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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二人回宫拜见了江后,重新回到富宜宫。李攸烨为解释那退婚书,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临到张口时,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睡着的人,却发现似乎用不到了。
金黄的纱帐从高空垂展,笼罩着绵软的床榻。那三只脚的兽鼎,度出妖娆的香烟,在温暖如春的暖殿里,幽幽弥漫,像极了柔指在七弦琴上勾勒的曲音。
李攸烨下得床来,登上靴履,轻轻掀门走出殿外。玉砌的石阶落满一地银光,她的手指在冰凉的雕栏上一划一划,从怀里衔出一只幽幽发光的耳坠。抬头仰顾遥远的月亮,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像那缺月一般,少了一块似的。
翌日早朝,上官景赫为避嫌,奏请辞去兵马大元帅职位,李攸烨准奏,改封单伦尊为玉瑞新任兵马大元帅,朝中无有异议。另经彻查,退婚书一事乃御书房一名掌事宫人所为,那名掌事宫人早在官兵到来之前便已畏罪自尽,为免宫里人心惶惶,李攸烨的调查也就到此为止。
此事引起李攸烨的高度警惕。自从杜庞去秦国传令,在回途中生病耽搁了归期,李攸烨的事便交托给四名掌事宫人管理。这些掌事宫人从她幼时,便一直跟随她左右,算是李攸烨身边最得力的人。没想到他们当中竟有人心怀叵测,利用密匣来挑拨帝后关系。
一个小小的宫人不会有胆子这么做,他幕后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几日后,杜庞从秦国赶回来,听说了此事,又惊又怒,当即接管了尧华殿的所有事务,对李攸烨身边的宫人,挨个盘查,只要发现有一点嫌疑的,一律驱逐。
这日,李攸烨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杜庞就像门神一样,矗立在侧,密切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李攸烨早已不将那事放在心上,就说:“你也不用这样小心,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万岁爷,我想想这事儿就后怕的慌,您是万圣之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咱家要是不警惕点,那帮自不量力的幺蛾子他就敢扑火!”他凶神恶煞地一瞪眼,对面那几个执事宫人吓得直哆嗦,明显是对他们说的,“这些个奴才,趁我不在,一个个都反了天了!他自己死了不要紧,但是脏了万岁爷的眼睛,咱家就要把他脑袋拧下来!”
李攸烨搁下御笔,看了对面那几个执事宫人一眼,说:“你们下去吧!”随后从御座上走下来:“杜庞,你听说了吗?前几天李攸熔把张鹤人杀了!”
“这事儿臣听说了,据说,李攸熔疑心张鹤人是奸细,用烛台把他给刺死了!”
“你怎么看这件事?”
“张鹤人这个人臣了解,从小就服侍李攸熔,他落拓了,也没离了,怎么可能奸细!”
“是啊,连咱们都清楚,但李攸熔自己却看不清!”李攸烨嗤笑一声,“穷途末路,草木皆兵,落得这个下场是他咎由自取的!”
回头看着杜庞,“朕不想变得和他一样。有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是讲水太清了就没有鱼生存,人太精明了就没有朋友跟他亲近。有时候,凡事不必那么较真,你再这样兴师动众下去,朕身边的所有人,每天战战兢兢,就无人肯尽心尽力为朕效命了?”
“臣,似乎懂了!”杜庞微微欠身。
李攸烨笑了笑,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辅仁十年各地税赋总览》,聚精会神地翻阅起来。杜庞凑近,“那万岁爷,依您看,那幕后的黑手会是谁?”穿越之美男围着我团团转
“朕现在只是怀疑阶段,尚无定论!”
“李攸熔?”
“不可能,那宫人来朕身边的时候,朕还年幼,李攸熔年纪也不大,他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安排!”李攸烨重新坐回桌案后,拿起御笔,在刚才未完的奏章上续写起来。
“那会是谁?”
“你先别猜了,替朕去一趟公明阁,把朕的批复交给胡万里,说他制定的玉瑞税赋改革措施,朕准了!让户部照他的意思马上办!”
“哎,”杜庞接过奏章,笑道:“胡先生现在成了万岁爷的左膀右臂了!”
“别啰嗦了,快去!”
杜庞走后,李攸烨伸了个懒腰,见外面天色快到晌午了,便摆驾去慈和宫。路上听见御花园里吵闹,她便下了轿子,穿过石门,见青石小路上燕娘正追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孩童乱跑。那孩童只露了两个眼睛和嘴巴出来,跑到李攸烨跟前跌倒了。
“焕儿!”李攸烨连忙去扶他。这人正是李攸焕,他那日被烈油烧伤,江后便把他接到宫里疗养。
“痛!”没想到李攸焕从地上爬起来后,抬头看见李攸烨,突然抬脚猛踢了她一下:“走开,你害死了我娘,我恨你!”
李攸烨一时怒上心头,擒住他手腕:“谁告诉你我害死你娘?”
触到了手上的伤口,李攸焕疼得哭出来,可仍挣扎着:“就是你,就是你,我亲眼看见的!”
李攸烨望着绷带下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心里凉透了,紧紧钳住他的胳膊,任他哇哇大哭。燕娘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我说,你们两个祖宗,这是干什么呢?皇上……”
她话还没说完,李攸烨便摔下袍袖,怒气冲冲离开了。
“这是怎么了?”燕娘摸不着头脑。李攸焕却哼了一声,扑进后面那人怀里,仰起头:“皇奶奶,她欺负焕儿!”
江后抚着他的头发,抬头望着那消逝于石门的背影,眼底隐没一丝复杂难言的担忧。
“启禀太皇太后,皇上出宫打猎去了!”来尧华殿找她,里面的宫人回禀。
“这个季节打什么猎?”燕娘疑惑。
“知道了,咱们回去吧!”江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李攸烨在京郊马场纵马狂奔,心里越想越气。最近偃旗息鼓的燕国传出异动,本就在她心里压了块大石。当初朝廷清理齐国余孽时,她念着李戎沛的身不由己,并未追究他叛逆的罪责,依然让其镇守燕国。但没想到,他回到燕国后,暗地里却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今天通过李攸焕的口,她得知他们竟然将华青鹂的死,归罪于她头上,小孩子懂什么是非因果,他所转述的不过是大人的意思罢了!
那掌事宫人一案,她的彻查并非全无所获,之所以谎称什么都没查到,只是顾及皇奶奶的感受。她知道在这件事上,皇奶奶的处境比她还要进退两难,为了皇奶奶,她并不愿与他翻脸。但这也不代表,她就能无限度地容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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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去了趟伦尊府,跟伦尊重提见鄂然母子一事,这次伦尊的口风略有松动,李攸烨稍感安慰,决定把这个好消息带给鄂然。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李攸烨骑着乌龙,远远瞧见宫门口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闹什么。待走近,所有人都跪下行礼。李攸烨看到缩在奶娘怀里哇哇大哭的李攸焕,便问守门侍卫,“怎么回事?”
“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命人将世子送出宫去,但是,世子他……”
李攸烨一瞬明了,微怔,瞥了眼李攸焕,“让他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朕去见太皇太后!”
“你这个坏蛋,都怪你,皇奶奶不要我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奶娘捂不及李攸焕的嘴,吓得扑到地上告罪:“皇上饶命,世子还小,口齿不清,皇上千万不要怪罪他……”
“燕王世子!”李攸烨突然怒喝住他,拽紧缰绳,把马头勒过来:“你给朕听清楚了,你不配恨朕,一个连是非都分不清的人,朕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你若甘心当个白痴被人糊弄,那你就继续恨,朕以后绝对不会再管你!”
李攸烨调头进了皇宫,“把门给朕关上!”
两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扣住,李攸焕的哭喊淹没在身后,像一场可笑的讽刺。“孤家寡人!”李攸烨愤怒地摔了马鞭,咬牙道:“朕若成为孤家寡人,就是被这帮忘恩负义的人逼的!”
“皇上,太皇太后歇下了,您还是明天再来吧!”李攸烨在慈和宫门口被拦了下来,待要闯进,看见燕娘对自己使的眼色,心知此番不能遂意了,便悻悻回了富宜宫。到了富宜宫,又得知上官凝在书阁,便转去书阁。
上官凝正在桌案前作画。她神情专注,挽着衣袂一笔一笔在纸上勾勒,曳地的长裙像延绵的柔波,绰约委婉,渐渐面露怡然之色。李攸烨心里闷闷不乐,话里便带了几分出来:“你站了多长时间了,怎么也不知道顾惜身子!”
上官凝见她来,脸上漾出笑容。搁下笔,把一张空白宣纸覆在了那幅画上。李攸烨瞄着她的动作,心里更闷:“怎么,景家将来的镇宅之宝,朕还看不得吗?”
上官凝抿嘴摇摇头,只字不提画的事,只是挽了她的袖子,把她拉离桌边,“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老半天了,只不过有人做事太专注,一直没发现我来!”
闻到她话里酸溜溜的味道,上官凝眼里充盈着喜悦,转到她目光所在的位置,捏着她鼻子轻轻晃了晃:“用过膳了吗?”
李攸烨这才眨了眨眼睛,心情稍霁,指指自己干瘪的肚子,说:“饿着来的!”
她发现自从那日接上官凝回宫以后,她非但没有跟自己计较退婚书的事,而且还时常对自己做一些亲密的举动。一开始她有些许不适应,但推拒却无理由,后来转念一想,如果这样能使她开心,何乐而不为,久而久之,便也不去自寻苦恼了。
“没去慈和宫?”上官凝笑着问她,她了解李攸烨的日常规律,一般时候她都是去慈和宫和江后一起用晚膳。今个没去,倒是有些意外。
“嗯!”李攸烨想到方才吃的闭门羹,不愿多说,上官凝便叫人去准备膳食。等到丰盛的膳菜都上了桌,李攸烨心里的阴霾这才散去了七八分,撇着嘴笑说:“不看不知道,你这里的菜够我吃两顿的了!”
“说起来,我正想跟皇奶奶提及此事。皇奶奶在宫里一向提倡节俭,并且身体力行,单在我这里破例总是不好的!”顾莲宅斗日记
“哎!”李攸烨急忙说,“不用,皇奶奶这是疼你,你不能推辞了她的好意,好意,咳,好了,快吃吧,别说话了!”上官凝咬着唇,脸上渗了几丝笑出来,不过,很快恢复如初。
李攸烨用完膳,上官凝便催她去偏殿沐浴更衣。她早前已沐浴过了,便闲留殿里做就寝前的准备。不一会儿,素茹捧了个长匣子进来了,“娘娘,出宫办差的小墨子回来了,他说娘娘的画已送到景将军手中,又带回景将军的一幅画作,说是景将军赠给皇后娘娘的,还说什么礼尚往来,聊表敬意的!”
“是吗?”上官凝疑惑地接过匣子,启开,拿出里面的白色卷轴,解开绳子,慢慢地将卷轴展开。展到一半,她的眼睛倏然睁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当画卷中那翩翩起舞的素衣女子全部浮现,旁边的素茹不由惊呼出声:“这不是小姐吗?”
画中女子身形微微后仰,手呈梅花状举过头顶,衣袂几乎滑至香肩,露出光洁的皓腕。粉色的披帛旋绕着纤细的两臂,末端柔展于风中,似一抹极其冶艳的烟霞。这舞蹈动作勾起了上官凝藏于心底的记忆。
记得那一年的中秋佳宴上,她就是穿着这身衣衫,用这一套自编自演的舞蹈动作,去争夺那年度月女称号。她平素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可是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却为了能拔得头筹,不顾身体的虚弱,一遍遍重复最简单不过的舞蹈动作,一直将其淬炼至完美。
她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引起李攸烨的注意。
只可惜,后来……她摇摇头,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她朝右下方的落款望去,果然是辅仁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佳宴时所作。
作画者用真实柔软的笔触,深刻地记下了那天她在舞台上的影像。上官凝微微涩然之际,难免有一些唏嘘感念,这是属于她内心深处的记忆,从来无人触及,没想到居然有人记下了。
“景将军画得可真好,说起来,要不是后来出了意外,那年的年度月女一定还是小姐的!”素茹边看边笑说。
上官凝微微勾唇,对景仍送画的目的暂未细想,只眉眼里都是笑,仔细审视了一番便把那画放在显眼位置,怀着忐忑心情等着李攸烨回来。不一会儿,李攸烨果真沐浴回来了,脸上还冒着淡淡的云蒸雾气。和上官凝打过照面,视线往桌上一扫,一眼就瞧见了那画。走过去,低头略略瞄了一眼,“这画得是谁?还挺好看的!”
上官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李攸烨没有发觉她的异常,坐在她身边,“你怎么了?那画是谁送过来的?”
“景仍!”她冷冷吐出两个字。
“嗯?”李攸烨愣了愣,又去审视那幅画,见果然是景仍的落款,只是看完落款的全部内容后,她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他画得是你?”
是那种犹豫的,诧异的眼神,深深刺伤了她。心里被苦涩的痛填满,原来她付诸一切的努力,从未在她心底留下过任何印象。
“我记得你那时是穿红衣裳的!”大概是意识到气氛不对了,李攸烨试图弥补,但是她的这句话非但没有契合要领,还像一枚火星,滴在了滚滚油田上。
“你当然不记得我穿什么衣裳!”上官凝突然站起来,眼里水雾溢出眼眶,“你只记得你的权姑娘,怎么会记得我!”
“什么权姑娘,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