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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聘袅袅十五余,豆蔻梢头三月初。春风十里长安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苏妫皱着眉头将张公公递来的桂花糕推开,她这几日总觉得没什么胃口,尤其是闻见这种甜腻的味道最泛恶心,有好几回在饭桌上差点吐出来,许是药汁子灌多了吧。
“透透气儿,这些天赶路累着您了。”张公公将糕点收回盒里,顺手把车窗推开条缝,对面色难看的苏妫温和笑道:“小姐,就快到长安了,您若是不舍公子的话,还有机会回头。”
“别说了。”苏妫把压在背后的长发捋到胸前,她从袖里取出一把黄梨花木梳子,慢慢地往通梳发梢,这小玩意儿是韩度在洛阳集市给她买的,那日他抚着女孩的柔发微笑道:我家月儿一把青丝甚美,须得精心养护。
梳子牙咯的手心生疼,苏妫懒懒地靠在锦垫上,闭着眼睛冷然道:“以后别再提他了,听着烦。”
张公公叹了口气,他埋头地替苏妫按腿,半响才悠悠道:“人活一世不易,若真吃了礼教俗人那套说辞,得错过多少。”
苏妫嘴角勾了勾,秋水般平静的眼睛痴痴地看着车外的春景,喃喃道:“我也想,可我现在不能啊。”女孩手指划过自己光洁细腻的脸,忽然,她脑中又浮现出当日杀害苏姑娘时的画面,那不断喷涌出血,惊恐的眼睛,死不瞑目……一切的一切仿佛烙印般烫到记忆深处,失去面皮的苏姑娘不止一夜在梦里诅咒:你不配拥有幸福。
女孩大口呼吸,她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急忙转换话题道:“公公,告诉我苏家近况。”
张公公一看见苏妫漂亮的小脸满是惊慌之色,就知道自家小姐又想起死去的苏姑娘了,他是聪明人,所以不点破,只顺着苏妫的话道:“苏姑娘的父亲苏照晟过去几年一直在益州做着金紫光禄大夫闲职,前年起兵投诚姜铄,倾尽家俬替姜贼筹粮置兵。去岁平定益州巴蜀又立了一大功,姜贼欢喜之下封了他为意国公。也是小姐好运道,上月苏照晟被调回长安,升成‘从二品右光禄大夫’了。”
苏妫嗯了声,纤细指尖点着下巴,皱眉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苏照晟此番被召回长安有些蹊跷,哎,许是我多心了。”
张公公沉默不语,正在此刻,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公,长安到了。”
长安,到了么,怎么这么快。
苏妫忽然觉得心里好空,赶路的这些天,她有意无意地往窗外看了无数次,她既怕那个人追来可又想他追来。但是走了这么久,都不见那个人的影子,他大概,真的与自己掰扯的一干二净了。罢了,既然断了,就别想了。
“小姐,他来了是你的负担。”张公公温暖的手按上苏妫的肩膀,他将拐杖递到女孩手里,轻声道:“就从这儿分开吧。老奴得回宫了,往后的路,您自个儿小心。”
断肠最是离别苦,苏妫将哽咽吞进肚子里,她装作毫不在乎之样,只是哦了声,依旧闭上眼睛靠在靠垫上。存在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侧脸淌下,没关系啊,日后还能见着。
女孩冷冷地命令车夫:“意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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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国公府
马车停了,苏妫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瞅,这就是新晋宠臣意国公府么?这就是靠着出卖我李氏皇族发迹的无耻之家么?
“快动起来,你们这起懒贼就是欠收拾。”苏妫顺着男声发源处一眼望去,前面一名穿长褐衣,戴压耳帽的中年男子正教训几个挥舞扫把的小家丁。这男子约莫四十来岁,高瘦驼背,面皮微黑,眉眼间透着势力精明。只见他弯腰拾起根扫帚落下的柴条,手四处指着,大声道:“还有这边儿,赶紧的。一会王大人从西角门进去大厅,都给我警醒些伺候,若是不留神得罪了他,保管打死你们。”
一个看着挺机灵的小厮凑上前笑道:“吴大爷爷惯会吓唬我们小孩子的,那王大人是咱们太太的亲外甥,难不成他会嫌扫的不干净,就不进府了?”
那个叫吴大的男子呸了一口,用鼻子瞧那小厮,不屑道:“你懂什么,这位王大人虽说年轻辈分低,可他正得皇上的宠,是长安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前途不可限量哪,可得巴结着伺候。”吴大边说话边眼睛四处飞,当他看见停着的马车时,一张驴脸拉的更长了,他急忙走过来,不耐烦地挥着手打发车夫道:“去去去,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就敢停。”
苏妫坐正身子,她心里忐忑极了,第一次和苏家人说话,可不能露出马脚。女孩儿用拐杖掀开车帘子,对地上站着的吴大淡然笑道:“吴大爷,不认识我了吗?”
那吴大像是见了鬼般退了两步,但毕竟是在苏家干着管事的人,吴大忙弯腰给苏妫行了一礼笑道:“原来是七姑娘回来了,之前说您出城礼佛掉下山崖殁了,没成想您竟是这样的大富大贵。”
哼,明明是被人拐骗走了,为了面子竟说自家姑娘掉下山崖死了。而今听吴大的这番话,想必苏府把苏妫的后事都办了。
“是啊。”苏妫顺着吴大的话头,点头笑道:“正是摔了腿呢,但怕老爷太太挂念,才能下地走路就赶着回来了。”
吴大忙连声道:“小姐有福。”他回头吩咐边上直愣愣地看苏妫看傻了眼的小厮们:“你,还不进去二门那边叫几个妈妈来伺候姑娘?还有你,去南院马棚拉个干净的车来。嘿,眼珠子还要不要了,还不快去啊!”
那几个小厮红着脸忙答应着,一溜烟跑进去了。苏妫放下帘子长长地出了口气,她不断对自己说道:莫慌,从此刻起你就是苏妫,不管学他们家小姐学得像不像,你都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不多时,车子外响起个爽利婆子的声音:“姑娘,下车吧。”
苏妫拄着拐杖在一个妈妈的搀扶下下了车,她尽量将自己的背挺直,吩咐旁边低头候着的吴大道:“给这位车夫封十两银子的赏钱。”
吴大听了苏妫这话,登时嗔目结舌,他干笑道:“姑娘,这事您和小人可都拿不了主意,得去请示大奶奶。”
苏妫白了眼吴大,往日在大明宫心情好时打赏宫女太监,随手是金子要么就首饰。怎地如今拿点小钱出来,这骄矜的下人都唧唧歪歪当着众人的面让姑娘我难堪,苏妫冷冷道:“这点子银钱你们苏府都拿不出么,还去请示什么大奶奶?好笑。”
刚说完这话苏妫就后悔了,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子,心中暗骂自个儿道:苏妫啊苏妫,你怎么这般没脑子,你还当自己是长宁公主么?你现在的身份是苏家的庶女,你瞧瞧你身上穿着的半旧褙子就知道自己在府里没说话的余地,现在可怎么办,你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么。
正在此时,一个好听的男声从背后响起:“就按七妹妹说的做,银子本官赏了。”
如果说姜铄侮辱了我的身,那你王宾就侮辱了我的心。
“我王宾发誓,此生唯公主一妻。”
“不相离,不相弃,不相忘。长相守,长相思,长相知。”
“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好呀,好一个聪明绝顶痴情不改的好驸马。苏妫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拐杖,她的骨节凸起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冒起。这时,搀扶着她的婆子要把她往府里马车上领,苏妫一把推开婆子转身看王宾,对,就是这张脸,就算下辈子也不会忘记。
这个男人身材挺拔,相貌潇洒俊秀,容长脸面,隆鼻润圆,两鬓若裁,下颌似剑,色如中秋之月更白,发如深冬之夜显亮,笑起来更是温柔多情,他穿着团领窄袖绿袍,乌皮靴,幞头高而踣,真真是个惊才绝艳的妙郎君。
面对苏妫祸水般的容颜,旁边男人们的魂儿早都不知飞哪里去了,而这王宾始终一副正人君子样,他冲着苏妫点头大方笑道:“这位想来就是七妹妹吧,你没见过我,我却听过你呢。”
苏妫冷笑一声,她昂起下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伪君子,漫不经心地讽刺道:“这位想来就是长安城的新贵王驸马吧。哦,瞧我这记性,那前朝的长宁公主如今做了德妃娘娘,您已经不当驸马了,是吧,王大人。”
周围的人听着苏妫这话,吓得几乎将头埋进裤裆里。那王宾则是一脸的不解之色,但这个温文如玉的男人反应极快,他轻轻笑了下,仍旧柔声道:“七妹妹好会打趣人的,本官是大吕朝的臣子,只当全心全意伺候陛下娘娘,从不敢有二心。”
“哼。”苏妫白了一眼王宾,没想到这人道行这么深,竟四两拨千斤化解尴尬,正想再刻薄这男人几句,没成想西角门急匆匆走出来个上身着红色夹杂白点花纹细窄小袖衣,下身着米色长裙的清秀丫头,这丫头先给王宾行了一礼,随后对苏妫眉开眼笑道:“三姑娘念叨着七姑娘怎么还没进来,这不打发小婢出来请您呢。”
三姑娘?想来应是苏家嫡长女苏婵吧。可是她不应该对苏妫这么好啊,这里边有什么事吗?
王宾却点头笑道:“早听姨妈说三妹妹偏疼七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呢,七妹妹快进,”
那个去字还没说出来,苏妫一扭身拄着拐杖和丫头婆子往府里走去。王宾杵在原地尴尬地笑了笑,他不明白为何这个初次相见的七妹这般敌视他。按理说一个庶女哪敢在朝廷命官前摆这么大的气派,可今日瞧见这位苏七姑娘,样貌倾国倾城到罢了,难得的是气质高贵异常,让人心生敬仰倾慕。
王宾瞧着苏妫窈窕的背影玩味一笑,这个七姑娘,很有意思嘛,看来日后得多来苏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