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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姝驾马回府的时候,正遇一批御林军亲押的罪犯赶赴刑场,她停马靠在路边,望着囚车中哀哀哭泣的死刑囚,从围观的群众口中得知,这些人皆是前御林军副将的家眷,以大不敬罪抄了家,要在今日处斩。自上次处决齐国奸细后,刑场上还未接受过如此庞大的死囚数量。
江玉姝看到队伍中的马欢,便叫住他。马欢是马咸的侄儿,江令农对马咸叔侄很是赏识,因此两家私下多有往来,她此次能够出府入宫,也是马咸网开一面。马欢就驱马赶过来,“江小姐有什么事,末将还要赶赴法场呢!”
“那些女人和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是朝廷钦定的死囚,判了斩立决。”
“国法规定,死罪不延及妻子,未满十二的儿童,不加重典,那些囚车里哪个不是妇孺老幼,怎么会判死刑!”
“原本是这样的。”马欢无奈地说,“即使那些副将犯了罪,妻儿也罪不至死。但是他们那晚举家畏罪潜逃,被我等擒获,皇上十分震怒,这就构成大罪了。国法宽宥无辜子女,但畏罪潜逃这一条,无论谁都不赦的。”
“他们为什么要畏罪潜逃?”
“谁知道呢。那几个副将也当真是犯糊涂,当时全城已被我军封锁,他们逃能逃到哪里去,不仅自投罗网,连自己家人的后路也断掉了!还有几个曾是我叔叔的好友呢,虽然没坚持住自己的立场,投了上官景赫去。唉!”他叹了口气,牵起马缰来,“不多说了,我不能久留,这就走了,告辞!”说完便调头而去。江玉姝望着那一长串骨碌碌的囚车,只觉一阵冷气寒入骨髓,不禁打了个寒噤。
上官府门外,游街示众的死囚渐已远去,上官景赫就着白烛烧掉那信封,冷淡地看着它化为灰烬,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辅仁十五年九月二十三日,京城名妓兰凌,献艺时被一群官兵强行侮辱,其后不堪屈辱,撞柱而死……”
“撞柱而死!”他摁灭那灯烛,。
“烨儿,礼部那些人上了折子,劝你为江山社稷保重身体,莫要因皇奶奶的事过度哀伤。他们提议,还是早点让皇奶奶入土为安才是。”
李攸烨尚在人世的消息彼一传出一些才跳起来没多久的容王心腹,毫无意外随他们的主子一起被打入了冷宫。所有朝臣都期盼着她出来重掌山河,而此时的李攸烨在长公主眼里颇有些心灰意冷,皇宫里各项善后事宜都交给了长公主,就连政务也托付给了皇姐处理。迫不得已,李攸璇只得拿了折子过来,想用这种方式劝谏她振作起来。虽然她知道这样未必管用。
李攸烨背对着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地回,“朕知道了。”李攸璇只得叹口气悻悻告退。所幸到了第三日,她终于叫杜庞备了朝服,看样子准备打起精神上朝了。
“皇上有旨,燕王父子欺君罔上,阴谋篡位,罪在不赦,即日起,削王爵,除宗籍,即日押送京城,再行治罪!”
经过了两日的沉寂后,皇帝在第三日早朝矗坐龙庭,雷厉风行地颁布了对燕王的惩令。这是朝廷对皇室宗亲最为严厉的打击手段,李攸烨将其施加在同属一脉的燕王父子身上,多少让人有些吃惊。底下吃不准她态度的朝臣,已经开始举袖擦汗。
“凌大人,听说你给朕定的谥号为悯,你是在可怜朕吗?”李攸烨一语吓坏了新晋的礼部侍郎,立即伏跪于地,“臣,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李攸烨瞬了瞬目,杜庞又上前,展开圣旨,“礼部侍郎凌裕发,原系翰林院待诏,朕彼方落难,立即谄媚于燕王,越权谋事,献柔滑之策,得以擢拔礼部要职,朕归来后,不见自省,仍忝居其位,恬不知耻,我泱泱大朝,实难容此等奸邪无耻之辈。即日起,削其官爵,发配北陵,其子子孙孙,永不录用。”
“皇上,臣知罪了,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啊……”凌裕发只不过先前提了一句建议,就被如此严厉的惩罚,众人冷汗涔涔地回过头来,心下更加揣测不定。
“高大人,朕判得可算公允?”
高显出列,抖着胡子,道,“皇上圣明。”
“杜庞,再宣。”
“礼部尚书高显,临危不乱,尊奉朕诏,安民保社,与国有功,赐封为德襄侯,即日起主持太皇太后大丧。”
高显一愣,抬头看了眼李攸烨,又转顾了周围朝臣,才诚惶诚恐地下拜谢恩。玉瑞文臣生前概无封侯者,此例一开,不仅是对高显三朝功勋的嘉奖,也是对他在皇帝‘驾崩’后维系朝局方面的肯定,那帮原先中立的朝臣顿时安下心来,之前对皇帝会找他们秋后算账的担忧消解了一半,散朝后纷纷向高显恭贺,高显愈发觉得责任重大,马不停蹄地赶去筹备大丧礼了。
“万大人怎么看待此事?”司马温和万书崎走在一块,两人同是进士及第,又都文武双全,胡万里受伤不在朝的这段时间,二人颇有些惺惺相惜。
万书崎叹道,“皇上心里有雷霆之怒啊。”
“何出此言?”
“燕王这次必死无疑,那小世子保不准也会没命。接下来还有江府和上官家,以及那位两次忝居帝位的兄长。皇上这时候把高显支去治丧,到时候就无人敢为这些人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
“皇上心里的恨非一朝一夕能止息的。”
事实很快印证了他的推断,朝廷派往燕国的使臣还未到达燕京,就有燕国的幕僚往京里递奏,燕王得知太皇太后驾薨的消息,已于当日吐血猝亡,只留下世子孤苦一人,临终前希望能得到皇帝宽宥。这点悔悟丝毫没有动摇李攸烨的决心,在燕京城门口徘徊不定的使臣接到御旨马上抓人,随后李攸烨派去收缴燕军的部队也到达了城下。二月北疆还是苦寒天气,李戎沛的棺椁在马车上颠簸,覆了一层厚厚的雪,年方十岁的世子坐在四面透风的栅车里,脸颊冻得通红,身子缩成了一团。上头有令不准给囚犯递任何御寒衣物,因此押解的官兵多半坐视不管,后面囚车里的燕七和陆蓝更等人气得破口大骂,还是黄羽想到了办法,在路过一堆草垛时,求官军将草堆在囚车上让小孩子御寒。那使臣暗忖李攸烨让把人押回京师,如果半路上死了说不定会拿他问罪,又道枯草并不算衣物,因此也就准了。望着逐渐被草堆埋没的世子,燕七忆起几年前王爷和王妃尚在人世时燕国的平稳和安乐,不知不觉泣涕横流。
而在此时的皇宫里,权洛颖刚刚哄了栖梧入睡后,过来探望李攸烨,在殿门口听到一阵激烈的吵嚷。往里一瞧,就见江玉姝被一堆侍卫拦截着,几近疯癫地去抓李攸烨。李攸烨面无表情地坐在殿里,手掌覆在案前的一碗热茶上,动也不动,犹如一尊凝固了的雕塑。权洛颖从未见过如此形状的江玉姝,急切和愤怒使她的声音变了形,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非要所有人都死了你才开心吗!”
“朕有说要你们的性命吗?”
“你封锁了江府,不叫大夫进门,不就是希望我爷爷死吗?他好歹辅佐了你一十五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江玉姝争得面红耳赤,扑向李攸烨,又被侍卫拽了个趔趄,反身制住。而李攸烨对此全然无动于衷,权洛颖忍不住蹙了蹙眉,进殿欲扶江玉姝,却被她一巴掌打在手上,“别来碰我!”
李攸璇和鲁韫绮听到动静也赶了来。长公主斥退粗手粗脚的侍卫,进来直接圈住江玉姝,不让她乱动,“玉姝你冷静些,有话好好说!”
鲁韫绮见权洛颖没事,松了口气,“怎么了这是?”
那人哪里还能冷静,一双灿星般灵动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面对全然无动于衷的李攸烨,咬着牙,“你把皇奶奶的死怪罪于其他人,其实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是你迷了心窍恋上这个女人,”她突然伸手指向毫无防备的权洛颖,“你为了她不顾惜自己性命的时候,可有想过皇奶奶?你为她跳崖的时候,可有想过皇奶奶听到你噩耗时的感受?你死了三个月才回来,现在却怪罪我爷爷,这三个月一直是我爷爷托着病体维护玉瑞大局,你皇奶奶生了病也是我爷爷整日提醒让太医悉心照料,那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却来怪他?你有什么资格怪他,你有什么资格!!”
茶碗猝然崩碎在地上,将混乱的场面止息了,她眼眶里盛着猩红的颜色,挥手就要掌掴那人。李攸璇情急又环住她,“烨儿,别冲动!”
江玉姝冷冷笑着,“怎么我戳到你的痛处了?普天之下谁能加害得了皇奶奶,除非她自己!归根结底都是你,是你害得她*……”
响亮的一巴掌结结实实落下,所有人都愣了,江玉姝扑向旁边的花架,随之而来的哗啦声,又震了众人一跳。她从瓷片碎泥中爬起来,鼻孔中溢出源源不断的血液,被她用手背一抹,迅速模糊了指掌和脸颊。
李攸烨的手在底下剧烈颤抖,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她,用了多少力气她自己也不知道。李攸璇见状赶紧过去帮她止血,江玉姝推开所有人,慢慢地看向了李攸烨,那是一种令人陌生但一瞬间深刻的笑容和泪水,她好不掩饰地挥洒自己此刻的狼狈,仿佛要让李攸烨永远铭记自己现在的样子。最终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李攸烨打开权洛颖伸过来给她擦拭脸上泪渍的手,转身往里殿走去。
“你冲小颖发什么……”鲁韫绮的话被李攸璇压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