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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李师师门来,穿出小御街,径投天汉桥来看鏊山。正打从樊楼前过,听得楼上笙簧聒耳,鼓乐喧天,灯火凝眸,游人如蚁……
——《水浒传·第七回》
左眼的余光看到有人影晃动,黄掌柜微微偏过头去瞧,发觉是马公公正在冲自己招手。
低头看了一眼竹塌上的贵人。贵人右手撑着脑袋,左松松的握着一卷书,呼吸轻均,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黄掌柜干咽了一口吐沫,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马公公身边,这算是离得那贵人远了,黄掌柜才赶忙伸手拭去了自己鼻尖上的汗珠。
“我的好公公,吓死我了!您给我透个实底儿,这一位是哪一路的神仙?”
黄掌柜与马公公绕到了屏风后面,这时候压低着声音,紧张兮兮。
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黄掌柜透过屏风的缝隙去瞧,只见贵人安然入睡,旁边四处七八名护卫依旧站立的笔直。
马公公嘿嘿一笑,低声道:“我可不敢多说,不过你要是把这位伺候好了,那可是百代千世的功德!”
黄掌柜早知道对方必定身份贵重,可这时候听马公公这样说,心里依旧是咯噔一声,说不上是惊是喜。
只依旧紧张道:“自然知道是贵人中的贵人,只是吓得我半句话不敢多说了。这位到底是因为什么来找我们店里人的,公公您要是知道,还请务必知会一声,否则我这今天没准儿就得背过气去!”
马公公笑道:“瞧把你给吓得,放心吧,贵人今天心情好着呢,来这里也不是为了闹事的。具体的我还真不清楚,不是我不说,贵人想要做什么事情,我这做奴才的哪里会知道呢!”
黄掌柜闻言。只得叹息一声。
刚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一声马嘶,几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黄掌柜与马公公互视一眼,不敢再多说。连忙转出去迎,果然发现是齐大与楚风赶了回来。
楚风看到黄掌柜,刚要说话,黄掌柜就连忙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又冲着屏风后面使了个眼色。
走近几步。黄掌柜低声道:“贵人再后头睡着了,稍等片刻再说。”
又对齐大颔首:“这次也多谢你了!”
齐大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转身离开。
楚风见黄掌柜身边同站着一人,不知该如何称呼,便躬身施礼。
黄掌柜连忙介绍道:“这一位是宫里的马公公,侍奉着里头的那位贵人来的,但是这一层,你就该知道里头那位身份有多尊贵了。我说楚郎,你可知晓这位贵人为何而来?”
楚风听说了马公公的身份。也不由得一怔。仔细的想了想,估么着里头那位应该是当日送自己扇子的人物了。只是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过多言辞,不知这时来特意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便摇了摇头:“的确不知。”
“是人找回来了么?”
屏风里面传出声音来,马公公连忙整肃,快步转过屏风,躬身笑着回答:“阿郎真是耳聪目明,的确是那楚风到了。”
“这敢情好。”贵人眉毛一挑,脸上带了笑意,翻身而起。胡乱的理了理衣襟,“事不宜迟,咱们快走!”
说罢,止住了要上前为他整理衣冠的马公公。大步迈出了屏风。目光一扫,落到楚风身上,便笑起来:“好啊!到让我好找!那望京山有什么可玩的?我且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准比那望京山好玩百倍!”
楚风被弄得有些不解,这时候迟疑的看了黄掌柜一眼。
黄掌柜轻咳一声,道:“楚郎。贵人既然邀你同游,这就是你的福气,万万不可怠慢了。且放心,陆老先生那里我会派人去说的。”
楚风见状,不好在做推辞,便应了下来。
贵人哈哈一笑,说了句“且随我来”,便率先抬步走了出去。七八名侍卫呼呼啦啦的跟随而出,马公公在楚风身边笑道:“楚郎君,不必拘礼,马车正在外面等,且上车罢!莫要让阿郎等久了。”
楚风点了点头,跟随而出。
方才刚刚下马的时候,楚风便瞧见了一辆华盖马车在外面门口等候,果然是这位贵人出游用的。
这时候站在门口去瞧,齐大和她那匹神骏的身影早已不在,方才简单接触,只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如今便又消失在眼前,不知何时才会再见了。
一种淡淡的惆怅忽然从心头泛起,楚风自嘲的笑了笑。
“楚郎君,请上车罢!”
贵人已经蹬车,马公公帮忙掀着车帘,笑眯眯的看向楚风。
楚风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踩着下马石蹬车而上,坐在了贵人的对面。
车帘被放下来,马车徐徐而行。
微微一愣,楚风问道:“马公公不上车么?”
“他在前头车辕上坐着就好。”贵人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楚风一番,“几日不见,风度依然。只是你这身衣服,怎么看都显着寒酸。我看你们店里的其他朝奉,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也是很不错的,怎么偏生你如窘迫?”
“呃,”楚风挠了挠头,只好如实回答,“只是觉得布衣穿着舒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道理了。再说,白衣卿相,应该也不算寒酸罢?”
贵人闻言微微挑眉,笑道:“哦?‘才子词人’虽然是‘白衣卿相’,可是当年柳三变填完这首词后,仁宗皇帝可是批了一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你就不怕步柳三变后尘么?”
楚风尚且不知道对面所坐的就是徽宗皇帝,当然不理解徽宗话里深藏的那一层意思,于是笑道:“‘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若是能够‘偎红倚翠’,其实也算是平生一大畅快之事了。”
“哈哈!你这小子果然有趣,看起来倒也是个温文尔雅的郎君公子,怎么,实际竟是这样的薄幸郎么?”
“‘十年一绝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在下怎么说也是在杭州城生活多时的,江左之地,风liu满怀,恐怕想不这么想都不能。”楚风笑道。
徽宗闻言。眼睛不免亮了亮:“江南真的那么好么?”
楚风笑叹道:“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绝对不是胡乱说的。”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倒是头一次听说,不会是你小子随口胡诌的罢?”徽宗笑道。
楚风闻言微微一怔,心想难道这句话现在这个年代还未曾有?
他哪里知晓,这一句在后世尽人皆知的话语。是南宋诗家范成大说出来的。于是只信口胡诌道:“江南之地的百姓自夸之言,但是依我亲眼所见,的确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了。”
徽宗点了点头,赞叹一声:“若是有生之年能往江南走一走,恐怕也不枉此生了。”
明显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怅然,那种感觉仿佛在说“终生无缘下江南”一般,楚风不免觉得奇怪,开口问道:“江南距离东京城倒也说不上天涯海角,以客人您的财力和身份,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才是。”
徽宗听闻之后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楚风见状,便也不再就此事多说,心想不管对方的身份如何尊贵,大概也有一些不能言说之苦痛罢。有生皆苦,这也是难以抗拒的事情了。
“不知客人要我同去何处?”楚风看着车窗外缓缓流动的街景,心下好奇。
自己这样大的人了,一来没有钱,二来没有势,绑架自己完全没有意义,所以他倒也不怎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只是好奇心的确是有的。毕竟对方一位贵人这样大张旗鼓的来找自己,想来定然有异常重要的缘由。
徽宗嘴角一扬,轻佻中显出几分雅痞的味道来:“你放才不是说了么,又要寻那‘烟花巷陌’。又要找那‘偎红倚翠’的。我今日便让你圆了这个心思,如何?”
“那敢情好。”楚风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便笑着应了一句。
见对方竟然不再反驳,不免又是一怔,眨了眨眼睛,表情复杂的笑道:“客人是在说笑吧?”
“哈哈!怎么。你这个想要‘赢得青楼薄幸名’的‘薄幸锦衣郎’,如今竟畏缩不前了么?”徽宗哈哈大笑一番,又道,“不必担忧,是好事情,不会害你的,反而对你来说也有些好处。”
徽宗再度打量了楚风一番,明显对自己的选择十分满意。
这时候也不知到底想到了什么,再度发出一道笑声来,让楚风完全摸不到头脑。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穿过闹市与宽阔的街道,真的来到了东京城里最为出名的一道烟花巷陌当中。
这是位于东宋门御街的北端小巷,道路微窄,楼牌林立,即便没有到夜中灯火通明十分,也隐约能够看出其中的喧嚣与热闹来。
徽宗与楚风驾车到达的时候,还只是申时初刻,天光大量着,距离入夜还有一段不少的时间。
领了吩咐下车,楚风站在车门口四下去瞧,还没等他注意到对面风月之地的种种,首先夺了他的眼球,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马车周遭那些林林总总的护卫与仆从。
在书画行的时候尚且没有来得及细瞧,还以为这位贵人身旁带着七八名精壮下人,已经足够多了。可是如今到了这前后都清静的街道上,这些仆从侍卫无处可藏,楚风才发现,原来这贵人身后竟带了二三十的手下,只是大概害怕惊扰到贵人的游玩,所以只穿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藏匿于热闹的市井之间了。
只是如今这烟花巷子里,前后无人遮蔽,这时便完全显露出来。
楚风自然吃了一惊。
他的吃惊自然逃不过徽宗的眼睛,徽宗微微一笑,没有多说,只拍了拍楚风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来。
楚风不敢大意,一面在心里猜测着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另一面退后半步坠在徽宗身后。
楼前挂着一个烫金的匾额,上面用纤秀的行楷写了“樊楼”二字。即便只是站在门口,一种异样的脂粉香气便已经扑鼻而来,就算是再清纯的少年郎,恐怕也能够猜出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楚风的年纪,虽然按照现在这个年代的看法,尚未行冠礼,算不得真正的成人,但不得不说,他的内心与这个年代的同龄人比起来,成熟或许不敢多说,但“清纯”与否,是楚风心知肚明的。
这个年代再怎么过了边际的春gong图、小黄书,说到底也终究只是依靠着人们的幻想做文章。而后世的东西究竟如何,能够到达什么样的程度……这恐怕是这个年代的人再怎么幻想也贴不到边儿的风景了。
进门的时候,自然有人姑娘来迎。
只是他们这时候来的实在早了些,姑娘们大多还在梳妆,但不知为什么,这樊楼与巷子里其他的青楼楚馆不大相同,整个大厅都在布置着什么,许多小厮上上下下的折腾着,虽然说不上喧闹,但也能够看出一些东西了。
花厅戏台的右边,一道红色的绢布从二楼阁楼上放了下来,发出一道“呼啦啦”的声音。
横幅似的东西在空气中颤动了两下,摇摆着平静下来,楚风这才看清,上面写着“樊楼会友以水墨”几个大字。
不过片刻的功夫,戏台左边的幅绢也同样呼啦啦的放落下来,上书“胭脂旖旎向丹青”。
楚风瞧着,心里猜出了七七八八,这时不免有些好奇。
“杭州城这等风月巷子里,可曾办过类似的事情?”徽宗看了楚风一眼,微笑而问。
楚风道:“未曾见过。不过,杭州城多是画舫,这等风月巷子并不多见。”
徽宗闻言赞叹一声:“江南水乡,到底不同于中原之地。”
“哎哟!这不是萧郎君!您许久不曾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我们家妈妈今天早上还在念叨,说若是萧郎君您不来的话,这一场丹青会友怕是也无甚意思了。”
看来徽宗是这里的熟客,小仆远远的就认出了他,这时候恭恭敬敬、满脸堆笑的奉承着,把徽宗往里面引。
“姑娘们还没有梳妆完毕,这时辰还早,萧郎君您看我们是先为您置办酒席,还是找小丫头来唱唱小曲?”
徽宗熟门熟路的往二楼阁楼走去,边走边笑着吩咐:“先找个位置最佳的房间,酒席先置办着,其他的事情并不着急。还有,今天的主角不是我,而是边上这位楚郎君。要参加这场丹青会友的,也是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