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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妫在苏家最是怕这位老爹,不仅因为这个中年人的传奇一生,更是因为他有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城府。女孩抬起胳膊,她轻轻地用袖子将残留在面颊上的泪痕擦去,低着头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得:“爹爹有话对女儿说?”
苏照晟并没有立刻回复女儿,他只是将后楼的小院四下打量了番,忽然看到院正中间的石砖地缝上长出了杂草,他走过去弯腰连根拔起,这才淡淡说道:“你不是不愿意跟了王宾么,按理说有了今日的事,你该高兴才对,怎么爹看你方才的反应,竟有些气恼。”
糟糕,演过头了。苏妫暗骂自己手段还是太过稚嫩,自以为做的完美无缺,却被老父一眼给看出来了,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有破罐子破摔,一直耍赖下去了。
“瞧爹爹说的。”苏妫用袖子将又流出的眼泪擦去,她的小鼻头红红的倒也可爱的很:“女儿就算再不满意表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也得遵从。再说五姐今日实在过分,女儿,女儿气不过才打了她。若爹爹觉得女儿做错了,我这就去给姐姐跪下磕头去。”
只见苏照晟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中年人的面容太过冷静,苏妫一时间竟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有扁着小嘴装作委屈。
苏照晟将手中拔起的杂草扔到鹅卵石铺成的路边上,他手背后看着苏妫,轻笑道:“这倒不必了,生米煮成熟饭,再埋怨不忿已然太迟。爹问你,你希望你五姐去给王宾做妾么?”
老爹这是什么意思,发生了这种事,按道理五姐是必须嫁给王宾了,难道他还想让自己嫁那人渣?
苏妫叹了口气,她用小香扇在自己手心来回地划着,无奈道:“女儿虽对表哥有些微词,但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人中龙凤。女儿已然是没福气了,五姐姐若是能跟了表哥,那也算桩妙事。”
苏照晟皱眉,心中暗道:这七女实在是狠心,明知道王宾那小子厌恶老五,却还用这脏法子算计亲姐姐。方才问她那话实际想看看她还念不念一点姐妹情,哎,这孩子的心太硬了,婉儿若真跟了王宾,日后还有好日子么。
苏照晟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又要下雨了。帝都长安虽然繁华,却处处是杀机陷阱,我真的老了么。
“行了,你回去吧。”苏照晟闭着眼睛向苏妫摆摆手,声音苍老而疲惫:“日后希望你有空能念及一下手足之情,对兄弟姐妹多照拂些。”
这话说地好没由头,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苏妫面上发烫,她用冰凉的手背蹭着脸颊,偷偷地瞅老爹。以前的老爹总是儒雅而精神奕奕,怎地现如今有一种挫败的颓废感呢。
苏妫蹲身给爹爹福了一礼,轻声道:“七女是您的女儿,自然与苏家同气连枝,女儿告退了。”
出了后楼的大门,苏妫这下才能长长地出了口气。每次和老爹说话都要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同,总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对。
在墙根下守着的六幺上前来扶着自家姑娘,她轻笑道:“姑娘,夫人叫你过去呢。”
“夫人?她不是才送苏婉回去么,怎么有空叫我。”
六幺扶苏妫往前走,边走边笑道:“我说的是咱们的夫人,何二夫人。”
苏妫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她想起方才在大夫人屋里见到母亲脸色不是很好,是该过去和娘好好说会子话了。
“不对,方才在大夫人屋里的事不对。”苏妫忽然脱口而出道:“六幺你还记得吗,方才我正准备引着爹爹去找王宾和苏婉,那时候白瑞进来了,是吧。”
“是啊,是白管家。”六幺疑惑地看着苏妫,问道:“怎么了姑娘,哪里不对了。”
苏妫回头看着后楼的大门,空空寂寂并无半个人影,老爹还没出来。女孩樱唇半张,手中一直拿着的小香扇忽然掉到地上,她身子有些晃动,半响才咧出个难看的笑颤声道:“六幺,恐怕我们一开始就被爹爹盯上了。”
六幺听了这话慌了神,她抓紧苏妫的手臂:“不会吧,是不是你多心了。”
“六幺,你想想。按照原计划,本该由我说出王宾和苏婉失了踪,然后带着大家满府寻找,可是那时候白瑞却进来禀告了。”苏妫眼中的惊惧之色越来越深了,她反握住六幺的手道:“大夫人在王宾来之前就下过命令了,不许人来花园打搅我们说话,白瑞怎么会恰好去了花园子里的后楼瞧见他们的好事?”
六幺手心泌出了汗,若被老爷知道还了得?区区毛丫头敢联合主子算计朝廷命官,是嫌小命不够长吧。六幺不敢想,她胡乱应承自家姑娘:“许是巧合吧,白大管家怕是不知道大夫人的话。”
“不会,”苏妫摇了摇头,她俯身捡起小香扇然后抬步往母亲住的小院方向走去,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向女孩袭来。爹爹方才说那些话,原来是别有深意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没猜错的话,爹爹他早都将一切给布置好了,所以今日之局才异常顺利吧。
爹爹呀,你明着在面上斥责女儿要乖乖嫁人,不准胡思乱想,可暗地里却这般纵容我耍手段。我现在也不懂了,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愿学新心养新德,长随新叶起新知。
何二夫人现如今可是苏府的新贵人,自然不用再和其他姬妾一同挤在一个院里,她现在住在养心阁,据说这院的匾额是唐朝诗人张子厚亲笔写的,可见苏照晟对这个病罐子的宠爱了。
何夫人才刚吃了药躺下,苏妫嘱咐丫头们静静地走远了,不许扰了夫人歇觉。何夫人现在住的屋子极尽奢华,就连那梳妆台上摆着的青盐,香胰等玩意儿都价值不菲。
苏妫做到牙床边上看着何夫人,她真得很美,即使病的面皮蜡黄,依旧掩不住动人的绝代芳华。苏妫将妇人的手轻轻拿起来,常年的病病灾灾让母亲的手干枯的几乎皮包骨头。泪不由地滴在妇人的手背上,苏妫轻轻地除鞋躺到母亲身边,而此时,头上忽然多了股温暖,是何夫人正轻轻地摩挲女儿的柔发。
如果母后还活着,她肯定也会这样抱着无助的我。多少个夜晚,小李月华看着天上的明月傻傻地等母亲回来。因为父皇说过,母后去天上当仙子去了,她会乘着镶红宝石的银车回来看月华。
多美的谎言,大点儿的李月华终于知道,母后根本不会回来,她死了,再也不会回到人间。即使有父皇百般地宠爱,可是始终没有一个娘来的幸福。许是天上的白胡子老神仙可怜她,让她如今有了何夫人。
苏妫吻着何夫人的手,低声啜泣道:“娘,你千万不要死,要永远陪着我呀。”
何夫人柔声笑道:“傻孩子,人都会死的。不过娘要看着你成亲,生子后,才能放心地走。”
女孩将酸楚咽下,她不敢回头看何夫人,她怕这就是场美丽的镜花水月,现实好残忍,永远这样地被娘抱着多好。夫人,请让我在此刻当您的女儿吧,请让我多贪恋会儿这温情。
“那会儿你们去后楼,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妫将眼泪擦干,梦醒的好快,她坐起来看着母亲,轻笑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王大人崴了脚,惊动了老爷。”
何夫人哦了声,她满目慈爱地看着女儿,握着女儿的手笑道:“王大人是大夫人的亲外甥,如今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跟了他,娘不知多为你开心呢。”何夫人说到这儿忽然猛地咳嗽起来,苏妫忙拍着母亲的背替她顺气,只见何夫人十分艰难地呼吸着,眼中带着泪花儿道:“娘知道好多女人都盯着他,什么郡主,五姑娘,但他确实是待你很上心。你是庶出,所以娘就希望你有一天能飞上枝头,做个显贵人。不要像娘一样,熬了这么多年,快死了才做了夫人。”
“娘,”苏妫现在一听见母亲说这个死字,心里就不由得难受,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她做梦都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若是让她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岂不是让她着急么。“您放心,表哥他待我很好。”
“这我就放,”何夫人那个心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夸张的笑声:“何姐姐,你说这是不是天上飞来的喜事。”
是苏婉的母亲,赵姨娘,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只听见六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姨娘,我家夫人刚吃了药,在里头歇着呢,您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嘿,你这混账丫头命令谁呢。前几日你尊贵,是副小姐,可现如今不一样了,我家婉儿马上就成贵人了。”
“您真的不能进去,我家夫人病着呢,”
“你这臭丫头再这样,我就恼了啊。谁不知道何姐姐这么多年病的没觉,这会儿她且睡不着。”
苏妫心里气恨,这个赵姨娘真是好大的胆子,母亲现在已经不是姨娘了,她一个区区姨娘还这么高的气焰在外面叫嚣。
一阵恶俗的香气传进屋子,赵姨娘一手打起竹帘子,一手扶着鬓边的新插的红色锦带花,妖妖乔乔地走进来。当这个中人之姿的女人看见正歪在牙床沿儿上的何夫人时,扭头呵斥六幺道:“何姐姐明明醒着,你这鬼丫头就撒谎哄我,可见人小鬼大。”
“赵姨娘好大的架子。”苏妫正襟危坐,她摆出小姐的普来,冷冷笑道:“六幺是我的人,姨娘的意思是怪我没调.教好她?”
听了这话,赵姨娘忽然吓地有种想要跪倒在地的冲动。从前倒罢了,可以任意调笑欺负苏妫,可自从这老七从外边回来后,就感觉她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不可侵犯的贵气。赵姨娘忙唯唯诺诺地陪笑道:“是我说话叫姑娘误会了,我今日来,”
“行了。”苏妫嫌弃地瞥了赵姨娘一眼,似乎很不耐烦和这个女人说话:“夫人身子不爽快,姨娘没事就回去吧。”
何夫人忽然抓住苏妫的手摇摇头,目光有些退缩。苏妫暗自叹了口气,母亲即使做了夫人,还是忌讳着赵姨娘这起难缠的小人。
“赵妹妹,你来找我有事么。”
何夫人温和地笑着指向梳妆台边的红木小凳,示意赵姨娘坐下,可这赵姨娘竟双眉一挑,喜气满面,她踏着小碎步走到何夫人跟前,欢喜道:“姐姐大喜啊,我家婉儿可算出息了。”
苏妫一惊,难不成这老货知道后楼之事了?母亲这般病弱,可不能受刺激。苏妫忙使了个眼色给六幺,六幺了然过来拉住赵姨娘,笑道:“姨娘,我家夫人实在是不太好。晚点再来拉家常吧。”
“是啊,姨娘。”苏妫双眼危险地眯住笑着看赵姨娘,起身道:“我正好要回大夫人院里,可以跟姨娘顺路。”
何夫人不笨,她瞧出有些不对劲,先是女儿哭着在太太院里说王宾不见了。再后来就是白瑞叫人在各房传话,不准人出去。而方才女儿来自己跟前哭,想必发生了什么事。
“赵妹妹,请问喜从何来?”
赵姨娘推开六幺,凑到何夫人跟前娇笑道:“我是特意来谢姐姐的,谢您教出七姑娘这般好心肠的姐儿。今日若不是她叫我家婉儿去陪她和王大人说话,我家姑娘也不能走大运,和王大人做了夫妻。日后婉儿嫁到了王家,必不忘七姐儿提携之恩,定叫王大人给她七妹也找门好亲……”
赵姨娘还在喋喋不休的炫耀,而何夫人手颤抖着指向苏妫,她面皮涨的通红,忽然哇地一声吐了口黑血,双眼一翻给活生生晕过去了。
“娘,娘,”
“夫人,你怎么了。”
“哎呦,姐姐,姐姐”赵姨娘这才停下来,她忙凑到跟前,惊讶道:“这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吐血了。”
啪!
苏妫反手给了赵姨娘一耳光,当即就把赵姨娘打的摔倒在地。
“小贱人。”赵姨娘瞪大眼睛,正准备站起来喝骂这个已经没希望嫁到王府的庶女时,回头却看见苏妫有如恶魔般的可怕脸,平日里尖酸刻薄谁都不怕的赵姨娘竟一时间吓得咽了口唾沫,一个字也不敢说。
苏妫看着被子上刺眼的红,声音冷若冰霜:“趁我没发火前,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