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徳昭心头一紧,喊了声:“幼清?”
幼清跪得已经麻木,身子又昏又沉,恍惚间听得有人喊她的名字,像是隔着云雾飘来似的,她艰难地抬起头,双眸迷茫地朝声音传来的声音看去。
此时徳昭已大步走至跟前,她这一抬眼,蓦地望见他的脸,剑眉星眸,挺鼻薄唇,冷峻清傲,盛气凌人。
气势冲冲,怒形于色。
他在气什么,他在恼什么,他是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么?
是了,里头就是他的母亲,他定是不想他的母亲因为她这样的侍女生气。
幼清出声请安,声音沙哑,几不可闻。
“见……见过王爷……”
徳昭心似刀绞,她这般憔悴,也不知跪了多久,遭了多少罪,小脸苍白着,连说话都颤着声。
他握紧拳头,热血冲上脑袋,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怒气,朝屋里吼了声:“来人!”
孙嬷嬷正从里屋出来,正好听得他这一声怒吼,不由地震了震,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太妃。
太妃眉头紧蹙。
徳昭从未在她跟前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喜怒不言于色,做大事的人,不能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这一点,徳昭做得很好。
而如今,他却敢在自己生身母亲的屋里低吼。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太妃朝孙嬷嬷使了个眼色,孙嬷嬷当即迎过去,先向徳昭请安,而后恶人先告状,指了幼清道:“你怎么还跪在这,不是说了太妃身子乏,暂时要去歇息么?你也太不知礼数了。”
幼清听得两耳发懵,张嘴欲辩。
还没来及说什么,旁边徳昭已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朝太妃道:“儿子见过母亲。”下一句语气骤变,透着冷漠,“这个侍女是儿子身边的人,母亲若有什么事,还是先跟儿子说一声的好。”
话音落,他弯腰去扶幼清,幼清跪得太久,压根起不来。
徳昭遂改为抱,一把拉扯,拦腰抱起幼清,不由分说,根本没有任何意愿再同太妃说什么,直接往屋外阔步而去。
太妃一怔,喊了句:“站住!”
徳昭顿了顿身子,没有回头,继续往前。
众人惊呆。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王爷忤逆太妃。
太妃气急败坏,万万没有想到徳昭会为了个丫鬟这样待她,而且还是那样的丑丫头,当即气得捂胸直叹。
孙嬷嬷在旁安慰。
太妃道:“不过是跪了几个钟头,又不是什么千金之躯,何故就跪不得了?”
孙嬷嬷连连称是,“待王爷回过神,定会过来向太妃请罪的,一个丫头而已,王爷他分得清轻重的。”
徳昭却没有回去请罪。
他抱着幼清一路出了院子,心急如焚,一直问:“还撑得住么,爷这就去找大夫。”
幼清点点头,声音有些虚弱,“无碍的,回去休息一会就好了。”
徳昭不放心,轻声同她道,“是爷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幼清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原来他不是因为太妃在生她的气,他是为了她同太妃生气。
到了院子外头,一干人等着,毓义见徳昭气势汹汹抱了个人就出来了,不免往他怀里多看了几眼。
是个女子,没瞧错的,可惜挡住了脸,看不到面容。
毓义既好奇又惊喜,瞧这势头,若是没猜错,徳昭刚才进去,定是为了这个女子。
千年难得一见,无情的睿亲王竟也有了钟情的女子。
毓义知趣地自请告退,只说下次再来同他较量摔跤。
徳昭也没心思再同他继续摔跤,连客气的挽留话都未说,一门心思全在幼清身上。
从后院到跨院,他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从他怀里跌落。
他的力道这般大,几乎快要将她勒断腰,幼清抬眸往上看,见得他绷着一张冷脸,紧张万分。
幼清垂下视线,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得里头他的心跳砰砰砰作响。
他抱她回了院子,来喜已经喊了大夫来。
没什么大碍,就是跪得太久,需要活络活络经脉。
徳昭拿了药,将所有人赶出屋去,坐在她的榻边,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仿佛他随时会失去她一样。
今日太妃的传召,像是一个警钟,敲响了他一直以来忽视的事实。
只要他不在她身边,任何人都能伤害她。
这认知让徳昭惶惶不安。
幼清半躺在床上,脑子里千回百转地想了许久话,有假意寒暄的,有温柔谅解的,有委屈解释的,想来想去,觉得没必要说太多,她和他之间,不需要太多客套。在他身上,她无所索求。
徳昭想为她上药,轻轻扼住她的脚腕,伸手就要将里裤卷上去。
幼清脸一红,伸手去挡。
“男女授受不亲。”
徳昭不以为然,“亲都亲过了,还有什么授受不亲。”
卷了裤脚,露出如雪白肌,膝盖处淤青一片,看得徳昭心疼万分。
他拿手指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抹上去,一点点揉着,怕她疼不敢叫出声,遂抬起另一只手递到她嘴边,“要是疼,你就咬咬我,不要憋着。”他停顿半秒,抬眸看她,神情认真严肃,“不能让你一个人受罪,爷陪你。”
实在是太痛了,幼清忍不住,往他手上咬了口。
徳昭继续为她活血通脉。
药上完了,揉也揉过了,像是刚经过一场浩劫,两人气喘吁吁,额上满是汗渍。
徳昭望着她,打趣:“若是外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刚做了什么。”
幼清痛得没力气和他争辩,张着眸子瞪他,眼睛里含了水雾般,可怜楚楚。
徳昭伸手为她拨开额边被汗湿掉的碎发,一边指着手上被她咬得几乎出血的地方,勾嘴一笑:“不愧是兽园出来的,咬起人来毫不含糊。”
幼清这才注意到她刚才咬得太过用力,他手上深深两道牙印,隐隐可见点点血渍。
她有些愧疚,第一次同他道:“对不起……”
徳昭心疼,上前将她圈在怀中,“你同爷道什么歉,爷还没同你请罪呢,今儿个是爷的错,你受委屈了。”
幼清被他揽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上如火的温度,那一瞬间,她忽地有些想哭。
在太妃屋里跪着时,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就是这样胆小,动不动地就怕死。
遇见他时她怕死,被他瞧上了她也怕死,如今同他的母亲王府真正的女主人对上了,她还是怕死。
她像是一棵浮萍,任何人都能将她推向未知的漩涡,但只要保住了这条命,她就能有无限的可能。
所以,她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死。
她几乎都快忘了她也有尊严,她也能够理直气壮地发脾气,她也可以直接同他道:“无缘无故跪了那么久,我很委屈,我心里头不快。”
但是她不敢。
因为他和太妃,是整个王府至高无上的存在。
她有他的喜欢,却不敢肆意地拿他的喜欢做赌,她总以为他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兴起,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也没有太深的程度,而如今,他知道她是委屈的,他什么都没问,就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这边。
他待她,是认真的。
不是说说而已。
幼清捂脸,泪水夺眶而出,放下了一直揣着的戒备心,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哭着。
徳昭默默地拍着她的背后,柔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身子微微抽动,蜷缩在他怀里跟只受伤的小白兔似的,徳昭只恨不能替她受过,越发搂紧。
待她哭够了,肿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没有力气推他,只得接受他的亲近,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怀里,问:“你这样抱我出来,不怕太妃生气吗?”
徳昭捏捏她的手指,“爷不怕别的,就怕你受伤。”
幼清:“你说真心话,莫打趣我。”
徳昭点点头,“这就是爷的真心话。”
幼清也就不再言语了。
她不说话,他也就不开口了。
她难得这样乖巧,随他任意亲近,他心里既欢喜又担心,欢喜她终于肯让他靠近了,担心她是被吓成这样的。
徳昭抚摸着她的青丝,看她在怀里缓缓睡去,眼角还挂着泪痕。
她一定已经累得心力交瘁。
发生这样的事,是他疏忽了。
徳昭就这样看着,一动不动,生怕一个轻微的动作就惊搅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全身上下都僵了,依旧舍不得将她放下。
幼清一觉睡到清晨,这一觉,睡得又深又香,没有半点梦靥的打扰,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安,他身上的沉水香伴她入眠,在他的怀里入眠,竟让人如此心安。
幼清醒来,怔怔地看着他。
他闭着眼,保持着拥她入眠的姿势,半点没有动过。
他守了她一夜。
纵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他的诚意。
幼清抿抿嘴,半天轻叹一句,“你既已有了故人,何苦再来招惹我。”
声音这样轻,似烟一般晃悠悠地撒在空中,转瞬即逝。
·
因为幼清的腿伤,徳昭派了几个丫鬟到她屋里伺候,原先早就说过要派丫鬟的,但是她不让,说自己是丫鬟没有让别人再来伺候她的理,这一回受伤,徳昭却容不得她再推卸。
这几个丫鬟里头,就有崖雪。
幼清觉得对不住她,见着她总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肯使唤她,怕伤了她的自尊。
崖雪倒没有想那么多,她捞了幼清的手道:“伺候谁都是伺候,伺候你好歹不用担心自己会被罚,从今以后我哪里要是做得不对,你可不能骂我。”挤眉弄眼,笑:“主子,现下可有什么吩咐的,奴婢喂药给您喝好不好?”
幼清戳戳她的额头,“喊谁主子呢,我才不是你主子,你是我的好姐妹,以后不许在我面前称奴道婢了。”
崖雪笑起来,“啧啧,你看,吩咐起人来有模有样,不是主子是什么?”
幼清作势就要去挠她痒痒。
崖雪逃开,也不开玩笑了,认真道:“你且放心,有我在,一定拼尽全力保护你。”
幼清还没来及为上次的事谢她,这会子听了她这番肺腑,感动至极,铮铮道:“以后你让我做任何事情,我都应你。”
她这些年待在兽园,不常与人交往,不懂得人心间的那些腌臜,谁对她好,她就恨不得将心掏出来。
徳昭除外。
因为她还不敢接受他的好。
崖雪转了话题,同她说起院子外的事。
“你待在屋里不知道外面的事,王爷后来又去了太妃屋里一趟,不知发生了什么,反正后来孙嬷嬷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太妃气得将屋里的东西全砸了。”
幼清一惊,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崖雪道:“就前天。”
幼清心头不安。
两人说着话,外头忽地有人通传,说太妃屋里的孙嬷嬷来了。
幼清与崖雪面面相觑。
孙嬷嬷是被人搀扶着来的,不敢让幼清出屋接待,自个到床榻前,先是请安,而后请罪,“那天是老奴的疏忽,竟让姑娘受了那么大的罪,老奴该死,求姑娘严惩。”
众人惊讶万分。
若说前阵子被王爷打死的李嬷嬷算不得什么,那么这位孙嬷嬷就几乎代表了太妃的脸面,但凡后院有话要传有事要做,都是由这位孙嬷嬷替太妃出面处理的。
孙嬷嬷亲自到幼清跟前请罪,可见徳昭向太妃那边施了多大的压力。
幼清赶紧让人将孙嬷嬷扶起来,孙嬷嬷不肯起,硬是在她榻前磕了整整十个响头,这才肯回去。
当天夜里,徳昭过屋来瞧幼清。
幼清同他说了孙嬷嬷下午来请罪的事。
徳昭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便宜她了。”
幼清低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严苛待人。”
徳昭放下茶杯,缓缓走到榻边,凑到她跟前,眸子里含了笑,“只亲了一次,只能算一回,这一回,你没有事先亲我,当然算不得数。”
幼清道:“难不成每回都要先亲亲你才作数吗?”
徳昭点头,“是啊。”
幼清撇开视线,轻轻柔柔三个字,“耍无赖。”
徳昭揽过她的腰,低头凑到她的耳边,双唇含了她的耳垂,舌头搅着那耳尖上的嫩肉玩弄,“还有什么骂的,一次性骂够个,爷喜欢听你骂人。”
她被弄得酥□□痒的,下意识想要攥住衣袖角,他不让,拿手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要感受到她所有的情绪变化。
他凭着一股子冲动弄她,以前也没做过的,只想要让她也有所反应,嘴上含得越紧,她的手指就摁得越深。
徳昭欢喜,原来她也不是没感觉。
幼清想起太妃那边的事,觉得还是应该和他说清楚些好,毕竟是他的母亲,要真计较起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我……我有话要说……”
徳昭乐此不疲,嘴中含糊道:“爷听着呢。”
幼清咬了唇,“……你先放开我。”
徳昭偏不放,低低沉沉的声音荡出来:“你说便是。”又道,“难道爷这样弄着你,你连话都说不出了么?”
幼清鼓了腮帮子。
不就是亲个耳朵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才不害羞。
她还主动亲过白卿的脸呢,就差那么一点,就亲到他的唇了呢。
幼清稳住心,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他在耳边上下拨弄的动作,嘴上道:“我不想得罪人,尤其不想得罪太妃,你让孙嬷嬷到我跟前谢罪,不就明摆着驳太妃面子么?我还有家人,就算你护得了我,可我家里人怎么办?”
徳昭起身,挨得这样近,嘴唇几乎都要亲上了她的下巴,只隔毫米,最终还是没敢放肆,伏下去换了一边亲她的右耳。
“这个你放心,爷护得了你,也护得了你的家人。”
幼清又道:“可我还是怕……”
徳昭笑,舌头轻拍着她的耳垂,一吐一含,“不要怕,爷向你保证,上次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幼清又道,“她终究是你的母亲,你这样做,真的好吗?我只是个丫鬟而已。”
徳昭动作一顿,数秒后,他扳过幼清的脸,“在我心里,你不是个丫鬟,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只要你一句话,今天我就能……”
幼清赶紧捂住他的嘴,倔强道,“我还不愿意。”
徳昭拉开她的手,心里头闪过一丝丝的高兴,至少她说的不再是“不愿意”,而是“还不愿意”,一个还字,也就代表着她以后可能会愿意。
她肯定也动心了。
徳昭雀跃,问:“那你什么时候愿意。”
幼清蹙眉,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徳昭兴奋地顺着她的耳朵往下亲,啃了半天,终于啃得她不耐烦了,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推开。
徳昭舔了舔舌,牵唇笑着看她,“今天已经亲够了。”
幼清梗着脖子不看他。
后院。
孙嬷嬷一边抹泪,一边小心地伺候太妃,刚将茶递过去,太妃一个甩手,将茶杯狠狠摔碎。
孙嬷嬷柔声道:“太妃莫气坏了身子。”
太妃恨恨道,“他那样待我,你也看到了,他竟为了那样的丑丫头恐吓他的亲生母亲!”
孙嬷嬷苦笑,不敢再搀和进去。
徳昭的狠,全府上下有目共睹,更别提,她还亲自受过一回罪了。
若不是因为她是太妃跟前的人,他一时兴起打死她也是有可能的。
太妃狠瞪一眼,“你为何不说话了?”
孙嬷嬷只得开口宽慰:“太妃,您也要为王爷想一想,他这么多年来身边都没个女人,这会子刚得了个能入眼的,纵然外人再怎么不喜欢她,但只要王爷喜欢她,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等王爷开了荤,新鲜劲过去了,到时候您再往王爷身边送几个貌美如花温柔体贴的人,那个丑丫头自然就会失宠,待她失了宠,您就是杀了她,王爷也不会有异议的。”
太妃若有所思。
孙嬷嬷又道:“就王爷那个性子,真能对谁长情一辈子么?”
太妃点点头,“你说的对。”想起什么,摇头,“倒真有个能让他长情的。”
孙嬷嬷不解。
太妃:“当年明州宋家的小丫头你还记得么,她同她母亲到宫里来请过安的,活泼乱跳的,长得好看嘴又甜,徳昭被先皇下放明州时,曾同她家来往过一阵子。”
她这一说,孙嬷嬷记起来了,拍手道:“我记得王爷从明州回来后,曾经提过要娶她,只是后来发生那样的事……”
太妃脸色一变,不想再说下去。
“都是命。”
孙嬷嬷忽地想起到幼清,试探地说了句,“太妃,您不觉得那个丑丫头同宋家千金有几分相似么?”
太妃冷哼一声,“哪里像?阿妙那样的娇人儿,哪是她能比的!”
孙嬷嬷咽了咽,大着胆子继续道:“眼睛,眼睛像。”
太妃一愣,说起眼睛,好像倒真有那么几分像。
孙嬷嬷笑了笑,“太妃,这下您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就说王爷为何会喜欢一个丑丫头,原来是为的这个。”
太妃松了口气,转了转眸子,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再得瑟几天,到时候我自有办法治她。”
孙嬷嬷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