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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跪在地上,听到军令,先是一喜,没想到东虏再次入寇,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犹记得崇祯九年,时任五省剿贼总理卢象升,如同天神下凡一样,亲自率军攻打义军,滁州一战,以三千大战十万,杀的义军死尸填满了沟壑,滁水都因此无法流动了。之后义军只能四处躲藏不敢交战,闯王高迎祥走汉中被孙传庭俘获,其他被杀被擒的义军领袖不知凡几,天下的义军几乎都被打掉了胆气,张献忠今年投降,也是义军被卢阎王杀破了胆陷入低潮有关。
好在崇祯十年,东虏经由宣府大同入寇,兵锋直指京师,皇帝老儿招卢阎王去任宣大总督保卫北疆。张献忠都不能想象,要是卢阎王继续任宗理,自己可能已经被杀死了。
这一次,东虏再次入寇,而且是直接入寇京畿,新任总理又要北上勤王,剿匪军要大举北上,自己的压力将进一步降低。
不过,这个小总理直接命令自己率军八日内抵达襄阳准备北上,丝毫没有征询自己意见,就好像是命令一个小卒一样,这让张献忠暗自恼怒,自起兵以来,何曾有人敢这样跟自己说话,熊文灿即使命令自己,那也是温言软语有商有量,何曾像这个小总理一样,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果然是年轻人。
怒气难抑的张献忠豁的起身,施礼说道:“还请这位大人回去禀告总理大人,临近秋收,卑职麾下儿郎们都散处田间收割,五日之内绝不可能聚集,再要整理军械粮草,更不可能八日内抵达襄阳!非是末将推脱,实在是孙子再世也办不到。”
“那张将军说要几日能到襄阳?”这使者年轻气盛,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话问得张献忠一口气梗在心里,自己还没有答应去不去,怎么就成了讨论什么时候去呢?
只得又绕回来说道:“好教总理大人知道,本将麾下一万一千战兵,自崇祯十一年三月受抚以来已有半年,未曾领到一分饷银,未曾吃到一粒禄米,官兵上下皆有怨言,言朝廷不爱我等,我等何须为朝廷效力,若非本将苦苦维持,早已再反。驻守本地尚可维持,要北上千里对抗如狼似虎的东虏,本将恐怕哗变、叛乱皆有可能!还请大人回去禀告总理大人,皇帝还不差饿兵,还请总理大人补发欠饷,再发开拔费,总计十万两白银。”说到后面已是声色俱厉。
张大经和阮之钿有些胆颤心惊的看着这个年轻的使者和张献忠的交锋,生恐一个不合激怒了张献忠,拔出刀来将使者砍了。
未料这个使者虽然年轻,确是养气功夫很好,面不改色的听完张献忠的推脱,既不生气也着急,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继续逼问道:“这个将军大可放心,总理已为汝营备好欠饷及开拔费,既然将军即将率军到襄阳,何须再运饷银到谷城,只待将军率军抵达襄阳,欠饷及开拔费即刻拨下。”
张献忠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使者这么难缠,一句接着一句逼问,而自己却毫无准备,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推脱。
“更何况,国事多艰,皇上都减膳撤乐以渡时艰,总理大人的督标营都欠饷数月之久,将军既然深明大义,何不体谅朝廷和总理大人的难处?若真有骄兵悍将胆敢以身试法,将军正好挥泪斩马谡以正军纪。”
张献忠无言以对,一时说不出推脱的理由,也不愿答应下来,只是喘着粗气盯着林景元。
林景元脸上微带讥诮,好像是为自己能够逼得名震大明的八大王张献忠无言以对而得意。将手里的总理军令合上,然后单手往张献忠面前一送,继续逼问道:“将军到底何意?是愿意出兵还是不愿意?尚请给学生一个准话,好回去向总理大人复命。”
张献忠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一巴掌拍飞面前的军令,同时怒喝道:“狗娘养的,你们这群狗官,就知道欺瞒我等,当初招安时答应的好好的,一旦受抚,官封总兵,卒予足饷,到今日,受抚已过半年,却仅仅给老子一个空头副将,连个官印都没有,粮饷更是不见一文。无奈老子只好亲自带着二郎们下田种地养活自己,可如今刚刚要秋收,你们又要征调老子去直隶打仗,他娘的,你们这些个狗官,一个个就知道索贿贪污欺瞒老子,逼急了老子重新带队伍落草为寇,然后将你们这些个狗官的面目大白于天下。”
料定朝廷此刻兵力不足粮饷两缺,又集中主力在西北剿灭李自成,而且北面东虏又再次犯境,朝廷更是捉襟见肘,根本就没有底气对付自己。因此在竭力奉承熊文灿等官员数月之后,张献忠再一次展露出八大王的霸气本色,大有一副老子就是不出兵,再逼迫老子就掀桌子的架势。
眼见即将谈崩,自知就是张献忠口中的狗官一个的张大经,连忙打圆场,先是以前辈上级的身份训斥林景元道:“林夫子好不晓事,行军作战岂同儿戏?本官常驻谷城,亲眼见到张将军亲自下田耕种,其部下更是散落田间,岂能猝然聚集,总需一月才能汇集整训、披甲授兵才能出征。”
抬眼向张献忠使了个眼色,示意其稍安勿躁,张大经又对林景元说道:“林夫子可回襄阳向总理大人复命,张将军闻听东虏入寇皇上震动的消息,心急如焚,恨不得即刻领军北上勤王,奈何大军粮饷两缺,官兵尊令屯田亦需一月集合,请总理速发欠饷以慰军心。”
又拉过林景元附耳说道:“这张献忠贼性未消反心尚有,正需要徐徐图之慢慢感化,才能算是彻底招安成功,决不能强硬逼迫,一旦重新逼反了他,你我命丧当场事小,坏了皇上、朝廷和前总理苦心造诣的抚局才是罪莫大焉啊!更何况是在这东虏入寇的节骨眼上。林夫子,切不可鲁莽行事啊!”
林景元脸色忽红忽白,像是被前辈教训而懊恼。再见到张献忠,是催促也不敢赔罪又不甘,良久才继续问道:“张将军之意,当下定不接总理军令,不能发兵?”
“不能,老子非得…”
不等张献忠说完,林景元就拱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学生就即刻回去向总理大人复命,且待总理大人定夺!”
说完不等众人答应,就快步走出监军衙门,连张大经在背后喊都听不见,恍若一个没有办成事急于向师长请示的孩子。张大经和张献忠有些愕然,继而哈哈大笑。
“这个刘子乔,怎会选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来做使者?”张大经故意向阮之钿笑道,亦是向张献忠解释,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使者,这绝不是朝廷轻视他张献忠。
“哼,监军大人,你是看在眼里的,我老张平日里可是循规蹈矩的,今日这个小吏是何等目的?新任总理是何等主张?何以如此逼迫我老张?我定要上本问问熊大人,听说熊大人去北京做兵部尚书了,正好是这新总理的上封,他要是不管管这小总理,我老张可就不客气了。哼!”
既然是跋扈了一把,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张献忠撂下了一句狠话就大摇大摆的重新出城回白沙洲去了,也不提什么出兵事宜,那是张大监军答应的,他老张可没有答应。料想那个小总理,此番吃了钉子,总要再来软语相求了吧,好歹要点儿军饷和粮食来再说。
且说林景元出了监军衙门,会同一队护卫快马出了城,等走出了十余里,出了张献忠部下的视线,众人这才稍稍缓下马步,调转方向改行向北。入秋之后万物萧索,山林间风大又寒,众人裹紧了披风加紧赶路,直到日落时分抵达孟楼镇。
孟楼镇位于谷城以北,再往北就出了湖广进入河南邓州地界了。这里一直驻有一支左良玉的部队,由一名都司率领,用来监视谷城张献忠部的动静。左部的军纪一向不好,往日里总是闹腾的很晚,不过今日,当林景元驰进镇子的时候,整个镇子鸦雀无声,连只狗叫都没有,恍若是一座死城。
在镇外,驻守的左军宋威所部切断了所有出镇的大小道路,只许进不许出。见到林景元的令牌,接引的都司宋威连忙亲自带引进入镇子,一路走到一座大院内,厅堂之上,居中赫然坐着一身红袍的刘重元,总理居然到了此处?而其左手边坐着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武将,虽然两鬓斑白,一脸风尘之色,但是长身赫面,仪表堂堂。
见到一脸惊讶的林景元进来,刘重元沉声问道:“如何?”
迟钝了一下,林景元才反应过来,回道:“张献忠拒令。”
“好!”刘重元一拍掌,从桌案上拿起一面令旗,交给一旁的武将,说道:“左将军,逆贼张献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养病自重,抗拒朝廷军令,又接到谷城县令阮之钿密报,张献忠即将造反。本总理既受皇上托以五省剿贼重任,岂能坐视不理,着令进剿总兵左督所部连夜进剿,务当雷霆一击,扫荡贼寇,擒、杀张贼,不得有误!”
原来,这位将军就是威名赫赫的左良玉!原来总理这是要突袭张献忠!左良玉大军已至谷城四十里外!
林景元心里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