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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爱女突然晕倒,周皇的醉意被惊醒了大半,立刻起身跟去查看,太子、叶贵妃、赵王等人自然也坐不住了。而他们一动,一干侍卫、宫人也得跟着动,场面越发混乱,一时无人注意到景轩。景轩没有动,只是盯着淳德座上的血迹。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太子一方的势力虽然也受到了打压,但不像这一世被打压得这么厉害,与赵王仍然是势均力敌,因此双方反倒不敢轻易有所动作,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而景轩,需要打破这种平衡,才能在乱中取利。那时候景轩手中人脉依然十分有限,因此,他选择了在叶贵妃的生辰宴上下毒。
若是叶贵妃在自己的生辰宴上中毒,赵王一方自然怀疑是皇后或是太子的人做的手脚,即便有人想到第三方下手的可能性,也只会暗中调查,明面上则一口咬住太子,不放过这个打击太子的机会。太子一方当然知道这不是自己人做的,力证自己清白的同时怀疑这是赵王的苦肉计。
景轩早就得知宴会上会有鲥鱼,也知道其中有两对“子陵”。按照规制,较大的一对供周皇享用,皇后早就表示不会参加宴会,较小的一对自然是为叶贵妃准备的,把毒下在鲥鱼里最为可靠。
因为景炎的缘故,景轩并非真的想致叶贵妃于死地,派人所下之毒的毒性虽然看上去十分猛烈,但凭宫中太医的医术,只要及时诊治是不会有性命之虞的。但他没想到,叶贵妃把鱼赐给了淳德公主,而淳德公主怀着身孕。
他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眼睁睁看着公主一口一口吃下有毒的鲥鱼,终究是半分未动。
再后来,淳德公主毒发,太医果然正确诊断出了毒药类型,但是猛药之下公主的孩子没能保住,更引发了血崩,即便几个太医全力救治,淳德公主还是在半夜里故去了。
虽然过程中出了这样的意外,但结果却依然向景轩的预期发展。周皇伤心之余,命人彻查此事。太子与赵王的两方人马一边调查,一边互相攀咬。双方本就捏着对方的不少把柄,一番撕扯下来,两边落马的官员都不少,还牵连了一批“无辜”,惹得京中勋贵心生不满,也让景轩能够游刃有余地扩展自己的势力。而且,景轩把下毒的人处理得十分干净,一直到最后双方也没能查清楚下毒的宫女究竟受谁指使,这起案子也就成了周皇一朝有名的无头公案。
但是,景轩仍记得上一世的自己并未感到如何高兴,甚至还因为心中的愧疚整夜整夜地无法合眼,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见到淳德公主抱着未能出世的孩儿看着他。说起来,那是他的手上第一次沾染鲜血,还是自己亲人的鲜血,即便心机再怎么深沉,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
不过随着血沾得越来越多,慢慢就不会再怕、再愧了,凡是挡在自己路上的,都可以毫不犹豫地除掉。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刘维为阻他第三次南巡一头撞死在玉阶前,景轩也不过吩咐了一声“厚葬”,转眼便能搂着新宠饮酒作乐。心性被磨砾得冷漠薄凉至斯,最后众叛亲离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重生以来的种种改变,似乎让前尘往事渐渐变得模糊而渺远,也让自己的心性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然而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切,似乎让某些蒙尘的记忆复苏了。
现在的形势不同于前世,太子的势力被打压太过,他甚至考虑要暗中相助太子,自然不会再次在生辰宴上下毒。但如果形势需要景轩这么做,他会作出相同的决断么?答案无疑是肯定的。淳德、景炎还是清秋阁里疯疯癫癫的孙美人,没有谁是不能被牺牲的。
那么,皇甫靖呢?
他上一世已经作出了选择择,这一次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么?若是如此,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思。景轩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重生之初,那时所面对的问题与现在一样——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殿下。”突然出现的皇甫靖声音让景轩微微一愣,转头看他,是了,今日是皇甫靖随他入宫。事实上,以皇甫靖现在当值的频率也不可能不是他。
大约是因为景轩的眼神不像是很清醒的样子,所以皇甫靖又上前了一步:“吴王殿下!”
景轩随即回过神来,他向皇甫靖示意自己无事,然后跟上了众人的脚步。周围的人也都处在慌乱之中,无人注意到景轩这片刻的失神。
淳德被送到了偏殿医治,虽说偏殿中并未传出任何声响,但是从进进出出的宫人的脸色来看,情况不容乐观。虽说忧心淳德,但作为已经离宫开府的皇子,景轩自然不好在后宫中呆到太晚。他在偏殿外跟着侯了半个时辰,安慰了一番哭成兔子眼的景炎,便要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开。
马车上,景轩一直保持着沉默,皇甫靖则在闭目养神。平日里,当这样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景轩早就玩笑起来,或者是调戏起来了,今日却反常的安静了。
“担心公主?”皇甫靖睁开眼睛。
“担心,不仅是公主。”景轩掀起马车窗帷的一角。今日有庙会,因此宵禁时间大大延后了,街上车水马龙,路人熙熙攘攘,一派安宁繁华的景象。虽然宫中出了如此大事,但百姓们对此依然一无所知,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吧,就是三年前周军精锐覆没的愁云惨淡,此时都已经找不到什么痕迹了。
忽然,景轩不想就此回府,于是他吩咐车夫驶去东市。马车里本就备着常服,到了东市,他换下了礼服,让所有侍从在原地等着,自己只带了皇甫靖一人,漫无目地在东市中闲逛起来。
皇甫靖像往常跟在景轩身后一步左右的地方,没有再说话。他本就不善言词,更不会安慰人,既然如此那不如还是做自己最为擅长之事。
走到街角的一家店前,景轩忽然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店门前挂的一盏灯。皇甫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盏走马灯,似乎挂了很久,灯上画的山山水水与骑马小人已经褪了颜色,倒是没坏,依然不紧不慢的旋转着。
“皇甫,你还记得这盏灯么?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看这盏灯。”景轩把目光从灯上移开,转而注视着皇甫靖。
皇甫靖恍惚地想起,似乎有这么回事。那时卫队里的那帮家伙吵着闹着要出来看灯会,这种人多的地方他向来不喜,放那些家伙去也就罢了,但不知道怎么被舒将军知道了。舒将军说他不能太不合群,便催着他一道出来。不过没多久那群家伙就跑散了,不知道去哪撒野,他也不在意,便一个人闲逛起来。在灯下驻足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走马灯,觉得新鲜,也是因为灯上画的山水意外的有些像他长大的地方。
“当时我在河对岸,等我走过来,你已经走了。我就站在你站的位置,看着这盏灯,想把它买下来,但又觉得让它挂在这里也不错。”说到这里,景轩露出笑意,“于是我就进店对店家说,我一见钟情之人曾站在这里看灯,我愿出十倍的价钱买下这盏灯,让它一直挂在这里。”
“那一晚你当真是初次见我?”皇甫靖对景轩那时的眼神印象深刻,那眼神像极了他幼时遇到的独狼,饿了不知道多久,虽然忌惮他手中的弓箭,但是始终跟在他后面,只要一找到空隙就会扑上来把他啃得一干二净,危险至极。
“自然不是第一次见,我们前世里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景轩笑道,又忍不住默默在心中叹气,都已经说了这般温馨旖旎的话了,皇甫你的重点是不是不大对。若是他知道皇甫靖心中对他的形容,少不得要多叹三口气,然后再感叹皇甫靖比喻之精妙,因为他的确抱着和那头狼一样的目的。
景轩说的当然是真话,只是大约不会有人相信,不过皇甫靖见景轩终于恢复了正常开始玩笑起来,唇角终究是弯了弯。
最后,景轩叫店家搬来了矮梯,亲手取下了那盏走马灯,擦拭干净,递给了皇甫靖。皇甫靖提着灯,与他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景轩那因今晚的种种而焦虑不安的心,终究是平静了下来。
回府之后,景轩一直等到了半夜,宫中传来消息,淳德公主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