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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时间眨眼间便飘逝,每年一度的神农祭典近在眼前。
流月城尊奉地皇神农,每月祭祀。作为上古遗民,许多下界凡民有的习俗流月城皆没有。可以说,每年一度的大型神农寿诞祭典便是流月城唯一的节日。在祭典上,原本横在祭司与平民之间的沟堑会暂时消失,此时所有的烈山族人都是普通的神农信徒,为他们信仰的大神送上供奉,祈求神明庇佑安平。
这已经是沈夜继位以来第十一次祭典,众人对于祭典的规格布置早已熟稔于心,无需外力便十分妥帖。
自高处向下看去,这座城被根系深扎于寂静之间的矩木牢牢包裹,四溢舒张的树枝攀附着建筑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牵带着流月城整片土地。流月城的矩木中含有神农之血,神血的庇佑使得流月城的居民皆可不饮不食而活。如今在这平日里看来似白日阴影般的枝桠,都被祈福的人们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彩带,有幼童亦或是新婚的人家,还在高处的树枝上悬上了灯笼。这些灯笼自然也不是下界那些用竹编纸糊似地小玩意,烈山部的族人们精于偃术,这些灯笼大多都以金器为骨,琉璃为盏,雕刻着吉祥地文案,表达着他们对神农恩赐的喜悦,在灵力的帮助下于夜间甚至能够自转回旋,折射出美轮美奂地浅浅光芒。
这座平日里被墨绿与白雪覆盖的天空之城如今已全然换上了热烈的新貌。春叶般翠绿的宝石、娇艳欲滴的粉色花玉、甚至是作为流月城主调的暗色服装都换成了更明亮的色彩。神农作为地皇,代表着大地生机,流月城所尊崇的颜色也多为草木之色,这些颜色在平日里看起来压抑又低调,但到了今日,惯来冷清的城内遍是热情喜悦的城民时,那些暗色似乎又成了生机。
神农寿诞悬灯祈福的习俗来自一个远古的传说。传闻上古时代,神农座下巫山神女恋慕上仙司幽,下界乱起,司幽随天将出战,神女便常常为等候司幽的消息不眠至深夜。神界有位天地初开时诞生的神女,见她在黑夜中强自镇定,心下不忍,便向烛龙借了天晓的第一道光,又向东海龙女借了一片最轻薄的鲛绡,最后借以伏羲制琴的梧桐木,经由神农之手,做成了一盏在黑夜永不泯灭的琉璃灯,赠予巫山神女。
这盏灯后来替巫山神女驱散了每一夜黑暗,在神女消散后不知所踪。
正因赠灯者藏于灯中的祝福之意,信仰神农的烈山部族便有了悬灯祈愿家庭幸福或是孩童安康长大的习俗,演变至今,这盏最初只是为巫山神女驱散黑夜的琉璃灯还有了姻缘的噱头,若是哪家的姑娘到了议婚的年纪,也会悄悄悬上一盏琉璃灯,祈愿觅得心属良人。
神殿也不例外。
一早起来,华月便指挥着祭司挂上了装饰用的丝带与琉璃灯。当林霜降揉着眼睛好奇地看向华月时,华月一脸冷酷地做了解释。
华月:“小曦的记忆停留在多年前,在她的记忆里,这天是该为她悬灯的,没必要令她觉得不习惯。”
林霜降表面上接受了这盏灯是为了师父家里的万年萝莉挂着祈福的,但下一秒就偷偷抬眼看了那坠了四五个的小灯笼——
林霜降:……呵呵,果不出我所料,还有替师尊祈福以及祈祷姻缘顺遂的。华月姐姐,喜欢师尊直说嘛,总这么婉转谁知道啊。
华月微红着脸,冷酷地盯了林霜降一眼,挥手指挥道:“你师兄应该也给你做了灯,回去等他带你一起去逛祭典,挂上矩木祈福。”
林霜降:“哦,华月姐姐等师尊么?”
华月:“…………回去。”
林霜降撞破了一个秘密,心满意足地拐道回去了。刚进紫薇祭司大殿,就见大家难得聚了个齐全。
常年窝在生灭厅地瞳难得驱使着轮椅走进阳光下,沈曦也走出了沈夜为她亲手打造地宫殿,被沈夜抱在怀里此刻正指着门外,兴高采烈地说这什么。
谢衣站在身侧身侧,此刻正一脸温和地望着沈曦,他的手上提着两盏灯,一盏兔子灯,一盏莲花灯。林霜降满心以为那盏莲花灯一定是自己,刚过去想要伸手接过,却被沈曦笑嘻嘻地提醒。
沈曦笑道:“霜降姐姐,谢衣哥哥做给你的是兔子灯!”
林霜降有些奇怪,她好奇道:“可是小曦不是喜欢兔子吗?”
沈曦一本正经道:“可霜降姐姐以前从来没有挂过灯呀,兔子灯最亮了,霜降姐姐用这盏灯许愿,神农神上一定能看见!”
林霜降微怔,方才反应过来沈曦口中的霜降恐怕是先前的天相祭司。关于天相祭司,她从瞳那儿知道了不少,天相祭司父母双亡后是挂在神殿养大的,前任大祭司繁忙于城中居民染上的怪症,根本无空去照料天相祭司。可以说,在天相祭司于神农祭典上说出那等惊人之言前,天相祭司在神殿内一直是个小透明,每日功课便是修习历任天相祭司的卜天之数,不要说提着盏灯笼在祭典上由长辈抱着扣上柜木枝许愿,便是在她幼年,记得为她悬上祈福灯地也只有陪伴她的侍女。
毕竟连前任大祭司亲女沈曦,在幼年能领着自己悬灯的也不过是少年沈夜。无亲无故的天相祭司,恐怕也只是知道这个习俗罢了。
沈曦虽然只有三日记忆,可在二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却全记得。
她印象里霜降常年呆在神殿深处,从不外出,如今再见,便想要让这名看起来十分孤寂地小姐姐也高兴起来,才向沈夜提了要求,也才有华月于神殿前提醒她叫谢衣陪自己去悬灯。
这般想来,林霜降对沈曦倒添了几分亲近,而沈曦却也十分喜欢她。这其实很容易理解,毕竟按照实话来说,这满城的人,只有她和沈曦是活在二十三年前。便是昔年只有几面之缘,当周围全是似是而非的面容时,有一张同自己记忆里全然无二的脸,任谁都会下意识地去靠近。
三十多年前神农祭典,天相祭司口出狂言,霜降的时间被定格。
二十三年城主之女沧溟患病,为救城主后裔,沈曦的记忆和身体都被冻结。
说起来林霜降也有些得意,毕竟即便是沈夜,每过三日都要向沈曦重新介绍自己,而她自己却全然不用。因为沈曦看见自己的第一眼,便会痛快的喊出“霜降姐姐”。
沈夜有点羡慕,但依然果断地拒绝了林霜降“不如使个变化之术,师尊变回二十三年的少年,小曦也不会认不出了”这样的提议。
林霜降从谢衣手中接过了自己的灯,说是兔子灯,但谢衣很显然顾及到了林霜降的年岁,她手里的这盏灯依然是正经的六面十二角宫灯,上覆八角翡翠顶,下缀浅色多彩璎珞。每一面都用琉璃镂空雕了各式模样的兔子,或蹲或跳,或单纯卖萌。内里是缓缓旋转的水晶内壁。光通过水晶折射出来,竟显得这些兔子是活的一般。
这实在是盏精致的灯,林霜降甚至在一面的角落看见了带上了兔耳的流月城四人组——之所以使四人组而不是六人组,那是因为那里没有谢衣和林霜降。
华月沈夜小曦外家轮椅上的瞳,四只兔耳人形的家伙被镌刻在小小一面怀抱满月的兔子右下角处,旁边还站着提着灯正常的谢衣和林霜降——看起来,真是再和谐不过的全家福了。
谢衣见林霜降盯着那角出声,乘着沈夜不注意对她做了个噤声地手势,眉眼弯起。林霜降立刻表示自己秒懂,甚至将那一面不着痕迹的用袖摆掩住,神色正常道:“嗯,谢谢师兄!”
似是她转动琉璃灯的速度太快了些,瞳有些疑惑地看来,却在见林霜降高兴地脸颊微红地面色上,顿了顿,接着扭过头不再看她了。
沈夜道:“差不多时候了,你们四处巡视看看,不要让祭典上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沈曦却抓紧了沈夜的衣摆:“哥哥不陪我们去嘛?”
沈夜沉默一瞬,在林霜降以为他就会就此妥协——正如他一贯对沈曦的宠溺一般——沈夜却挪开了沈曦抓住自己的手,将她交给了华月,轻声道:“哥哥还有事要做,小曦乖。”
沈曦面上有些失落,却仍然点了点头。同众人一齐去看沈曦的表情不同,林霜降第一个反应是去看华月。果然,虽然华月掩饰的极好,面上却还是透出了一星半点的失望。她满足了沈夜的愿望,低下身对沈曦道:“阿夜有事要忙,我带你去玩耍可好?”
沈曦自是不会反驳,林霜降却极为困惑。瞳只扫了一眼,便明白林霜降困惑些什么,在与众人一起结伴离开神殿后,便对林霜降道:“城主沧溟在寂静之间的矩木修养,你师尊必是要去陪她的。”
林霜降闻言,便忍不住又去看了华月一眼,然而华月却神色如常。
林霜降忍不住凑近瞳:“……三角恋啊?”
瞳抽了抽嘴角:“……你想太多了。”
林霜降想想自己打错过那么多线,本身眼力也不是很好,也许廉贞祭司华月常年陪伴在沈夜身边只是因兄妹同伴之情,没有男女之情呢?又或者沈夜在神农祭典这样重大的日子前去探望城主沧溟,只是因为对方于矩木治病被困不得出会寂寞呢?
于是林霜降便收起自己满肚子的猜测,举着自己的琉璃灯,和众人一起走出神殿,往祭典热闹处走去。
走出神殿不过数丈,欢乐的气氛就已经投过满头顶悬挂着的彩带传来。沈曦望着缠满了矩木,像是花蕊般垂下的丝带,高兴地笑弯了眼,更是指着其中一根丝带表达了自己的欢喜。
华月见状便温言笑了笑。手指捏诀替沈曦取下了那枚缎带,替她在右边的发辫上仔细编好。
林霜降望着有些好奇,眼见一根浅绿色的缎带绣得十分精致,便想要自己取下,却被华月难得含着笑意阻止了。
华月道:“这些缎带是大家带着祝福系上了,若是想要,当有他人替你取下并系上,褔上加褔才好。”
林霜降闻言,正有些遗憾地想要缩回手,却被另一只手按在了缎带上。她略有些诧异的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谢衣,谢衣笑着引着她的手一同取下了那枚缎带。
谢衣是名偃师,掌心温暖干燥,手指上却布满了茧,因为长期握着工具使力,指节也有些凸出。林霜降很熟悉这样的手,因为在墨门与鬼谷,她自己的手也是这样,只是远没有谢衣宽大。她有些脸红,连谢衣带着她取下了缎带,接着举止温尔替她系上了右边垂髻后才缓神而归。浅绿色的发带顺着长长的黑发缠绕而下,陪着沈曦扎在了右边,两人一左一右看起来正像是一对姐妹。
谢衣道:“自己取也没什么不好的,福气也好,命运也罢,与其等天,不如自挣。”
林霜降先是有些讶然,接着微微笑了。
她道:“师兄说的是。”
华月见状,叹了口气:“神农祭典上,这些话可是不当说的,我也管不了你们师兄妹了。只可别被赤霄他们听见了,这群老家伙,可就等着抓我们的把柄。”
谢衣笑道:“我自明白,不会给师尊添麻烦。”
林霜降虽从瞳那里探听到得流月城的秘辛不多,但就作为大祭司沈夜幼徒的所见所闻,多少也发现流月城有些祭司对他们没什么好颜色。
流月城共十四位高阶祭祀,完全听由沈夜号令的不过四位,大部分持中立,而直接有三位祭司便是与沈夜常唱反调的。这三位祭司是城主一脉族人,老城主在时登位,是典型的城主党。如今的新城主沧溟因病于矩木修养,将城主权利全数交由沈夜,这三位祭司自然不服。论血统他们隶属城主族亲,是贵族。论资历,他们更曾与沈夜之父前代大祭司共事,算是沈夜长辈。因而他们行事总是处处与沈夜作对,居于沈夜这毛头小儿之下,令他们及不愉快。
华月低嘲道:“可笑这些人都以为阿夜贪权囚禁了沧溟城主,却不知阿夜为了流月付出多少——我倒巴不得有谁能将那些东西从他身上拿去。”
一直莫不做声的瞳忽得淡淡开口:“华月,难得祭典,提这些做什么。”
华月自知失言,便不再开口。也好在她这段低语并未引起别人注意。林霜降在心中默默记下一句“师尊看起来是个暴君但似乎在为流月鞠躬尽瘁”后也不刨根问底,而是顺着瞳的话题指着前面人群拥挤处,玩笑道:“那儿是什么?好热闹?”
瞳看了眼,嘴角难得带上了笑意:“是神农祭的表演。由祭司们所作。”
林霜降闻言好奇道:“祭司们?师尊也表演过?”
华月笑道:“当然,小曦还跳过兔子舞。”
林霜降心里抓肝挠肺想知道祭典上沈夜表演过什么,可眼前知道的三人组都只是自己暗乐,摆明了要给沈夜保这个面子。沈曦只有三天记忆,她肯定是不记得的……她连自己跳过兔子舞都不记得。
神农祭典最受大家期待的便是这场表演,表演台外人山人海,听着像是在演戏。
沈曦因为个子矮,被谢衣抗在了肩上坐着看,一下倒成了他们四人中最高的。林霜降比华月略矮,垫着脚尖勉强能看见台上形容。
铺着墨绿色地毯的台上果然在演戏,演得还是在烈山部耳熟能详的《巫山神女传》。这故事原本就缠绵悱恻,演戏的祭司们也都十分貌美,只有出演大反派魔君,害得司幽与神女分别的那一位,不知为何形容有些僵硬。
林霜降正在心头道可惜,旁边的华月却从先前的疑惑终于确定了什么,“噗”得一下便笑出了声,捂着嘴巴抱着双臂扭过头整个人笑得停不下来——
瞳和林霜降都有些好奇,可华月只来得及笑,根本来不及解释。林霜降看向谢衣,谢衣笑得眉眼弯弯,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沈曦嘛……沈曦正高兴看见了自己喜欢的故事呢。
于是林霜降低头对瞳道:“我扶你起来看看吧?”
瞳慢慢瞟了林霜降一眼,按下了轮椅上的一个键,那轮椅立刻噼里啪啦一阵收缩伸展,眨眼间便成了一副牢固的义肢,托着瞳站了起来。
瞳站起来后比谢衣似乎还高些,他淡然的扫了眼台上,接着便这张脸都僵住了,最后竟如同华月一般,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林霜降好奇地要死,瞳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开口道:“不觉得‘安邑之魔’眼熟吗?”
林霜降点了点头。
瞳道:“那是风琊。”
风琊是谁?那是谢衣的助手,贪狼祭司候选,算得上是高阶祭司了。林霜降努力回忆了一番风琊往日里的高傲形貌,再看看台上那形貌夸张恶搞地恶魔,顿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瞳瞥了一眼谢衣,拉长尾音道:“你师兄公报私仇。”
谢衣却一脸无奈:“师尊总说我该严厉些,可同为烈山部人,我并不好对风琊多做什么,只能这样教训他一下,令他明白行为做事,还是安分些好。”
瞳嗤笑:“只怕他更恨你。”
谢衣道:“只想让他明白我位在他之上,并不好惹罢了,也并不是便要他接受我。这天下哪有人能做到人都喜欢呢?”
大人们在谈论着小孩子不懂的深沉权谋,小孩子只要看戏就好。林霜降如此想,便和沈曦一起高高兴兴看完了整出剧。
这剧演完后,也算是大家聚集的祭典表演已经演完。这时流月城的青石道上早已摆上了各式各样的小摊点,虽说都是些小玩意,可也算得上是城内最大的一次的市集了。
因为城内居民皆深受神农福泽,衣食无忧,所卖物什多不过只是图个有趣,星点铜板便可易货,若是无财,逗得老板开心了也能白送。
林霜降四人带着沈曦,萌萌萌萝莉一枚,基本在市集上是所向无敌——没能画出几枚铜板。
林霜降用自己平日里做得偃器换来一匹织得厚厚的毛毯,她刚换完便将毛毯高高兴兴的送给了瞳。墨绿色的织毯被她铺在瞳的腿上,像是片墨草海。
林霜降高兴道:“有了这个,晚些时候你离开生灭厅,好歹不会太冷。”
瞳望着林霜降开心的模样,将快到喉咙口那句“我的腿已经毫无知觉”这句话咽了下去,只是伸手去抚摸了下这条厚厚的织毯,淡淡评价道:“山绒,算不上特别珍贵。”
林霜降:“…………”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啊!好感难刷也不是这么难!
就在林霜降有些愤愤不平的时候,瞳顿了顿,开口道:“不过我挺喜欢。”
林霜降便没办法再生气了。
谢衣道:“入夜了,我们早些去悬灯,迟了可难寻空枝桠。”
沈曦闻言笑着拍手道:“好呀好呀,这时候的矩木最漂亮了!”
林霜降有些好奇沈曦口中的“最美矩木”是什么样,等他跟着谢衣等人随着人流来到一处枝桠繁复的矩木枝时,方才明白沈曦之意。
矩木巨大无比,站在地表往上看,是看不见它的根系与镜头的。他们如今站的这片土地是比较靠近矩木心处一处枝桠,却也密密麻麻整天蔽日。
如今是夜晚,月光只能稀稀落落地从树叶缝中落下,然而矩木却亮如明日,矩木枝下,竟是比白日还要亮上数倍。而这所有的光,皆是来自矩木自身。
这些年的祭典下来,矩木伸出的细小枝桠上都密密麻麻挂上了琉璃灯,有些还在发光,有些早就破旧不堪。像是一朵朵时态不一的花,在矩木墨色的树叶枝桠间悄然绽放。
由灵力供应的琉璃灯们有些还在悬转,带出光芒柔和变化,先觉着是橙,在一看却是蓝。这些新的灯照亮了旧灯,便使光线在矩木间忽明忽暗,像是夜空中的萤火虫,却比萤火虫更亮。这些牵挂着流月城人美好景愿地琉璃灯悬在树上,正如黑夜中明亮闪动的繁星,像是一簇簇绽放大地小花,更是像是凝固在盛放那刻的漫天烟火,带着永不磨灭的希望。
林霜降看得失神,忽听谢衣在耳边轻声道:
“若流光可堪,君复何求。”
那是林霜降并未明白谢衣话中深意,她只是转而看向谢衣,望着他的面容露出灿烂的笑容,十分坚定地颌首道:“便是流光不堪,我们也可重现时光。只要大家在,又何愁不能再来?”
谢衣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有志气,想挂哪里?”
林霜降自己爬上矩木下不来,却看上了最高一处的矩木枝。谢衣便寻了个旁人不易发现的角落,撩起袖子便爬上了矩木,在众人紧张的视线中慢慢勾上了那根矩木枝,笑着向林霜降讨来了她的兔子灯,悬在了矩木上头。
林霜降正兀自高兴,忽然觉得身边安静的可怕。蓦地一转头,就见沈夜一脸发寒地盯着她和树上的谢衣,沉声道:“为师就是这么教你们对待矩木的?”
林霜降:“………………”
谢衣笑道:“难得佳日,师尊也要责罚弟子们么?”
沈曦更是举着自己的莲花灯道:“哥哥,小曦想挂那一枝!”
沈夜:“……”沈夜有些挫败,只得板着脸无奈道:“……此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谢衣从矩木上下来,同林霜降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第一次的柜木枝相遇,忍不住相视一眼,噗嗤一笑。
华月见到沈夜,眼中似有惊喜,她开口道:“不是……不来了么?”
沈夜道:“陪小曦悬灯。”
说着,沈夜举着沈曦,令沈曦触碰到她想要的枝桠,高兴地亲手系上了柜木枝。
林霜降抬头看去,便见一树流光溢彩,而不知是正如沈曦所言,而是她自己的错觉。她竟真觉得谢衣送自己那盏兔灯在一树华灯中是最为明亮显目的。宫灯旋转,不时划过那角小小的六人图,林霜降便觉得此刻的矩木,如在这寒冬永无尽头的流月城,春风拂来,万物复苏。
谢衣低头,带笑询问道:“许了愿吗?”
林霜降方作出了一副着急的样子:“糟糕,忘记许愿了,不如师兄你帮我取下来,我们重新挂一起吧!”
谢衣敲了她的脑袋,瞥了眼道:“活该。”
林霜降揉了揉额头,却笑了。
她觉得走过这么多世界,却从未有一处的花灯节有流月城的神农祭典的矩木美。她想,如果这些灯上的祈愿真的能让神农看见,她倒是希望神农能够看见其他的,自己便不去凑这个数了。
他们五人站在树下,小曦骑在沈夜的脖子上,仰着头看着满树的灯盏,眉眼间满是喜悦。悬灯的烈山族人越来越多,他们聚集在树下,或是赏景,或是许愿,竟是满树乐情。直到树上快要挂不下新的灯笼,祭祀的时间也即将到来,人们方才三三两两退去。
沈夜在一刻前离开了,华月看了看天色,约莫要倒沈夜主持最后祭典的时刻。便领着众人往祭台走去。祭台便在全城最高的神农像下。姿容高贵的神农眷顾着流月城,他足下的祭台上此刻更是摆放满了祭品。
沈夜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祭典的每一步,向着神农深深拜下。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流月城所有的居民都对着神农双膝跪地,随着沈夜念诵的祷词,一句一扣首,等到沈夜将仪式完成,林霜降只觉得膝盖都跪的有些发麻。
沈夜身着礼服,威严十分。他起身祭天道:“流月城紫薇星下十四祭祀,今将填上新位。烈山部泽霆之女霜降,今任天相祭司,当恪守本心,尊祀地皇!”
这一段谢衣与瞳以在私下与林霜降演练多便,她便是紧张,身体也早已熟悉地走上前去,行完全套祭祀礼,接着跪在沈夜膝下,待他为自己带上天相祭司的颈环。
正当沈夜取过颈环,要为她戴上之时,台下忽得传来一声大喝——
“三十多年前她曾在祭典上口出狂言,辱及城主连同大祭司,早已被大祭司剥夺身份封于后山!——沈夜,你有何等本事,竟令一罪人为我流月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