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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雯本就因为醉酒而睡乱了生物钟,这下也不用急着调了,次日睡到了中午,下午去到尚寝局画押,报了晚间上夜的差事,回来下处做准备。
芹儿听她转述了去坤裕宫的情形,比她反应还要大很多,一遍遍疾呼“宁主子怎这样啊”、“皇上怎也不说个情啊”、“皇后娘娘怎也不通融一下啊”巴拉巴拉,还需绮雯反过来安慰她。等到绮雯从尚寝局回来,芹儿就一边继续疾呼,一边殷勤替她筹备物资。
“原先宁主子也罚过我上夜添灯,连添了半个月呢。那差事听着容易,实则可熬人了。整宿整宿地睡不成觉,挨饿受冻不说,还要挨吓。宫里死过的人太多,听说尤其那西一长街,一过子时,鬼影儿几乎排着队走……”
半夜三更的皇宫,想想是够瘆人的。不过绮雯并没什么可担忧。这事不好对芹儿直说,她就是觉得很奇怪,大半夜的,他想干点什么呢?总不能是趁机把她拖进寝宫里去吧……
皇帝和宫女,还用的着偷情?
黄昏时有个小内侍送来一包衣物,说是皇后娘娘让送的,还转达了皇后的意思:事急从权,请她先将就些,以后自有更好的。
这次不算是正式颁赏赐,一来一回都很低调,还特意强调了一下,都是依皇上的意思办事,免了她去坤裕宫谢恩。
绮雯清楚,即使是皇上的意思,东西还是皇后差人送来的,定是皇上嘱托了一句,皇后就费心照办,之后却还不居功,心里不禁对皇后更是感激之外有所歉仄。
包裹里是几身秋冬衣物,薄棉的锦缎袄裤,蜀锦的百褶裙子,绮雯做了一年的大小姐,看得出这些都是好料子,只是多为青紫蓝绿等低调颜色,皇帝显然是要在不张扬的前提下尽可能给她些关照。
将这些新衣裳拿在手里摩挲着,绮雯心里暖暖的。不过,她还是更想要回那方帕子。
唉,这个没正邪的皇上……
这里面最招摇的是一件镶白狐毛的孔雀锦夹棉半身斗篷,芹儿一见到就好一番大呼小叫,直说宁主子那儿绝找不出一件这么好的衣裳,连绮雯这见过世面的大小姐也都很*丝地鸡冻了一把。
虽说也是蓝绿色调,可那是明晃晃的孔雀金线织的,除了半身和整身的区别之外,几乎就是传说中贾宝玉穿过、晴雯补过的孔雀裘啊!
但她还不至于鸡冻过头,当芹儿极力撺掇她夜间就穿它去添灯的时候,她很果断地拒绝了。
“夹道里风大,半夜可冷了,得穿棉的才行。”
“夜里不止我一个在那儿,让敲梆子的宦官们见到一个宫女子穿成这样去添灯?”绮雯系好薄棉夹袄上的系带,笑着在芹儿头上戳了一指头,“妹子,皇上怎么抬举是皇上的事,咱们自己可要守好本分。”
其余的衣服都还好说,这件头蓬却是明显逾制了,绮雯有点纳闷,不是说眼下全后宫都在缩减开支么?这种孔雀金线每一根都是孔雀尾羽上的绒毛搓在金丝线上手工制成的,整幅孔雀金线织的布料比缂丝还要贵重很多,皇帝哪儿弄来这么贵的东西给她呢?
这又让她怎敢穿出去?被宁妃她们看见,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的好不好?
芹儿听后半懂不懂地点头,小心收好余下的衣服,又将几样点心给她打了个小包袱。绮雯觉得很温暖,有没有人伺候她不在乎,但身边又有个还算合得来的人说说话,还对她贴心关照,总是很好的。
宫内所有长明灯酉初开始点亮,两个时辰之后添头一次灯油。亥初的时候,绮雯已经提着黄铜油壶走在西一长街上了。添灯这个活儿比提铃和打更更有难度,绮雯依照白天尚寝局公公新教的手法,将灯油小心注入石砌宫灯的灯盘,才添了几盏下来,就觉得手腕发酸了。
从北往南,一步步接近着隆熙阁,似乎早在预料之中,当走到月华门门洞跟前,看着皇帝从里面缓步而出,绮雯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烛光摇曳,月色朦胧,眼下便是名副其实的灯火阑珊处。
意外是不意外,但对于他究竟想干什么,绮雯还是一头雾水。皇帝示意身后跟来的内侍接过她手里的铜壶,自己牵了她的手,顺着长街继续朝南走去,轻飘飘说了一句:“就知道你不敢穿那身斗篷出来。”
绮雯微怔,难不成以皇后名义送来的衣服,还是他亲自挑拣的不成?顾念着还有外人在不远处,此处又是极为寂静,她没敢出言相询。
抬头看看天上银盘一般的满月,忽想起了今天的日期。
皇帝就这么一路静静牵着她的手往南走去,到了隆熙阁外没有进去,而是转了两个弯继续往南,直到去到了下一个门洞跟前。钱元禾亲自守在那里,已经打开了大门,皇帝直接拉着绮雯穿门而入。
绮雯还从没到过这个地界,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宫女子到过这个地界。过了这道后右门,就是前庭三大殿的区域,再不算是后宫了。
大半夜的,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啊?绮雯愈发疑问满腹。
他的手微感温热,不轻不重地牵着她的手,绮雯心头一片宁适,觉得也没什么可问,就这么陪他走下去,也很好。
又静静走了片刻,面前豁然开朗,已是建极殿广场。
月色如水,在广阔场地上泼洒下一地银光,三大殿化为三座黑沉沉的影子,静静端坐于汉白玉雕栏台基上,巍峨庄严。这帝国的中枢,每日决策着苍生大事的场所里,此刻仅有他们两个人,静静地牵手走过。
绮雯感受着夜风吹起刘海,心下有几许畅快,几许兴奋。
“您这般耽误就寝,不碍事么?”她有些担忧。他可是从不耽搁早朝的。
“自从去年御极……是自从听见父亲说定要将皇位传给我那天起,我几乎都再没睡好过一夜。”皇帝语气依如往日平淡如水,“早已惯了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耽误些也没什么的。”
绮雯心头涌起一股酸楚,她自己也是一有压力就容易失眠的人,而自己所经历过的最大压力与他的相比,都是微如尘埃。
太上皇玩乐了那么多年,最后将烂摊子甩给了他,让他来承担挽救危局的重任,而唯一的兄弟没有助他一臂之力,还在拆他的台,在这种重压之下,是个稍有责任心的人都会寝食难安,换做心智稍弱些的人,怕是早就支撑不住了。
感觉到她多用了些力气来握紧自己的手,皇帝转头来望她一眼,心里漾开一片快慰。话无需说个圆全,她也是都明白的,因为世上再没谁比她更懂得自己了。
“你觉得,我是为何要挑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找你说话?”皇帝问。
绮雯没有正面回答,面朝前方道:“我也曾有过难以入眠的时候。漫漫长夜,看着别人都沉入睡梦,只有自己清醒,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个被天下抛弃的人,很寂寥,但也很宁静。这样时候,自己才真正像是都归了自己,没有白天那些纷繁复杂的顾虑和杂念。再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说贴心话,当然最合适。”
皇帝听得那叫一个熨帖,好像周身都泡进蒸汽氤氲的热水里,每个毛孔都极为舒畅。他确是准备了些贴心话要与她说的,以他这个寡言的性子,不挑个特别些的时间地点,实在酝酿不起交心的感觉。
他似笑非笑地望她:“你进宫后的这些日子,也曾难眠过?”
“前些时是有过的。”与他吵了架还没和好那几天,以及和好之后太过兴奋的时候,她都会。
皇帝唇边泛起笑意,也将手紧了紧:“明日起,搬来隆熙阁住吧。”
绮雯眨巴着眼睛,应了声“好”。她当然知道这个“住”真的仅限于住的意思,但两个都会失眠的人住的近一点,总也有个很微妙的前景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绕过了中级殿的台基,走到了皇极殿跟前。皇帝这回没有绕开,而是拉着她步上了丹陛。
皇极殿就是民间所说的“金銮殿”,是每日常朝和各样重大典礼所用之处,也是整个皇宫里体量最大的建筑,面阔有十一间之多,上覆重檐庑殿顶,下接金龙和玺彩画,其壮丽豪华即使是在这没有火烛、仅有月光照亮的子夜,也一样清晰看得出来。
大概是近日正在整修,大殿的最西头捆扎着木制脚手架。皇帝牵着绮雯来到跟前停了步,竟示意她往上爬。
绮雯这下才愕然了,眨着眼睛看他:您说真的?
皇帝也用眼神回她:没错,爬吧。
绮雯提了提裙子,抬头看看高达二三十米、闪着微光的琉璃瓦殿顶,重又朝皇帝看去,蹙起了眉头,现出了几分可怜。
皇帝微微一笑:“怕什么?皇帝带个宫女攀爬皇极殿顶,不会被写进内起居注就没事。”
人家介意的根本不是这事好不好?绮雯没来得及开口表示抗议,皇帝已经身先士卒,右手攀住木杆抬脚登上一级,回身用左手来搀扶她。绮雯只好豁出去了,在他的帮扶下努力向上攀爬而去。
她的行动能力终归是比一般闺阁小姐高得多,又有系统提升过的好身板,没要皇帝费多少力气相助,就稳稳当当地一路爬上,很快到了上层屋檐。皇帝眼中闪出几分赞赏,继续扶着她踏上屋檐,踩着琉璃瓦往垂脊上走去。
巨大的歇山顶上覆盖着一排排光滑的琉璃瓦。走琉璃瓦可比爬脚手架危险多了,绮雯心提的老高,步步留心,确认鞋底吃稳了瓦片再迈下一步,总算一步步挨到了正脊跟前。皇帝拉她迈过正脊,面朝南坐了下来。
身后是层层幽暗的宫殿楼宇,面前是泻满月华的皇极殿广场,坐在挚阳宫的最高点上,也是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屋宇顶端,沐着月光,吹着秋风,绮雯的心境难以形容,她竟没有什么忐忑兴奋,而是一片静谧安宁。或许,都是因为陪在身边的他吧。
“冷么?”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将身体挨得更近了些。
“还好。”绮雯紧了紧夹袄交领,回他一个从容微笑。
皇帝指指不远处的一排脊兽,“你看那十个琉璃小兽,从前至后依次是龙、凤、狮、天马、海马、狻猊、狎鱼、獬豸、斗牛、行什。宫里其余大殿上最多有九个神兽,只有这里多了一个行什。”
他语气随意,旨在给女朋友介绍自己的家,可绮雯听来,却像是故宫导游解说词……
“您原来也上来过这里?”绮雯问。
皇帝摇头:“这里还是头一回。不过宫里所有殿阁每隔几年都要修缮,只要有脚架在,想爬上哪里都很容易。我九岁那年头一回爬上的是乾元宫正殿。三大殿毕竟是前庭,做皇子的时候不那么容易叫的开这里的门,就只得过一回机会爬上中级殿顶。”
“太上皇后他们……不管?”绮雯讶然睁大眼睛。
皇帝浅笑:“我何曾做过一天乖巧听话的孩子?那年琢锦才六岁,便被我带着爬上了坤裕宫顶,结果拉她上去容易,再要下来,她死活不敢,吓得抱着垂脊哭成一团,最后上去了六个宦官,才把她接下来的。”
这皮孩子!绮雯想笑,又忍住了。
“又琢磨什么呢?”皇帝脸色沉下了一点,“实话说给我听。”
绮雯憋着笑,也没隐瞒:“我是在想,若是我生了个孩子有这么淘气,一定……往死里打。”
皇帝凝定了几秒钟,噗嗤笑了出来,还将手臂搭上她肩头,笑得停不下来,几乎气喘。绮雯看得蹙眉,有那么好笑么?看惯了他的石雕相,再看见这副样子,简直觉得他像是鬼上身,有点瘆人。
皇帝半晌才止住笑,仍留了吟吟笑意在脸上,望着她道:“你从前疑心我不会笑,其实也没有错,我确实笑得很少,尤其是极少极少会笑得如此开怀。若没有你在,我都想不出,自己何年何月还会这般笑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将胸中的惆怅落寞都叹了出去,只余下一派轻松。
“你一定想不到,父母亲不但与我不亲近,而且越到后来,与我越疏远,几乎对我这个整日板着脸的怪孩子有点惧怕似的。即便那回的事儿闹得阖宫尽知,他们……连责骂都未责骂我一句,根本一字未说。”
什么往死里打,对他而言都是奢望,父母亲根本就是一副当他不存在的架势。说不定,也确实曾经希望他不存在来着。
绮雯神色黯淡下来,幽幽地问:“从前亲人当中,是不是只有长公主一人与您亲近?”
“不是,还有大哥。”很久没有想起过大哥了,稍一回溯才发现,大哥源玘,竟然都已过世快十年了。他无声喟然,不想多说此事,转而问:“我的事,是谁对你讲起的?”
他的过往不是什么秘密,但以他对王智师徒的了解,那两人应该不会背后道他的短长才对。
“是李嬷嬷说起过一些。”绮雯道,又忙强调,“其实,是我有意向她打听的。”
“李嬷嬷,”皇帝的笑容露出几分自嘲的味道,“她那人性子耿直,品评起人来不是极好就是极坏。被她一说,我肯定是受尽了苦,可怜得要命了。”
绮雯对他这论调感到意外:“您的意思是,没觉得自己受了苦?”
皇帝略显怅然:“我再受冷落,也是身在皇家,吃穿用度总比常人好得多。如今天下太半民不聊生,受苦的人多了,街头的乞丐抱怨几句命数不济也就罢了,我若也来抱怨,岂非无病□□?传到臣下耳朵里,都要看不起我了。”
“那不是一回事。”绮雯大摇其头,“缘法天定,您生就这个身份,该您得到的东西没有得到,就是对您不公。”
皇帝扶了扶差点被她摇掉下去的珍珠步摇,含笑道:“依你说,我确是个可怜人了?”
绮雯叹了口气:“不能因为您比外面的乞丐过得好,就判定您没他们可怜啊。乞丐是没您吃得好穿得好,可他们还不用担您这么多的责任呢!他们远比您过得逍遥轻松不是吗?当初您处处受人冷落排挤,到头来却要担上最重的担子来打理国家。等于说,您没享到该享的福,反而还要受不得不受的罪。这还不够对您不公的?说句晦气的话,若是将来有个万一,这江山沦落的代价,还不是得由您来背吗?街上的乞丐有几个会杀身殉国的呢!”
李闯攻下紫禁城的时候,没见有乞丐陪着崇祯一块上吊吧?别说乞丐,连大臣都不见一个。
那些伪道学臣子们往日数落皇帝这不好那不该时头头是道,跟魏忠贤争权夺势时把自己标榜得高风亮节铁骨铮铮,等到北京陷落、崇祯敲钟召集他们商议对策的时候,却一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所以说,管他们会说什么风凉话呢!
见皇帝定定望着自己,面无表情,绮雯有些心虚:“是您自己要拿乞丐做比的,不能怪我说话大不敬……吧?”
皇帝忽然眉眼松泛了一点,露出影绰绰一抹笑意。他怎会不知自己的可怜之处,只不过觉得身为男儿,又为帝王,不该去为那点亏待耿耿于怀,伤春悲秋罢了。
无论是王智还是李嬷嬷,甚至是从前的大哥,都曾为他表示过不平,但都没她的这番话言之有物,更能引起他的共鸣。更不必说,比起旁人,她的疼惜体恤,也最是他所期望得到的。
面前的她目若清水,清晰映着两个他的影子,饱满红润的唇瓣泛着一层诱人的微微光泽。他扶在她肩后的手臂微微紧了一下,脸庞缓缓朝她移近过来。
绮雯逐渐被他的影子罩住脸颊,不由得心跳如雷,两颊泛着热气,心慌意乱地琢磨着:我今天涂了口脂没?好像没有,那嘴唇会不会有点干裂,会不会触感不够好,会不会给他留下不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