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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马山离着兴图镇并不远, 但要进王府别院还需绕十里山路。
幸好这次还是卫玄亲自驾着静言和大郡主坐的爬犁,不然在过其中一段依山而建的狭窄栈道时, 若不是全心信任卫玄静言真是宁可下来自己慢慢走过去。
栈道一侧就是十来丈深的悬崖,好几次拐弯时静言都担心会不会翻车。大郡主浑然不惧, 看出她害怕便勾着她的肩膀给她指点各处的风景。
“等春天再带你来,这坳子里漫山遍野全是紫花地丁。山上冰雪消融后会有小溪,爬山时渴了就喝一口,清凉又甘甜。”
还好在经过这条栈道后就上了正常的雪道。正是隆冬,雪道压得很结实,狗儿们把爬犁拉得飞快,静言终于敢向四周眺望风景。
又过了一刻, 他们开始爬一个小山包。上山的坡比较陡, 狗儿们都绷紧了套锁使劲向前倾着身子几乎要贴在地上。偶尔有一两个脚下打滑跌倒,卫玄便跳下爬犁在后面推着走。
静言一见也挣扎着要下车,“这一段我们走着上去……呀!”
才迈下一只脚,不想这雪道已被爬犁车的雪橇版子压得格外光滑, 静言没穿卫玄他们专门在冬季户外用的钉子靴, 脚下一滑便重重摔在雪道上。
光是摔倒也就罢了,偏偏静言一只脚被爬犁车侧面的挡板勾了一下,于是侧着摔倒的下场便是顺着雪道的坡向下滚去。
天旋地转啊!静言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幸好有人从后面拽住她的斗篷,下一刻又有人迎上来挡了一把。
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在转圈圈,静言使劲儿的眨眼睛,终于看清了头顶上卫玄和七虎大大的笑脸。
卫玄抄着她腋下一提便把她拎了起来, 黑幽幽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让你乱跑。”
静言脚下依旧不稳,只得死死的抓着卫玄的皮袄前襟,“我没跑。”
七虎笑呵呵的探过头,“是,姑娘是乱滚来着。”
大郡主坐在爬犁上扭头冲她哈哈大笑,“傻丫头,快过来老老实实的坐着罢,咱俩这点儿分量累不着你家卫玄。”
静言羞得想跳悬崖。见卫玄伸手来扶她便赶紧往旁边躲,“不用,我自己能行。”
卫玄抓着她往回一拽,“不许逞强。”弯起胳膊往前一递又说:“来,扶着。”
静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扶上了卫玄的手臂。
“扶紧一点,你穿的平底鞋走不了雪道,小心又滑倒了。”
“唔……”即使隔着厚厚的皮袄也能感觉到卫玄的胳膊强壮无比。依言紧紧的抱住,心底格外安稳踏实。
“刚才摔疼了没有?”
“还好。穿得多,没事。”
“笨。”
终于学乖了的静言团坐在爬犁车上,再不敢乱动。卫玄一声吆喝,狗儿又开始奋力拉车。
先前一直在松林中穿梭,等到爬上了这个小山包后,眼前豁然开朗。
好大的一片山谷啊!
除了零零星星几户农人小院,真的如卫玄先前告诉过她的,整个山坳中大半都被王府巨大的院落盘踞。院子依山而建,并不太规矩,但可以看到其中有亭台楼阁,甚至还在院外有一道高耸的顶端削尖的木栅栏。
狗爬犁一直被赶进了院子。
静言下来后站在当院对着迎面的两层正楼很是疑惑。这楼不似王府里后罩楼那般精美,没有雕梁画柱,上下两层的窗都很小,看着特别笨重。而院子东西两个把角上还有木头搭建的角楼,高出院墙一大半。整个前院中没有一株花木,扫得干干净净的石板地上还有好多个拳头大小的坑。
光看前院哪里像是住宅,这完全就是个山寨!
大郡主招呼着两个丫鬟轻车熟路的往后院去了。
卫玄把缰绳交给三虎后走到静言身边,“看着很稀奇是么?”随即压低声音笑着说:“偷偷告诉你,北疆军的前身就是巴雅山内最大的土匪寨子,王爷祖上就是仁武寨的大当家。现在没人敢提这个,你知道一下就行了。”
仁武寨!
静言瞪大了眼。只要是北疆人都听过这个山寨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乱世之中,北疆虽有官家兵将镇守,但真正的北疆霸主就是仁武寨。
“哦哦!怪不得秋猎时你和大世子捉到那些山匪会交给兵营,原来是因为这个。”北疆军的前身竟然都是土匪!
卫玄仰头一笑,“笨,我还以为你能想到当年仁武寨被□□招安平定江山呢,却只想到先前那几个山匪小杂碎,果然短见识。”
静言一听便瞪了卫玄一眼,转身就走。
卫玄追了两步,“生气了?”
静言也不理他,反而加快脚步。
卫玄板起面孔拉住她,“怎么还较上劲了?”
静言侧过头,“就跟你较劲!”
等到章姑娘走远了,三虎见他家大哥还站在原地不动,凑过去拍了拍卫玄的肩膀:“大哥,人都走了。大哥?大哥?你傻笑什么呢?”
卫玄回过神,浓眉一敛,“放肆!”
这一处王府别院,或是应该叫老寨子,虽然王爷不经常过来,但留守的下人们仍旧很精心的照拂着每一处房屋院落。
静言被一个大嫂领到分给自己的那间小院后婉言谢绝了对方要帮她收拾东西。
“我自己来就是了,你们人少,我们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恐怕有的忙呢。”
那大嫂也乐得这一位能体谅他们的难处,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听卫玄的意思是要在俪马山别院住上三五天,因为这片山谷周围绵延的丘陵很适合冬猎,且一山之隔就是北疆境内最大的腾谷河,大世子曾跟她提过可以打夹冰鱼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仔细将带来的物什从包袱里拿出来,脱下一连穿了好几日的皮靴皮裤,换上惯常穿的绫子袄和棉裙。坐在镜台前捋顺发鬓,犹豫再三,静言取出她最喜欢的那支玛瑙簪。
收拾停当,静言想去找大郡主商量商量。她觉得应该去给孔夫人请个安,毕竟是长辈,又在一个院子,礼数还是周全些的好。
刚打算起身便听有人敲门,一个小丫头问:“可是章姑娘到了?我们夫人来瞧您了。”
静言才到,身边又没带使唤丫头,于是孔夫人来了连杯热茶都欠奉了。
有些局促的请夫人上座,按规矩行过礼又问夫人近来调养的如何,身上可大好了?
孔夫人微笑着让她不必多礼,又招呼她坐来自己身旁。
跟着夫人来的小丫头们都默默的退了出去。
正是静言觉得奇怪时,孔夫人亲亲热热的拉起她的手,询问王府里的人最近如何?王妃的身体可好?姑奶奶可好?又问了几句最近王爷忙不忙之类的应酬话。末了低头想了半晌,突然说:“章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需你帮忙。”
孔夫人的手又潮又热抓得静言很不舒服,“夫人请说。”
“我……我想请姑娘回去后跟王妃说说,我这病已经大好了,不知何时能回王府。”
话音未落静言就觉得腕子上一凉,低头去看,只见手腕上被套了枚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
静言赶紧往下撸,“夫人这是干什么?您的话我自会带到,这镯子万万使不得。”
孔夫人一把按住那褪了一半的镯子往回推,“使得使得。我听说这次大郡主也来了,大总管也在。我知道姑娘素来与这二位亲厚,若是能帮着说说情更好。其实,我只求能离开这个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的院子。”
话说到最后时已是带了哽咽,“章姑娘,这里除了下人就只有我一个,整日整夜对着这个空院子,再待下去恐怕我连话都不会说了。晚上起风时,整个山谷里都是鬼哭狼嚎的。我听说后山上原来是刑场……章姑娘,我求你再给姑奶奶也带句话,就说……说贞兰知道错了。”
静言不再跟孔夫人推搪那枚镯子,心中也吃不准她是被这荒山野岭吓的还是真心知道错了,抑或她又在琢磨什么?
看孔夫人的情绪似乎稳当了一点,才说道:“当初是姑奶奶做主给您送出来养病的,等回去了我必然也是去回姑奶奶。这枚镯子,”静言不再跟她乱撕扯,而是使了大力气,缓慢而坚定的把镯子褪了下来,“这枚镯子我不能收。原本就是带个话而已,无功不受禄,这么珍贵的首饰,我受不起。”
谁知道这翡翠镯是不是另一个陷阱呢?而且孔夫人刚才最后一句话很有意思,明着跟她说自己知道错了,但当初那件人参的事儿她挑拨的正是静言和姑奶奶。
孔夫人攥着静言塞回给她的镯子,挤出一个苦笑,“姑娘想必也知道了我为何被送出来罢?今日难得只咱们俩,我便照实说了。其实在姑娘来王府之前,我是很想谋这个西院管事的位置的。我没能生养个一子半女,也没有顾夫人的耐性一心礼佛,一个人,这辈子就在那一个院子里,总得找点事忙活忙活。”
静言不置可否,只在心里想:这是找事儿,不是找点事忙活。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只是点头道:“夫人的立意是好的。”
孔夫人闻言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一笑,“章姑娘,你毕竟还是年纪小了些,心里想什么眼睛是藏不住的。”
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原先是我的错,存了脏心眼子,只是没想到姑奶奶和王妃都这么待见你。难得,她们俩竟也能同时看得起一个人。”
这话说的褒贬不明,静言皱了皱眉毛,微微垂下头说:“王妃和姑奶奶待见的并非是我,她们要的只是个太平的西院而已。”
也不知静言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孔夫人听了就咯咯咯的笑起来没完。到最后竟笑得前仰后合,“太平!太平!”孔夫人掏出绢子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自从姑奶奶强逼着王爷把我们几个侍妾娶进王府,西院就再也没太平日子了!”
姑奶奶强逼着王爷纳妾?!
静言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赶紧把好奇心压了下去,只当这是孔夫人心血来潮的胡言乱语。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日独自待在山里,今日突然有个能说话的人来了,孔夫人便揪住不放,但后来她说的话又很像自言自语。
“这么些年了,当初刚嫁进来时的心气儿早就磨没了,有些事,有些人,不敢去奢望。他心里根本只有一个人,再不会有其他的。”
静言默然不语。
孔夫人却好似怕她没听懂似的,又说:“王爷心里只有王妃,我们什么都不是!”
王爷宠溺王妃是尽人皆知,但孔夫人后半句话有些偏颇了,静言忍不住说:“王爷对各位夫人还是很关照的。”
孔夫人冷笑,“关照?那是因为王爷仁义,可一个女人要的并不是自己的男人对自己仁义!我们不过是姑奶奶聘进门来给王府添枝加叶的,可到头来只有安夫人使了手段得到一子,且从那以后王爷对我们更疏远了。这算添的什么枝,加的什么叶?”
原来这三位夫人是这么来的。静言惊讶得不能言语。
孔夫人的语调中带着少许凄然,“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王府要镇守边关。从前边关多战乱,必然是子孙越多越好。只一个两个,万一在战场上有个好歹,王府又要靠谁呢?”
有句话叫东拉西扯,女人们谈天更是容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是今天孔夫人扯的实在是太远,在她走后静言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她怎么就扯到最后王爷为何纳妾的事儿上来了。
是要告诉她王妃和姑奶奶为何成为死对头么?
是在警告她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别想两头讨好么?
又或是,每个人都有憋不住的心事需要找个不相干的人吐一吐?
忽然想起昨天在兴图镇卫玄的别院里,替卫玄看管院子的大娘提及希望卫玄尽早娶亲,还要多多的生几个孩子……
看来对于武将而言,多子嗣真的是很重要的。
毫无预警的,门被突然推开,卫玄走了进来。
“你换上出行的衣裳。”
“不是才到么?要去哪儿?”
卫玄顿了顿,微微一笑道:“你换就是了,我去外面等着。”
静言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也只好按照卫玄的要求又把来时的衣裳换好。
打开门,愣住了。
只见大郡主和老虎们都站在院子里,见她出来,均是面色凝重,冬晴甚至在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后便扭开头。
卫玄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静言,你母亲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