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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芳的主子有谁?
最头顶名义的两位,该是越王周桦和王妃曹氏,接下来,是荣辱系在一起的安庆夫人和有知遇之恩的广陵郡主。
这四位,只广陵郡主还建在,来者正是广陵郡主。
广陵郡主贵脚踏进田芳的居所,随她而来那个仆妇江嫂子把门栓好,广陵郡主这才把头巾拿下来。
私自前来的广陵郡主极尽的朴素,穿着庶民的葛布衣裙,长发盘在脑后,簪了三朵白色的蔷薇花。
去世的周桦,外人说起这个得民拥戴的越王,自然把他想象成高大挺拔,俊眉凤目的样子,其实周桦长得一般般,丢人群里经过的时候,绝对不会回头看第二眼的那种。寄予这样的基础,即使有安庆夫人的美貌影响,广陵郡主不是那种一见就觉得好美的女人。这些年,从有望成为宋国最高贵的女人,到禁养在越国宫廷被迫用佛经洗涤满身的怨气,当这份怨气被广陵郡主很好的隐藏在心底,剩下的就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贫乏空虚的心情。
“起来吧!”在周氏家族,广陵郡主现在称得上落魄潦倒,这时一个旧仆的老泪纵横,还是让广陵郡主有所触动。
田芳擦干净涕泪横流的脸才起身,激动的道:“老奴见了主子这一面,死也甘心了。”
广陵郡主面上平淡,走在堂屋的门前,立住环看了一圈目所能及的摆设,随即转身立在院中。
田芳在失势的仆从里,也可以说是落魄潦倒,他出宫四年一直靠着典当过日子,这样的屋子,堂屋应该有一套主次分坐摆设,被田芳典当了,现在只正中摆着最寻常的一个方桌,两把椅子,刚刚田芳和霍修坐过,方桌上还放着没有收起来的,用过的一套茶具。这样的摆设,广陵郡主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她虽然落魄潦倒,也是出身王室,和田芳尊卑有别,不能和田芳隔着一张方桌对坐,也不能看着桌面上被别人用过的茶具。
田芳羞愧不已,弓着腰向广陵郡主告罪,先进屋把屋子收拾一下。
广陵郡主默默的立在院中,心情复杂的看着院子里一朵朵娇艳绽放的玫瑰。玫瑰,是安庆夫人生前最喜爱的花,随着视线的转移,广陵郡主被脚下一团精心堆放的花瓣吸引。
“刚才有个孩子在这里玩?”广陵郡主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那一团是什么,和缓的问道。
刚刚收拾完屋子的田芳恭敬的答道:“刚才老奴和一个小友闲谈,他六七岁的女儿在这里玩耍。”
“那真是一个爱美的丫头!”
刚才霍悠然拾了一堆片片凋零的玫瑰花瓣,一层一层的堆放在地上,用多种颜色的玫瑰花瓣,堆放出了一条花瓣做的衣裙。诚如尚未谋面的广陵郡主所断,霍悠然就是个爱美的丫头,粉红色,嫩黄色,乳白色,橙红色……田芳栽种的玫瑰,每一株一个颜色,这条颜色极尽绚丽的衣裙,代表了霍悠然对美的渴望。
被霍修奉承了许久,田芳是想过要回报一二的,所以觑着广陵郡主有点兴致,继续道:“我那个小友,有两个内侄女在这次选秀之列,那家疼爱女儿……”
“是吗?”广陵郡主听到这里含笑着,脚下却一个转身,碾碎了这堆花瓣才迈进屋里。
田芳嘎然而止。
这厢霍修和霍悠然落寞的走回来,一路上没说一个字。
张氏端了两碗择子豆腐给父女两解渴。
“还有吗?”
切成蚕豆大的择子豆腐,放了醋放了糖,倒了半碗的凉白开拌着。霍修不用勺子,端着碗浑沦囫囵吞枣的下去了一碗。
“爹,吃我这碗。”霍悠然才喝了一口。
霍修也不讲究,端过女儿吃过的碗,又囫囵下去一碗。
张氏拿着那两个碗给霍忻然道:“忻忻再拌两碗来,给你爹去去火气。”
“我去,我去。”霍悠然接了碗去了,霍忻然理所应当的留下来听霍修说话。
霍修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道:“哪来的火气,摊上这种事,我有点烦躁罢了。”
“是田大人不肯帮忙吗?”张氏给自己缓缓打着蒲葵扇问道,她怀着身孕特别怕热,奈何择子豆腐这样的性凉之物又不能用,所以天天一把蒲葵扇拿在手里扇。
“我是愿意相信,田大人是帮不了。”霍修终于叹了一口气道。霍修原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在离开田家的时候,霍修确定,田芳是真的落魄到,庇佑两个农家女都不能了,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在田芳那里怎么使劲都没用了,霍修才烦躁。
选秀由各地方官员同内侍省协理。听着两方是相互合作,其实内侍省为主,各地方官员为副,自上而下和内侍省打好招呼,是最方便最有效的一条路,田芳帮不了忙,霍修就要走另外一条路了。
霍修坐着都发愁,一般人都求在自己所辖的衙门,各地方官衙早就被堵的水泄不通了。
霍悠然拌了三碗择子豆腐来,张氏是一碗微温的开水。这一回霍修慢慢品着,又把家里各种关系梳理了一遍道:“这回显出住在附郭县的坏处来了,难办,难办!”
仁和县附郭县,就在王座下办公,这种位置县衙里的人不敢贪赃枉法,欺压乡民,同时就太平公执法了些,按着章程办事难通融。霍家又不是财大气粗的人家,怎么向县衙求情,还是求下两个女儿。
说起来真是霍家两个女儿的命也。
霍家都同意霍大姐定给了陈大鹏家的二儿子,陈家也没有因为霍大姐急着嫁而拿乔,临门一脚,陈大鹏的老娘死了,丧礼办完选秀的旨意就下了。
附郭县下的女孩子中选率比较高,霍家人在县衙的差役面前装孙子赔笑脸之后,秋收之前,霍大姐霍三姐还是被粗选之后拉进了进一步的审查队伍里。她们会在别宫洗洗刷刷养上几天,由宫里的医婆一个个仔细检查身体,有病的当然不要。再仔细相看身高,四肢,眉骨,牙齿等里里外外,选宫女不是选嫔妃,大致差不多就够了,所以这一步只会有一半人因为不合格被删下来。剩下一半人,就是宫女了。
最终宫女的人选,会在过年之前定下来。
在霍大姐霍三姐被带走的那天晚上,霍恩病倒了,被霍文抱着大棉被放在门板上拉到城里来求医。幸好因为张氏有了身子,肚子渐大织不了布,把织机佃给了别人,这就空出了半间屋子。霍忻然和霍悠然挪到那里,霍恩和霍文挤在霍忻然和霍悠然原来的房间,就是厨房隔壁的那间。
“爹,你不要太难过,听人说待选的秀女在别宫吃的好,住的好,大姐和二姐走一遭,还有回来的机会。”事情已然这样,两个儿子只能指着一半的机会,捡着好听的话说在霍恩身边说。
事实上情况有点糟糕,霍修住在都城里是没有看见,那个四十余岁还没有长一点胡须的人,看着就是内侍省下来的人,盯着霍家两个女儿审视了好久,霍恩手上握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他鸟都不鸟一眼,把霍大姐霍三姐点走了。
好些日子霍恩没睡过一个好觉,霍大姐霍三姐这么一走,霍恩当场就有点撑不住,现在喝了大夫开的一碗安神补药,呼吸绵长的睡了下去。霍文和霍修等霍恩熟睡了,才站在天井下晒着太阳说话。
钱花过了,事没有办好,霍家很有可能是人财两空了。因为霍大姐霍三姐虽然不是倾城之姿,做个粗役还是很够格的,尤其又被内侍相看过了,塞银子都没用。这会儿,倒是霍文拍拍霍修的肩膀安慰道:“为了那两个丫头,已经是出钱出力折腾了一回,现在她们的命由天,我们也不悔了。”
“大哥,娘和大嫂怎么样了?”苦闷的蹲在地上问。
霍文也是拉了拉裤脚,蹲在地上道:“娘和你大嫂抱头痛哭了一回,依我看哭出来倒是好的,像爹这个样子,才伤身子。”
“爹在我这里多住上几天,容我孝敬他几天。”霍修和霍文商量道。
霍文想了想道:“也好,马上就是农忙收割了,爹看着闲不住,还是在你这儿住着安宁……”霍文说着话,抬起脸往霍忻然睡觉的地方看,丫头真的不比小子,尤其是每次到了农忙的时候,丫头再怎么勤快,也比不上有几个儿子的人家,现在还一下子少了两个丫头帮衬。
“大哥也少干点,做不完请个短工帮忙。”霍修只当没看见霍文眼里的渴望,垂着头看地面说话。
“舍不得吧。”霍文突兀的冒出了一句,这句话是对两兄弟暗中就过继霍忻然的终结,说完这一句,一向是糙汉子的霍文,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红了眼睛:“你当然要舍不得,我连女儿都舍不得!大姐是我第一个女儿,三姐……三姐要是回不了,我怎么对得住二弟!”
没儿子就罢了,现在女儿都可能保不住,去当宫女还不如写了身契去大户人家做活儿,一路宫门深似海,要是不能被删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霍文才能再见到两个女儿。
那一天,作为父亲的霍文,在一口小小的天井中央,挠着头发流了一通眼泪。
那一年第二次下雪之后,霍大姐回来了,霍三姐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