姐赶不赶得来。”
上官婉儿带着柔和笑意,“出征前,宅家便应了她旁观殿试。她若赶不到,宅家自会推延,无需担忧。”
苏慕凝缓缓颔首,忽又怯声道:“可这样会不会对他人不好?”
她的这个弟子还真是为他人着想。上官婉儿轻抚着小弟子的头,“这便不是你该操心的了。会试将近,你专心应考便是。”
“是。”苏慕凝乖巧应声,想到即将与姜婉容同堂应试,她禁不住笑了起来。这半年多,她几乎日日同姜婉容处在一起,虽多是商讨学术,但多日下来两人的关系早已较初时亲昵许多。已是你唤我一声“凝儿”,我回你一句“容姐姐”了。可即便关系亲昵至此,苏慕凝也未改掉争强好胜的性子,再加上她姐姐又将凯旋,两厢叠着,更是要夺个会元来一雪前耻。
打定主意,苏慕凝灿然一笑,“先生放心,凝儿自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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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苦学,斗志激昂,并不代表着绝对成功,世事便就是这般的残忍难料。
“怎么?凝儿又未得魁首?”听得上官婉儿道完会试结果,李令月不禁诧异,她有些哭笑不得,“又是那个姜婉容得了会元?”
上官婉儿颔首,“凝儿被点了个第二,想不到这番又败给了她。”
李令月感慨笑道:“这姜婉容倒是个人才,压了你的弟子两次,我倒有些好奇她殿试会是何模样。”
上官婉儿睃她一眼,还未说话,李令月就自觉改了口,攒着她的手哄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姜婉容两番夺魁是应了考官的好,还是确有大才学。你知晓的,现下的考官均是男子,难免有人看不惯你我,得知凝儿是你弟子故意下绊子也未尝不可。”
上官婉儿洒然笑道:“不用特意说这些来哄我。姜会元同凝儿研学时,我也曾见过,她确是学识渊博,凝儿一直处在宫中,见识远不及她。”
李令月挑了眉眼道:“既如此,那我殿试时便问些宫内的事吧。”
上官婉儿哑然,嗔怪道:“不许徇私舞弊。”
“遵命。”李令月嬉笑着,眼瞧上官婉儿要从怀里起身,忙拦道:“这个时辰了,你要去哪?”
“去给凝儿授课。”说罢,起身便走。
李令月涩然苦笑,“这个时辰去了,便不怕坏了凝儿和姜会元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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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去时,确是见到了姜婉容,只是她未撞坏两人好事,那两人也未做些亲昵举动,只是处在月下闲谈。
“凝儿有心事?”姜婉容柔声问道。苏慕凝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却是将心事表露无遗。
姜婉容在那种地方处得久了,察言观色必不在话下,她知晓苏慕凝还是孩子心性,面带笑意,柔声问:“凝儿可是在为名次之事介怀?”
苏慕凝心事被道出,窘态猝现,慌忙挥手拦道:“容,容姐姐,凝儿未曾质疑,你得会元凝儿服气的。”
瞧她垂着头一副急于辩解的怯懦模样,姜婉容噗地一笑,抚着她的头道:“傻丫头。”
“咦?”苏慕凝面色泛红,不解地抬起了头,看见那双带笑的桃花眼,心兀地一颤,“我,我……”
“好了。我知道你是对自己不满。”姜婉容笑得温婉,她觑着苏慕凝道,“凝儿,你想知道我为何要参加科举么?”
苏慕凝颔首应声,“想。”
姜婉容笑了笑,“我并非是为了光耀门楣,若是可以我只想当一个平凡的女子,可家亡了,若我不努力,便只能做一个任人取乐的官使妇人1。你知晓每日卖笑的苦楚么?我不能挑门客,他们唤我,我便要过去,称什么‘都知’,不过是吟几首诗文迎合他们的女妓罢了。也亏得我念过几年书,较他人好些。”说到这,她禁不住红了眼眶,摇摇头,勉强挤出笑来,“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便当我是方才多灌了几口酒,说了胡话。”
苏慕凝抿了抿唇,姜婉容的话早已将她触动,这世界命运多舛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容姐姐。”苏慕凝轻声唤着,面上满是真诚,“我懂的。其实我……我……”
见苏慕凝要提及苏家之事,上官婉儿担心她一时失语将苏慕蓁的身份道出,出身拦道:“凝儿。”
苏慕凝适时收住嘴,同姜婉容一齐见礼,“先生。”“赞德。”
姜婉容看了眼上官婉儿,寻了个借口离去。
苏慕凝面露遗憾,上官婉儿看着她脸上的薄红,轻叹口气,“你也饮酒了?外间风大,进屋去吧。”
苏慕凝垂着头,亦步亦趋地同先生走了进去。
上官婉儿看她满是愧色,面色缓和道:“我并没有怪你饮酒,你长大了,这点事还是可以做得。只是人心难料,也怪我和你姐姐将你保护得太好。”
“先生。”苏慕凝抬起了头,难得反驳了自己尊重的师长,“凝儿知道人心难测,可凝儿也知道容姐姐不是坏人。”
上官婉儿瞧着面前直立着的弟子,弯唇轻笑,“好。本想予你授课,瞧今日这模样,我还是改日吧。”
面上愧色浮现,苏慕凝看上官婉儿要走,连忙攒住她的衣袂,低声道:“先生,凝儿没有喝多,凝儿头脑清醒的。先生别生弟子的气,凝儿想听您讲课。”
薄红小脸说着委屈的话,上官婉儿知道她这小弟子还想着殿试夺个状元,无奈莞尔,她撤下弟子的手,揽她到案前,柔声道:“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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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旬后,吐蕃终承受不住屡战屡败,军队财产双双损失惨重的境况,同意每年向大周朝贡,成为大周的附属。
阿史那馥离欢喜道:“还没打到他们家,人就认输了,真无趣。不过慕蓁,我们可以回去看凝儿了。”
“嗯,宅家业已同意我们带些人马先回去。只是河陇乃我与吐蕃边境,必要守好。我还需着些亲信留在这里。”苏慕蓁回道,说罢她禁不住咳了两声。阿史那馥离连忙揽过她肩头,为她顺了顺背脊,“怎么又咳了?伤寒还没好?”
苏慕蓁笑着挥了挥手,“我没事,等回到洛阳歇歇便好了。”
阿史那馥离啧啧嘴,“凝儿殿试将近,你为了当堂瞧她,非给快马加鞭的赶回去。不行!”倏然肃起颜色,敛容道:“我这就书一封信给宅家,让宅家不要等我们,先开殿试。”
“馥离。”苏慕蓁皱起了眉头,非是不虞,而是带了丝祈求,“凝儿……”
“不必说了。”阿史那馥离用食指堵住她的嘴,沉声劝道,“你心疼妹妹想见她殿试风采我知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影响到凝儿。凝儿这几次都没得魁首,定是铆足了力气应战殿试,你这个姐姐就像她的天一样,要是你在场,她一紧张出了纰漏怎么办?嗯?”
苏慕蓁垂了眸子,两双唇抿成一条线,竟是有些愧疚,“你说得在理。可我……”
“好了,我们快些将这边安置好,赶在殿试结束后回去给凝儿庆祝便好了。”阿史那馥离笑靥如花。
苏慕蓁点了点头,“好。”还要待说,却被馥离压倒在床,“不说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留谁合适。”
“馥离。”苏慕蓁唤住她,阿史那馥离回头,“嗯?”
苏慕蓁思忖着道:“我们把丘将军一起带回去吧。”
“丘神绩?”阿史那馥离蹙了眉头,“他这人好大喜功,为人阴狠,没在战场死了是他的大幸。带他回去?”顿了顿又道:“也好,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有可能为了战绩又残杀吐蕃百姓。带回去让宅家治他得罪!”
“嗯。”苏慕蓁笑得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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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洛阳宫。
“战场雷厉风行,怎么到这事上这么心软。”执着边区寄来的快报,李令月叹了口气。上官婉儿将信取来,细细看了看,问:“你让慕蓁在边疆寻个事杀丘神绩?”
李令月颔首,“早知她这样心软,当初我就不该把这事交给她,给馥离也好。”
“她曾与丘神绩一同作战,心存不忍也是难免。只是……”上官婉儿拈着信,微微勾了唇角,“她不来看凝儿的殿试,不知凝儿会有何念头。算来也快一个月了,宅家该准备殿试了。”
“听夫人的。”李令月将上官婉儿揽入怀里,亲昵道,“这次名次你定。”
“若是我定,只怕他们要说我徇私了。”上官婉儿笑道。
李令月却不在意,“你定,我宣。我会着些大臣旁听。是了,这几日外间是不是传什么男女分设,女子定不如男?”
上官婉儿颔首,李令月又道:“既如此,朕就让这殿试男女同考。倒叫他们看看,我们女儿家到底有多不如他们。”
“宅家圣明。”上官婉儿梨涡浅笑。李令月执起她的下颔细细打量着,瞧着那面上的薄红,倏尔笑道:“朕的婉儿还是这样美。今夜予朕些奖励可好?”
“好。”上官婉儿轻应了声,少顷,便是一室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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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着苏慕蓁欲待妹妹殿试后归来,李令月特意将殿试晚了几天。洛城殿内,今科学子齐聚一堂,男女并在一起竟是占满了整个大殿。
李令月依次出题,上官婉儿与众大臣旁听在侧,看着众人的回复,那些大臣惊觉殿内男女学子相差无几,尤其是女学里的姜婉容和苏慕凝,更是较那些男儿更胜上几分,不由惭愧,之前他们还同他人一齐感叹女子怎可入朝为官。实在短浅!
几个时辰过后,李令月看了眼在场的大臣,命众人将心中的三元列好。大臣依言写过,李令月看着那几人递来的纸张,又望了望上官婉儿那枚,俄而竟是笑瞥了婉儿一眼,宣道:“朕心中的一甲已经出来了。今日的魁首是——苏慕凝,榜眼为姜婉容。姜会元可惜了,最后一题苏娘子答得较你深些。”
苏慕凝与姜婉容叩首答谢。李令月又将其余人的名次宣了,这场殿试便就结了。
“凝儿。”出了考场,姜婉容将苏慕凝唤住,贺道:“恭喜你,今日殿试答得很好。”
苏慕凝面带浅笑,内心被喜悦填满,整个人都洋溢着欢欣,她瞧着姜婉容未带遗憾的脸,喜着攒住对方双手,“容姐姐,谢谢你。若没有你多日教导,我一定不会这么长进。”
姜婉容微微笑道:“我也只是同你一起研学罢了。凝儿无需过谦,我似你这般年岁绝无你这样的学识。”
一席话夸得苏慕凝面皮发烫,她微微低下头,有些羞赧道:“容姐姐。”
瞧苏慕凝一副小女儿心性,姜婉容看着也喜欢得紧,她拍了拍对方攒着她的手,轻笑道:“好了,状元郎,赞德还在等你回去庆祝,我便先失陪了,改日设宴请你。”轻点了下苏慕凝的鼻尖,姜婉容径自离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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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李令月设宴,与上官婉儿并女儿一齐欢祝苏慕凝夺得魁首。宴间欢颜笑语,小玄儿对凝夫子不胜夸赞,只听得苏慕凝面颊甚红。
李令月瞧着这孩子皮薄模样,与上官婉儿打了个眼色,轻道:“凝儿,算算时日,明日你姐姐就该回了。原本我想让婉儿陪你一同迎接,但近日政事繁多,我看不如让新科榜眼姜娘子陪你去,你看如何?”
容姐姐。苏慕凝的心尖微颤,低首恭敬道:“凝儿谨遵宅家旨意。”
李令月弯了唇角,上官婉儿嗔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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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未亮,苏慕凝便早早起来,想着皇帝吩咐了姜婉容陪行,她方坐起的身子复又躺了回去:这般早还是让容姐姐多睡些时辰吧。
心里念着出皇城迎接姐姐,苏慕凝便是躺在床上也无一丝睡意,她直勾勾地盯着横梁,未过多时便听门外传来一声轻唤,“凝儿,醒了么?”
是姜婉容。苏慕凝蹭地一下坐起身,披好衣服便下了床,开门见着姜婉容已穿戴齐整,不由惭愧,“容姐姐,天还未亮,怎么不多睡会儿?”
姜婉容柔声笑道:“你常同我讲苏将军的事,我想你对他念着心急。无碍,你若是困倦便多睡会儿,我在这里候着便好。”
“啊。不用不用。”苏慕凝连忙挥手,一边将姜婉容迎进屋里,一边讪笑着道,“容姐姐等等我,我去换身衣服梳洗下。”
见苏慕凝火急火燎地跑开,姜婉容的桃花眼中现出笑意,“慢着点,小心别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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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宫,长生殿。
“为了迎接慕蓁都休沐了,还编排凝儿说政务繁忙。”梳篦从乌发顺下,上官婉儿边为李令月梳理,边打趣着。李令月抚了抚发髻,看镜中自己仪态尚好便站起身将上官婉儿推了上去,“好了娘子,现在为夫该帮你画眉了。”
单手拖着下颔,李令月持着炭笔在上官婉儿的眉上描画,两人呼着一片空气。少顷,李令月将炭笔置下,又取了胭脂扑在婉儿面颊,“你说一会儿慕蓁看到凝儿身边跟着别的女人会是何模样?”
上官婉儿从镜子里睃她,“一国之君没个正经。”
她二人正说着笑,室外忽有一侍女禀报说是接到了苏慕蓁那边的急件,上官婉儿将信取来,展开一看,平和的面上瞬时变了模样,指尖微微颤着,她唤了声,“阿月。”
“婉儿?”李令月忙起身走了过去,一手揽住婉儿的肩,一手回握住婉儿颤抖的手,目光顺着信纸觑去,平素镇静的她竟也不禁惊惶,“这……这不可能!怎么会……”
上官婉儿阖了眸子,李令月紧紧揽住她,想着信中的字,面上一片悲怆。那信上没写几行,却字字带了血:回行途中突遇不测,丘神绩叛变,苏秦将军誓死抗敌,不幸身亡。
“慕蓁……”李令月幽幽唤着,不复往日威严,声音都带起了颤,“信寄过来费了些时间,算算他们也该回来了。婉儿,凝儿呢?”
“凝儿……”上官婉儿睁开了眸,眸里透着怜惜,“她早些时候便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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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凛,苏慕凝却只觉清爽,她立在城墙上,左边是会让她心生悸动的容姐姐,前方则是她殷殷盼着姐姐归来的路。
“姐姐,我终于要见到你了。”心里默默念着,苏慕凝的面上布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