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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广德坊,裴景行带着苏衍在里头七绕八绕,走到了一间名为“锦绣轩”的铺子前。
“这家铺子的主人与宫里头有些关系,”裴景行解释道,“宫中绣房局里用的布,不少都是锦绣轩供的。我们进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百鸟朝凤衣的消息。”
苏衍当然是听裴景行这个地头蛇的话了,点点头,就跟着裴景行一块进了锦绣轩。
锦绣轩里有两三拨客人在看料子,一个伙计见到裴景行领着人进来了,笑着迎了上来:“裴街使,您今儿个来得正好,前些日子咱们铺子里刚上来几匹好布。”
裴景行对这并不感兴趣:“今天来,我想给祖母订一件衣裳。”
伙计转而说道:“那裴街使也是来对了地方,裴老夫人曾经夸过咱们铺子,说咱们铺子的布料颜色多,摸起来也舒服。就是不知道裴街使想要怎么样的一件衣裳?”
“你能做主么?”裴景行轻笑着问他。
伙计很快就明白过来,笑着说道:“裴街使稍等,我这就去叫掌柜的出来。”
等伙计走后,苏衍忍不住开口问道:“不是来调查百鸟朝凤衣的么?”
裴景行盯着苏衍,似笑非笑:“今天你是怎么教怀玉去宫里找百鸟朝凤衣的?”
苏衍懂了,原来裴景行和自己一样,也打算来一回旁敲侧击。
锦绣坊的掌柜是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人,他从里间出来,笑着迎上来:“裴街使难得大驾光临,陈某有失远迎。”
裴景行与他客套了几句,说道:“祖母明年六十九大寿,我想为祖母寻一件衣裳,想来想去,只好来找锦绣坊了。”
锦绣坊掌柜姓陈名贵,陈贵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一桩大买卖,当下便道:“还请裴街使同陈某去里间,咱们细细说话。”
说着,陈贵用把目光投向裴景行身边的苏衍,问道:“对了,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朋友,姓苏。”
“原来是苏公子,”陈贵脑子一转,把西京里苏姓的几户大家过滤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苏衍这个人物。
不过来者即客,陈贵面上不显,领着裴景行与苏衍去了里间,路上还交代之前那个伙计去沏茶。
“裴街使是打算在锦绣坊做衣裳?”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家中都有专门负责裁衣的裁缝,所以这些人家来布庄,一般都是挑一些喜欢的布料,买回家后由家中的裁缝来量体裁衣。
裴景行的祖母是英武侯夫人,家中有好几个裁缝伺候着,故而陈贵有此一问。
“没错。”裴景行说道,“祖母六十九大寿,我打算替她老人家准备三样寿礼,还请陈掌柜千万不要说出去。”
“那是自然。”陈贵说道,“只是不知裴街使打算要做一件怎么样的衣裳?是罩衣、上衫、襦裙、斗篷,还是其他呢?”
裴景行回答道:“我想替祖母做一条斗篷,老人家上了年纪,经不住冷,祖母又不喜欢整日呆在屋中,斗篷正好合适。这披风不必太花俏,但是寓意要好。”
陈贵又问:“斗篷也好,只是不知道裴街使想要怎么样寓意的?裴老夫人六十九大寿,不如就用东海海浪的花纹,辅以南山绿松,可好?”
裴景行摇头道:“这寓意固然好,但未免太俗气了。而且我本是想要一件红色的斗篷,辅以绿松的话,太乡气了。”
陈贵并没有因为裴景行的种种要求而感到烦躁,反而更加铁了心要做成这一桩生意——裴景行花的心思越多,肯拿出来的钱也就越多。
于是,他顺着裴景行的意思继续说道:“若是斗篷想用红色的,那大可以用金线绣几只凤凰,弄一个有凤来仪的好兆头。”
裴景行见陈贵主动说出“凤凰”二字,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显,继续说道:“祖母不喜招摇,金线绣凤凰她不大会喜欢,不如弄一个百鸟朝凤的寓意来?”
“这……”陈贵有些犹豫,“百鸟朝凤,不是也有凤凰么?”
“不必有凤凰,”裴景行说道,“只要白鸟,在斗篷上绣上百鸟即可。”
陈贵明白过来:“没错,百鸟朝凤,凤凰便是老夫人,斗篷上又何必要凤凰呢?裴街使当真是聪明。”
裴景行也不去理睬陈贵的奉承,紧跟着问道:“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百鸟图的斗篷我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成品到底怎么样,陈掌柜这边有类似的能让我瞧瞧么?”
“百鸟图的斗篷?”陈贵摇头道,“咱们这边没有的。”
“那其他的呢?”裴景行又问,“长裙、罗衫、披风,只要是有百鸟图的都可以。”
陈贵脸色有些僵了:“裴街使,真是对不住,咱们这边都没有。”
裴景行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就只能罢了,我只好等会去玲珑庄去问问了。”
玲珑庄与锦绣坊都是西京有名的布庄,说白了就是抢生意的对手。陈贵一听大主顾要去对头家,赶紧说道:“裴街使,裴街使还请留步,虽然没有成衣可看,但是咱们锦绣轩有百鸟朝凤的图样。要是裴街使想看,改明儿我找出来,让咱们的绣娘先赶制一部分出来,给裴街使过目,可好?”
裴景行本意只是想来碰碰运气,要是能找到有关百鸟朝凤衣的蛛丝马迹就好,如今听陈贵这么说,他停下脚步,刻意沉默了片刻,把陈贵的心高高吊起,这才问道:“哦?那是斗篷的图样么?”
“不是,是一条长裙,”陈贵提起这个,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那是我还当学徒时候的事情了,图样还是我师父设计的。总之裴街使你放心,这百鸟图样的斗篷,您在西京找不到第二家了。”
裴景行还是摇头:“若是有长裙,我就信了。”
陈贵咬咬牙,说道:“裴街使,我师父原本是宫中的匠人,那长裙也是为宫中贵人所制。话已至此,就看裴街使信不信了。”
裴景行见好就收:“既然如此,那我就等陈掌柜的消息了。”
陈贵一时没料到裴景行会这么简单松口,他很快反应过来,说道:“裴街使放心,过不了几天,我就会派人将图样送到府上。不知裴街使打算用什么布料来做斗篷?”
“这些就由陈掌柜来决定吧,我只有一个要求,配得上我祖母身份才好。”
陈贵心中一盘算,就知道这可是一笔千载难逢的大买卖,忙笑着说道:“好,那等我与绣娘商量好了,就用那料子做个图样,送给裴街使过目。”
从锦绣轩出来,苏衍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景行无奈地看着苏衍:“有什么好笑的?”
苏衍连忙忍住笑,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个陈贵也太好骗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裴景行一边领着苏衍走,一边说道,“我送给他这么大一笔生意,他当然会放松警惕了。”
苏衍有所感悟地点了点头,又问裴景行:“陈贵说百鸟朝凤的图样是他师父画的,我们要去找他师父么?”
“当然,”裴景行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算了一下时辰,说道,“只是我现在要去内衙点卯,得等一会儿。”
苏衍本来就没指望有人能帮他,裴景行陪了他一个上午,还从陈贵那挖出一条有用的线索,这已经大出他的预料之外。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
“你知道陈贵师父住哪么?”
苏衍有些懊恼,摇摇头。
他这种带着点气的模样,险些让裴景行忍不住往他头上摸一把的冲动:“点个卯而已,金吾卫既然身负西京安危之职,总不能一直呆在内衙坐着吧?”
“你是说……”
裴景行学着苏衍当初的模样,冲后者眨眨眼:“不过眼下你我是要分开一阵,陈贵没有立刻把百鸟朝凤图样拿给我看,说明这东西不在他手上,那很有可能是在他师父手上。我去内衙点卯,你就在这酒楼上要一壶茶,看着陈贵。如果陈贵说的百鸟朝凤的图样,真的是仙奴口中所说的百鸟朝凤衣,陈贵师父绝对不可能轻易把这东西交出去,那陈贵只有亲自跑一趟了。”
苏衍明白了,原来裴景行也不知道陈贵师父是谁,就等着陈贵不打自招。
或许裴景行的这桩生意实在是太大了,苏衍在酒楼上没坐多久,就见陈贵从锦绣轩里出来,往西边走去。
苏衍赶紧结账下楼,跟在陈贵身后,混在人群之中,一直保持大概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陈贵,来到了西京东南角的昌平坊中。
苏衍躲在树后面,看陈贵敲门后,出来应门的人进去没多久,便又回来,和陈贵说了几句,陈贵转身便走了。
从头到尾,苏衍并没有见到两人有传递任何东西。
眼看陈贵就要走远了,苏衍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放弃陈贵这条线,从大树后面出来,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翻墙进去。
相比晋王府和以前的上官府,这院子实在是太小了。苏衍转了没一会儿,就找到这户人家主人的住处。
百鸟朝凤图样会在他手上么?
就在苏衍考虑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从屋里突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曲先生,百鸟朝凤衣对我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宝物,还请曲先生告诉我,百鸟朝凤衣在哪里。”
女子的声音犹如黄莺,只是这口音就不怎么样了,而且语调很是奇怪——是当日在西市看到的杂耍团里那个黄纱女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衍掏出镜子,右手在上面一扫,镜面上便出现屋中的场景。
只听屋中那白发老人冷笑一声:“你族宝物?这百鸟朝凤衣的图样是我画的,又是宫中五十个绣娘花了大半年才绣好百鸟朝凤的图案,什么时候成了你族圣物了?”
黄纱女子又说:“曲先生说的没错,这个百鸟朝凤衣是你们周朝人做的,但是里面藏着通往我族圣地的地图。这几十年来,我们流离失所,找不到回家的路,族人死后肉身与灵魂无法回到圣地,日日夜夜受到风刀的折磨。还请曲先生施以仁爱之心,告诉我百鸟朝凤衣的下落。”
说罢,黄纱女子对着曲先生盈盈拜下,额头贴着地面:“曲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百鸟朝凤衣的下落,我愿意将自己奉献给曲先生。”
“笑话!”曲先生闻言大怒,“你以为你是谁?是个男人就会看上你么?要不是看在你是仙奴后人的份上,我今天是绝对不会见你的。”
黄纱女子再拜:“那就请曲先生看在姑母的份上,告诉我百鸟朝凤衣的下落吧。”
曲先生沉默许久,摇头道:“不是我不帮你,当年百鸟朝凤衣被先帝赐给废太子后,便到了仙奴手上。废太子兵败被俘,妻小尽数被坑杀,我本想去救仙奴,却不料慢了一步。至于那百鸟朝凤衣,我也不知道被仙奴收在何处。或许当日太子府被查抄时,百鸟朝凤衣和其他东西一块,被收回皇家私库里了。”
黄纱女子抬起头,含情双目中满是泪水:“如此,是找不回百鸟朝凤衣了么?”
曲先生叹了口气:“抱歉,我实在是没办法帮你。”
黄纱女子擦干眼泪,起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着曲先生行礼:“虽然如此,我依旧要感谢曲先生。”
“我没帮到你,有什么好感谢的。”
“起码曲先生为我指引了一个方向。”
曲先生大惊:“你是想去皇家私库里找百鸟朝凤衣?”
黄纱女子面容平静:“我族因为废太子,离开圣地已经三十多年了,自我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圣地。如果死在寻找圣地的路上,我阿爸阿妈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你这是何苦?”曲先生劝道,“皇家私库哪里是你说进就能进的?”
黄纱女子并没有因此动摇:“总会有办法的。曲先生,我先告辞了。”
曲先生一下子垮了下去,就好像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一样,一个劲喃喃道:“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