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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之章并未卖什么关子,他又为罗铮满上一杯,才问道:“今日你看到陆夫人了?”
“是真的?”罗铮没再理会眼前酒杯,反问道。
“是真是假不好说,真的庄主会怎样,假的庄主又会怎样?”洛之章摇了摇头,眼神悠远,低叹道:“真的倒不如是假的。”
罗铮眉峰一蹙,看着洛之章的眼睛道:“庄主在找陆夫人。”
“我自然知道庄主在找她,可找到了真的会比找不到更好么?”洛之章瞥了他一眼,呷了口酒,一副“你不懂”的样子。
“……”罗铮沉默着,突然有些揪心。
“你觉得庄主会杀了陆夫人?”洛之章又问道,“杀了自己的母亲?”
“……不知道。”罗铮低声回答,他现在几乎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心尖上仿佛一跳一跳的在疼。
“庄主不会。”洛之章笃定道。
罗铮握了握酒杯,将杯中琼浆尽数吞下。
洛之章继续说道:“若是假的,庄主便会用余生继续寻找。可若是真的……”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不杀,这十五年的仇恨如何化解?杀了,今后的几十年又让他如何度过?那可是……庄主的母亲啊……”
罗铮一言未发,可心底却猛地一沉,他从未想过一心想要复仇的庄主,在面对母亲时会是一种怎样的矛盾心情。况且对于十五年前之事,他所了解的也只是传闻罢了。
“可……”罗铮想了想才皱着眉问道,“若真相并非传闻所言,若陆夫人是无辜的……?”
“若是无辜的……庄主恨了十五年的亲娘若是无辜的……”洛之章并未说下去,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罗铮,沉默了下来。
房间内的安静气氛太过压抑,罗铮握紧了酒杯,低垂了眸子,蹙起的眉峰又紧了几分。
罗铮的反应洛之章都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看着杯中清酒,心下亦是感慨。眼前这做暗卫的,怕也是动了情的。这样也好,总归让那人还有些别的念想。
他接二连三地喝着酒,停了许久,才又开口道:“可知落梅苑为何没有梅花?”
罗铮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地摇了下头。
赫连倾住在落梅苑,可那里却连一株梅花都没有,原来在多年以前,那清净的院子里曾是种满了红梅的。
洛之章没再劝罗铮喝酒,自斟自饮地将问题的答案告诉了他。
罗铮安静地听着,洛之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那从来冷静睿智的,不曾显露过一丝脆弱的人,强大到几乎无畏的庄主,竟让他那么的心疼……
落梅苑原是赫连昭建给钟爱梅花的陆柔惜做礼物的,二人成亲后也时常到落梅苑小住,而赫连倾正是出生在这个开满梅花的清雅院子,儿时的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也都是在这满是梅花香气的地方。
“可说庄主对于母亲最初的和最后的记忆几乎都在这落梅苑里。”洛之章摩挲着酒杯,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然后补充道,“我初到山庄时,院子里的梅花仍在。而那之后庄主便下令将那些开得正艳的红梅全部拔除。”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那一年却下得很大,皑皑白雪覆盖了整座庭院,披着白狐裘的少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下人将院里一株株红梅连根拔除,然后平了地面,清扫了满地落红,最后连清扫的痕迹也都被白雪掩盖了去。一切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直到冷风肆无忌惮地将他的黑发吹起,月光映着白雪反射到他苍白的脸上,空荡荡的院子里可以响起他轻咳的回声。
“庄主……”说话的人牙齿打颤,声音里带着无奈和恳求,“庄主啊……”
少年蹙了蹙眉,看了看缩着肩膀杵在一旁怀抱暖手捂的洛之章,道:“扶我起来。”
“诶,”洛之章一手抱着暖手捂,另一只手伸向赫连倾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您总算是想开了……”
赫连倾眸光一冷,洛之章又乖乖闭上了嘴巴。
他傍晚时过来找赫连倾下棋,一进院子就被跪了一地的下人吓了一跳,而后才发现落梅苑里变了模样。
“梅……梅花呢?!”
无人回应。
洛之章看了看坐在台阶上的人,心中了然几分。
这院子里的东西,那位不开口,任是谁也没有胆量动。
“主子,外面天寒地冻的,若是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音韵又忍不住出声求道,隐隐带着哭腔“奴婢求您了,回屋暖暖罢!”
洛之章往前走了几步,也开口道:“庄主,若想赏雪景不如跟在下去后山走走,我……”
“闭嘴。”赫连倾不耐烦的声音瞬间让洛之章消了音,他叹了口气,这位救了他并收留了他的……“新主人”……虽然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却着实让人有些畏惧。
“都下去罢。”
无人敢动。
赫连倾神色平静,再开口却是语气冷寒,压迫人心:“下去。”
直到下人们安静撤出,音韵不放心地一步一回头,她目带恳求地看了看还有胆停在院子里的洛管家,想让这位年轻的管家想想办法。
洛之章又叹了口气,把目光重新放在了赫连倾身上。
雪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撒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笼罩在那清俊少年的身上,逆光看去宛如神裔。
洛之章看了片刻,便在院子里溜达了起来,厚厚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他在赫连倾面前走来走去,直到低头发愣的人面色不善地抬眼看向他。
“……”洛之章僵了僵,而后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太冷了……”
“不如……”见人注意到自己,洛之章准备趁热打铁。
“闭嘴。”
依旧是不耐的语气,还带有明显的嫌弃。不过洛之章天生粗线条,他只静了片刻,便又絮叨起来。
可任他说得口干舌燥,赫连倾也没再出声,连“闭嘴”二字都没有。
后来他也累了,跑回鑫园抱了个暖手捂来,犹豫了半天没敢将那东西放到赫连倾怀里,只好自己抱着……也好取取暖。
如此,在那深冬雪后,再无梅花的落梅苑里,一人缩着肩膀,踩着积雪,用打扰的方式陪伴着那个从来无人陪伴的少年。
洛之章停了停,含了一口酒缓缓咽下,才继续开口道:“庄主将落梅苑里的梅花拔了个干净,自己却还是留在了那儿。”壶中酒已见底,他拿着晃了晃,略有些遗憾地放下,然后才又看着罗铮的眼睛道,“你说,庄主会杀陆夫人么?”
罗铮没有回答,洛之章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可惜酒没了,改日再聊罢。”
洛之章已离开许久,桌上的烛灯摇摇晃晃地燃尽,忽的一下,屋内暗了下来。罗铮浑身一震,似是猛然清醒过来。
他站起身,从窗口一跃而出,隐入夜色之中。
深夜的街道相比白天要清净许多,偶尔有更夫巡夜的声音传来,月影斑驳下,罗铮再次夜探白府。
他轻轻落入白府高墙下,躲过巡夜的护卫,潜入白云缪住处。
此刻已近寅时,白云缪的书房仍亮着灯。
罗铮极小心地迈着步子,仔细分辨屋内是否有人。
白云缪所住的院子极大,屋前有一片开满荷花的绿湖,想靠近他的房间须得先穿过一座不大不小的湖心亭。
罗铮隐去了呼吸,几步跃过湖上曲曲折折的石桥,刚踏上湖心亭的台阶,忽然听到地下一阵悉索,他猛地停住脚步,撑着身侧围栏轻轻一跃,紧贴着湖水,隐在了桥边,借着盛开的硕大荷花挡住了身形。
他侧立着身子,几乎躺在了桥边围栏下狭窄的石檐上。
紧接着石器转动的声音响起,一人脚步声凭空出现,那人呼吸沉稳有力,内力充沛,脚步轻盈,移动的方向正是白云缪书房。
罗铮眯了眯眼,这湖心亭下竟有密室?
待那从密室中出来的人走进了书房,并关上了房门,罗铮才借力翻回桥上。
他在亭子里轻轻绕了一圈,却并未找到开启密室的机关,也未发现有何异样之处。
唯独……亭内地面上的图案,看着十分怪异。
映着月光,罗铮将图案暗记于心,而后提气轻跃,毫无声息地落在了瓦梁之上。他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房顶,小心地调动内力,屏息闭气。
适才从密室中出来的正是白云缪本人,而此刻……罗铮皱了皱眉,屋内,四大世家的人竟然都在……
白云缪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烦躁,只听他不满地说道:“何事值得几位深夜里跑到白某书房来?”
魏如海冷哼一声,道:“难不成白日里当着赫连倾的面找你?这几日你与他同进同出,那兄友弟恭的模样要做到几时?!”
“这你就不知道了,白兄须得德才兼备,才好接稳武林盟主之位啊。”接话的是皇甫昱,声音里尽是冷嘲热讽。
“我倒是忘了,前任盟主跟赫连昭也是好兄弟。”魏如海与皇甫昱一唱一和,将一直没有说话的夏怀琛也扯了进来,“下的什么毒来着?怀琛,白项升是如何骗你给赫连昭下毒的?”
“往事不必再提,但最好早些结果了赫连倾,免得夜长梦多,徒生事端。”夏怀琛并未接过话头,似乎不愿意提起十五年前之事。
而白云缪却不屑道:“十五年前,父亲能够登上盟主之位,两位前辈自然是功不可没。”言下之意即指赫连昭之死,夏怀琛和魏如海都逃脱不了干系。
“然而今次,须得听晚辈的才行。”话锋一转,白云缪语带威胁,“夏前辈不必担心,就算赫连倾有心复仇,且练成了赫连昭的离魂掌,但只要他人在灵州,晚辈就有办法要了他的命。”
魏如海的声音突然扬了起来:“若他当真练成了离魂掌,只怕我们四个都要成了那掌下亡魂!当初若非你爹妇人之仁,早应该将他斩草除根!你也休要犹豫了!”
“前辈此言差矣,难不成当年你们斩草未除根也要晚辈来负责?”白云缪声色淡定,与慌张不安的魏如海全然不同。
“哼,父债子偿,当年我魏府也是被你爹拖下了水,否则我一介商人何至于平白无故欠下如此血债?!这一次,老夫也不想蹚这浑水!”
“你怕什么,莫非你又想临阵倒戈?”皇甫昱突然插嘴,“你以为你没亲自动手,赫连倾就不会杀你?”
“我!”魏如海正欲反驳,却被夏怀琛打断。
“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当年谁下的手,而是如何处理这持续了整整十五年的‘后顾之忧’。”夏怀琛这才质问白云缪,“这几日有关赫连昭之死的传闻到底怎么回事?你竟不与我们商量就私自让赫连倾见了那女人?”
“‘烟眉仙子’就是我的第一步棋,现下将一切推给莫无悲,岂不是最好的结果?几位还有什么不满的?”
白云缪停了停,缓慢道:“几位现下要做的,就是让赫连倾相信,十五年前之事,确为莫无悲所为。”
将一切推给莫无悲,岂不就……死无对证了?
罗铮咬了咬牙,努力压抑着眼中怒火,他愕然发现,自己身为暗卫的冷静从容几乎不翼而飞。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作者一点也不想走剧情,就想写庄主侍卫缱缱绻绻⊙▽⊙
明晚8点,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