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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妫用梳子蘸着水,将花不语将头发慢慢梳开,可怜,天太热,这孩子身上都不知起了多少跳蚤,到处都是被咬的红包。
“来,转过来,娘给你擦擦脸。”
苏妫轻轻地用软巾子替花不语擦脏兮兮的小脸,不擦倒罢了,这擦干净一瞧,呵!好个清秀俊俏的漂亮丫头。
在旁边的六幺瞧见后,不禁赞叹道:“小小姐长得真俊,还别说,眉眼间跟姑娘倒是有几分相似呢。”
“什么小小姐的,多绕口。”苏妫用木瓢舀了瓢干净的水,给花不语将身上的桂花熏澡豆泡沫子冲洗干净,秀眉毛一挑:“你和我一样,叫她不语就行了。”
六幺抿着嘴儿一笑,她将花不语用干毛巾裹了抱出浴桶,然后再给小姑娘换上新买的洁净衣衫,有意无意道:“姑娘,你既让不语叫公子爹爹,那为何不让她姓韩?”
苏妫在铜盆里到了点热汤,随手抓了把香花菜净手,她眼眸低垂,嘴角带着抹淡淡地笑,看不出任何喜怒,只听她轻声道:“我不想给公子惹上麻烦。”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迤逦黄昏钟鼓。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他们家在小村子最深处,回家的坡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枣树,柳树,槐树,院子里养了很多的花,牡丹,海棠,茉莉,房檐下还摆了一溜的兰花。
这里本是韩度花重金修葺,专门藏书用的宅子,现如今成了一个家,有山有水,有她的家。
她前几日说院子里缺两棵树,一棵桃树,一棵李树,他立马就赶着马车进城去买。那天下午,她和他,还有他们的女儿一起栽下了两棵树,他们说好了,等桃花开了,就坐在花树下写诗,等李子结果子了,就酿李子酒,月下小酌。
一年后
婴儿的啼哭声嘹亮而急促,韩度一张俊脸没有半点表情,他忽然将男婴从六幺那儿夺来塞给苏妫,几乎用命令的语气道:“他饿了,喂他吃奶。”
苏妫似乎连看都懒得看那婴儿,她将头直接头撇过去,任由那男婴在自己怀里乱蹬乱踢,哭的厉害。
韩度见状,眼中的怒气更加盛了:“幺儿,你把不语带出去。”
六幺走后,韩度不由分说地扯开苏妫的衣襟,大手捏住女人的柔软,苏妫吃痛,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一把挥开韩度的手,带着哭腔道:“我走后,他就得断.奶,莫不如现在就断了,也省的麻烦。”
许是婴儿哭的苏妫也心疼了,她将胸口凑近了,婴儿的小口一把咬住,闭上眼睛哼哼地吮吸起来。
韩度双手捏住苏妫的肩头,她还是那样瘦,即使生了孩子也没见多长几斤肉。
“你为何还执意回长安,现在的生活不好吗?”韩度眼里尽是疼惜,他深深地注视着女人:“你忘记苏照晟和姜铄怎样斗了吗?他散尽家财,死了夫人,赔上儿子才勉强保住苏家一门活命。而咱们走了的这一年,姜铄清洗朝堂的计划还在继续,长安发生了多大的流血灾难,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为何还要回去自取灭亡?”
都说做了母亲的女人是最美丽的,此时的苏妫褪去一身青涩的娇气,身上更多的是女人完全绽放的美丽和优雅,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男婴贪婪地吮吸乳汁,惨笑一声,清泪顺着侧脸流下:“你看,这个孩子就像他生父一样,不吸尽我的血不甘心。三姐不日就要嫁给三王爷。如果我跟了三王爷,我就能接近姜铄。韩度,我经受了这么多苦难,你叫我如何能放弃。”
韩度痛苦闭着眼睛,剑眉几乎拧成一团,他放开苏妫,摇晃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就算为了我,算了吧。”
“你知道么?在苏府的时候我真的是度日如年,无时不刻想你,不顾一切想和你走。和你在一起的这一年,是我这一生最美的回忆。”
苏妫轻轻地拍着已经睡着了的男婴,眼睛红肿,她哽咽道:“可是我越幸福,噩梦就越折磨的我无法呼吸。我真的没办法忘记姜铄是如何侮辱父皇的尸体,直到现在,我还能恍惚看到元兰压着我,一刀刀划我的脸,还有我弟弟默儿,他才多大,只比不语大两岁,凭什么要被人像养狗一样豢养。”
“回去,稍不留神就会死。长安的人和事,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苏妫冷笑:“我的心,永远留在这里,而我只带着一副躯壳回去,我要祸乱他的朝堂,屠戮他的子孙,血洗他的后宫。我要姜铄带着对我的恨死,我要让他死不瞑目。”
韩度从剑鞘抽出剑,通体发寒,杀气森森,咚地一声,剑尖入地三分,男人咬牙道:“我起兵,招兵买马,为你抢了这江山。”
苏妫将男婴轻轻地放在摇篮里,她把小虎头放在孩子手边,起身走过去接过拔出地上的长剑,微笑着将剑还鞘。她做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沉稳淡定地仿佛在做家常之事,更仿佛方才与韩度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你?”
韩度忽然感觉他的月儿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似得,变得冷静而心硬,这恰巧是成大事者必备的两个基本因素。
“我不要你冒险。”苏妫拉起韩度的手,这一年她长高不少,可是还需要仰头看韩度,他的下巴弧度很漂亮,皮肤简直比女人还要光洁,身上永远有着好闻的茶香。“况且我也将天下的变化瞧在眼里了,太史公说道‘为国者必贵三五。上下各千岁,然后天人之际续备。’李氏王朝真的气数已尽了,我认。”1
说完这话,苏妫眼中流露出黯然的身上,亲口承认自家江山气数已尽,若放在从前,简直是要她的命,可现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只见苏妫淡然一笑,接着说道:“确实,江山在姜铄手里日益稳固,百姓的生活也比以前更好了,在治理江山,笼络民心这点,他的确强过父皇百倍。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倘若我能兵不血刃乱了他的朝廷,岂不是更好?”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是成全。
韩度看了眼熟睡的婴儿,转头问苏妫:“你想好了?”
“是。”
“不后悔?”
“虽死犹荣。”
“好,我让你走。”
“什么?”
苏妫听了这话,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几日为了回长安的事,她和韩度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此刻听了韩度说同意她走,苏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承认我贪心,不愿意让你离开我。”
韩度将苏妫拥入怀里,他用尽了力气,仿佛要将女人揉进骨头里:“你知道么?当我从舅舅那里知道大哥并非太后亲生时,简直开心坏了,当时就想从山西跑到苏家告诉你。我是个疯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私,狠心,还很坏。我不知道做这个决定会不会让自己后悔一生,我只知道你的骄傲,你的事情不愿被别人染指,你有你的考量,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做事情的时候,安静地站在一边,当你有了危险,出现为你排忧解难。所以,我让你走。”
相思休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
朝露未晞,最是伤心。在薄雾未散的清晨,村子里已经有人起来下地做农活了,农妇们将烧滚了的水倒进盆里,开始一天的洗刷。
而这里,再也没有往日的平静幸福,因为他们要离别。
韩度一手抱着还在熟睡的男婴,一手牵着花不语,他看着前方的女人正安静地往马车上装东西,沉默不语。
“爹爹,我们要去哪儿?”
花不语此时已经能流利地说话,她不明白娘为什么要收拾东西走,好像是因为前几日来了个姓刘胖叔叔,他说了一句话,爹娘就开始吵架,娘也开始一直哭。
“刘叔叔,抱不语上马车。”花不语看见刘神医走过来,她高兴地拍手,在原地又蹦又跳:“太好了,娘亲又要带不语去玩了。”
刘神医叹了口气,他胖手摸了摸花不语绑起的两个童子髻,低着头怯懦道:“老韩,你放心,我将大侄女送回京城后就回来陪你带孩子。”
韩度仿佛不愿意刘神医碰花不语,他一把将不语拉到自己身后,冷冷道:“你给我滚,我和你绝交了。要不是你过来说小婵要出嫁,让我去京城抢婚,她也不会知道这事,更不会离开我们父子三人。走走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小婵她只听你的,你要是到了苏府说一句,她铁定不会嫁。”刘神医还没有放弃说服,他死气白咧上前谄笑道:“跟我们回去吧,求你了,你明知道那个姜之齐就是条披着人皮的毒蛇,小婵当年的惨剧,你还想让它继续发生吗?”
清晨的薄雾还是冷飕飕的,韩度想起那个嘴角有颗美人痣,天生带着花香气质的女孩,心痛道:“小婵敢爱敢恨,性情极端热烈却又淡薄疏离,即使我去了,她也不会跟我走,她比我强,而你不懂她。”
“哎。”刘神医忽然哭的像孩子,他抽着鼻子懊恼道:“我就是急疯了,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他娘的绝不来打扰你们,作孽了。”
东西已经装好,只等出发。
苏妫背对着韩度和孩子们,她怕,她怕自己会瞬间崩塌,不敢离别,所以她只有看着远方,不回头。
“娘。”花不语欢快地想要去找苏妫,可刚踏了一步,就被韩度给拽回来了,不语仿佛也感觉到了不对,哇地一声哭了:“娘要去哪儿,带不语一起走啊。”
韩度心疼孩子,他蹲下将花不语搂在怀里,低声哄着,娘出远门了,她去给你和弟弟买木娃娃和好吃的了,明天就回来。仿佛天下所有的父母亲都会这样给孩子解释另一半不在的原因,哄骗的背后,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伤心。
终于要走了
背对着韩度的苏妫已经泣不成声,她强撑着六幺,将所有的悲痛咽进肚里,可是颤抖声音却骗不了人:“不语好乖,要听爹爹的话,好好照顾爹爹和弟弟,娘很快就回来。”
花不语还在后面哭闹,终于吵醒了熟睡的男婴,男婴闭着眼睛啼哭,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饿的。
“小七,”韩度喊住正要上马车的苏妫,他不舍她,却挽留不了她,只有苦笑道:“给孩子起个名吧,他是你的儿子。”
“千寒,花千寒。”
马车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晨雾里,后来下了场大雨,世间的缘分决不止于此,相爱了,最后终将相遇。
长安,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