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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树认完了亲,这才扫了眼下面的群臣:“我记得我才走了二十年,下面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认识了?”没等别人插话,他便托着腮,掐着指头算道:“我记得康广怀那时候才四十岁,上官景赫这小子也才二十七八,老夫我可是过了古稀才退休,这两个兔崽子怎么这么小就不干了?”
“……”
他说话的时候,底下那些花甲老头,根本头也不敢抬。生怕被点到名字。这老头子仗着自己岁数高,叫谁都是那个小子,这个小子,要是被他叫成小兔崽子,今后老脸往哪搁?
“戚老将军有所不知,康广怀因为出言不逊,已经被朕革职查办。上官景赫也因为出师不利,现在赋闲在家。”李攸熔压着满腔的怒气,尽量平心静气地说。
“康广怀出言不逊?”老槐树忽然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声音本就洪亮,加上形容枯槁,一笑起来就像个厉鬼,在座臣僚不乏有被吓掉魂儿的。
让人心惊胆战了半天,他又恢复一脸干枯,就那样定定看着李攸熔:“那不是他的老毛病了吗?脾气又臭又倔,盛宗皇帝当年为这可是没少训斥他,可是事后不是也没跟他计较么。皇上也莫要跟他计较了,跟这种倔脾气一般见识,只能自己生气,你们说是不是?”他往下一瞥,眼神十分骇人,众臣纷纷点头称是。李攸熔脸色变了变,但仍维持着笑:“如此,便如戚老将军所言,朕不同他计较了!”
“不计较那就对了!”老槐树用他那枯枝爪子拍拍大腿:“不过,这小子是个人才,办案那可是叫一个雷厉风行,我看,刑部少了他还真不行!”
李攸熔又干笑了一下:“朕也觉得康大人是玉瑞不可多得的人才!”
“还有上官景赫那小子。当年我手底下的人,数他最有出息。这个小子打仗的时候,心眼比我还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皇上怎么让他闲下来了呢?多浪费心眼啊!”他这话似乎有一语双关的意思,李攸熔的笑已经凝固在脸上:“朕……已经决定重新任命他为兵马大元帅!”
“哦?是吗?这么说我是多此一举了,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哈哈!”
回去的路上。李攸熔面色铁青,张鹤人忍不住问起他一再忍让的原因。李攸熔攥紧拳头道:“戚远剑在武将里头的地位,和詹太傅在文臣中一样。虽然他已经不理朝政二十年了,但是影响力还在。不知他这次为何又出山,而且似乎来者不善!”因着戚太后当年与颜妃的过节,李攸熔知道自己并不受戚远剑的待见。他的嘴唇泛白,不知从何时开始,仿佛世上所有人都与自己为敌了。
戚远剑这几天就在京城驿馆住下了。来拜访地人络绎不绝,都被他统统拒之门外。李攸熔请他上朝也不去,别人来问政也不回,最多时候也是同长公主见个面,说说笑笑,一副含饴弄孙的样子。真跟棵老槐树似的,就这么一动不动扎在京里。
即使他没什么大的动态,细心的人不难发现,他的到来已经令朝局备受影响。尤其是前几日格外嚣张的惠太妃一党,这几天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抱病得抱病,告假的告假,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与这些人的惶惶不可终日相比,长公主这几日倒是自在的很,自从老槐树进京以后,她觉察到周围环境开始微妙地转变,身边的桎梏似乎莫名其妙地消解了,现在的她不仅想出宫就出宫,就算出城打猎李攸熔都不敢说个“不”字。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位从天而降的曽外公,念及此,李攸璇不禁对老槐树好感倍增。而且经过几次接触,他发现老槐树虽然表面看起来威严无比,实际上骨子里就跟个老小孩似的,特别和气,时间一长,她也同靖汝妹妹一起与他斗嘴取乐,相处越来越融洽。自从李攸烨逊位,江后被拘后,她已经很少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了,私底下早就把他和靖汝认了亲人。其实他们本来就是亲戚,只是皇家本就情薄,能让她真正信赖依靠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只是听那小丫头私底下说,老槐树身体并不好,这次更是抱病进京的,因此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和难过。
这次李攸烨出宫,特地带了宫里上好的止咳化痰药,给他送过来。到了驿站门口,却看到那里早就停了一辆马车,心里疑惑,曽外公几乎不见外人,怎么今日接待客人了?
到了馆里,她才看到,原来那客人是刚获释的康广怀。康广怀起身拜见过她,便重新回位子坐好。两个人,勉强称得上“一老一少”,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说起朝堂的事情来。靖汝小丫头不在,李攸璇看看左右没人,就想着先退出,等他们说完了,再回来。但戚远剑却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先坐着,她便坐下倾听。把药盒放在案上。驿馆的仆人给她呈上茶。
“不瞒您说,我这次是对今上寒心透了,他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惠太妃一党落井下石,却还助纣为虐,如果您不来,我这番恐怕就要死在牢里了!”康广怀气愤道:“您也知道太皇太后如今失了势,那惠太妃一党没了压制,都跳起来了。好在您及时来了,要不然,朝堂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李攸璇嗅着茶香,瞥见康广怀背都弓起来了,再瞅瞅老槐树,不动声色闭目养神呢。
康广怀叹了口气:“可是您迟早又会走,我担心您一走,这朝廷又会被那帮人把持了!”
老槐树忽然睁开了眼:“你这小子啥时说话这么拐弯抹角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蒙古走狗一日不除,老夫就一日赖在京里,哪里也不去!你既然已经官复原职,便做你应该做的事,其余的老夫会顶着。有老夫在一日,其他人就休想胡来!”
“是!”得了戚远剑的允诺,康广怀风风火火地走了。
老槐树眼珠子瞄到李攸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璇丫头想说什么?”
“曾……外公,您既然说话这么有用,为什么不为皇奶奶说句话?或许您一开口,皇奶奶就被放出来了!”
“呵呵,事情没这么简单。狗逼急了,也会跳墙的。”他这话意味深长,李攸璇明白他的顾及,如果逼急了李攸熔,说不定他会做出伤害江后的事,因此也便按捺着心里的情绪,先把手中的药奉上。戚远剑笑着接过,交给仆从,转头又对李攸璇道:“到时候,我尽量争取与太皇太后见一面就是了,我与她父亲江太公是至交,她有难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说完,便又像棵木头一样,一动不动闭目养神。大概是太老了,他现在大多时候都在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样。如果不是偶尔动一下嘴巴,李攸璇真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过了半响,那棵老槐树忽然拍了拍大腿:“想不到那么一个蠢笨粗糙的老头子,居然生出这么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儿,简直是匪夷所思!”
“……”李攸璇吓了一跳,觑着又一动不动的老槐树,江太公都去世几十年了,居然还被说成蠢笨粗糙?您真的跟江太公是至交吗?
不知何时进来的戚靖汝,拽了拽她袖子,小声道:“他这是嫉妒!”李攸璇这才恍然大悟。而后两人瞄着老槐树,一同默默。
前线。一场伏击战的胜利,使得朝廷军士气大振。靖北侯当众嘉奖了此次立下头功的梁汉勇部,李攸烨帐里一时间喜气盈盈。再加上京中来信说,戚老将军一到,朝中局势基本稳定,众人都觉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只是李攸烨面上却并没有太大惊喜。
她站在沙盘面前,扫了眼满脸喜色的众位幕僚,最后定在最近与齐军交手的梁汉勇身上:“你们有没有觉得齐军,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梁汉勇略一皱眉,道:“殿下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觉得不对劲儿。按照常理,上次大败我军之后,齐王就应该压上兵力,乘胜追击,不给我军以喘息之机才对。可是,这几次与我军的交手,看得出来,他们似乎并不想与我军纠缠,每次都是打完即退,退了再打,反反复复,白白放弃了压制我军的大好机会!”他虽然不善勾心斗角,但在军事上,绝对是一员猛将,对战场特有的敏锐直觉提醒他,这里似乎存在蹊跷。
“你说的对!”李攸烨看着他:“只是,齐军明面上不想和我军纠缠,实际上却在做着纠缠我军的事!”
“此话怎讲?”梁汉勇问。
“你同我一起面见靖北侯,到时候我再详细说明!”李攸烨放下手中的长杆,同他一起去了靖北侯营帐。
为了避嫌,李攸烨私下很少与靖北侯会面,这次她带了梁汉勇急匆匆赶来,又让靖北侯支开旁人,表明此事非比寻常。张仲良当即严肃了脸色,听她将之前与梁汉勇的对话重新叙述一遍,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敢问靖北侯,倘若这时候,李戎瀚撇下我们,直取京师会怎么样?”李攸烨看向靖北侯的目光,不像在征询,倒像是提点。
“这……”靖北侯愣了愣:“京师城池坚固,且有御林军和神武军坐镇,他想攻进去,绝非易事!”
“倘若他有内应呢?”
靖北侯和梁汉勇俱都脸色j□j,因为从李戎瀚能够轻易抓住柳舒澜母女这件事推断,他在京中有内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齐王此时真的直取京师,难保京城不会被内外夹击。而京师一旦沦陷,后果便不堪设想。
“可是,他若有南下意图,我们不可能察觉不出!”张仲良怀疑道。
“倘若他们走水路,再设疑兵迷惑我们,敢问靖北侯,能否察觉出来?”李攸烨直言,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铺在案上:“这是密探从齐国传出来的!”说着指向上面那模糊的一团字迹:“靖北侯看这东西像什么?”
张仲良尚处在震惊中,随着李攸烨的指法,下意识地看着那锦帕,上面字迹明明都花了,一点都看不出写的什么,梁汉勇也凑过来,挤着眼睛往上面看:“这……看不出来啊?”
“我不是让你们看字,而是让你们看这字的分布!”
“这是……船?”靖北侯询问似的看向李攸烨。得到后者确认。
“船?”梁汉勇扭着脖子往靖北侯那个角度看去:“别说还真像条船!”
“这是一艘用字排出来的船,即使字花了,船形还在!”李攸烨想起当初从水里捞出锦囊的时候,看到字模糊了,第一时间就觉得锦帕已经作废。但是心里的不甘心使她一次次拿出帕子考量,她甚至想过各种方法,想把字迹复原,包括用火烤,用酒浸染,结果都做了无用功。直到昨天,她无意中拿上官凝的锦帕,并排放在一起比较,看到那雪白兔子,目光又留意到那黑漆漆的一团,这才觉得,它的形状好像一艘船的图案。
想必那密探已经设想过各种突发状况,所以才用如此隐晦的方式传达意思。
“可是,这也未免牵强了,上宽下窄的东西不一定是船,还可能是个水盆!”梁汉勇拖着腮,分析道。靖北侯在旁边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之所以说这是船,其实有另一方面的依据。去年,齐国大兴土木为李安起建陵。皇奶奶收到密报,说李戎瀚私下伐木数额,已经超出了一般帝陵所规定的木材用度。可是,朝廷派去监督的特使上奏,李安起的陵墓用料并未出格。你们想那些多余的木材都去了哪里?”
经李攸烨这么一提,靖北侯忽然又联系到了去年为李安起恢复帝位那件事,以齐国的势力,最后只为李安起争取到一个顺归帝的名号,他本以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了。现在想起来,难道他们另有目的?
“这几年齐国的密报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她用字排出船的模型,倘若送到皇奶奶手中,以皇奶奶的智谋,想必第一时间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别人,就未必了!如果我不是事先听皇奶奶说起过,也决计想不出的!”
一般人都会往字面意思上深究,却不会想到,其实上面写得什么根本不重要。
“我怀疑他们一直在秘密造船,去年,他们将借顺归帝的陵墓建设,把造船的真相掩盖了!试想一下,京师邻着瑞江,用水攻岂不是比陆攻更出其不意?倘若水陆夹攻,再有内应,京城安不沦陷?为了这一天,他们必是谋划了很久!”李攸烨望着对面目瞪口呆的两人。
果然如此。靖北侯恨恨道:“我就猜到李戎瀚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原来他果然蓄谋已久!”
梁汉勇缓过神来,忙问:“那我们要不要通知朝廷,让他们做好防范?”
“来不及了,看形势,李安载已经出发好几天了!”李攸烨摇头,定定看着张仲良:“所以我给靖北侯的建议是,立即班师,守卫京城!”现在上官景赫尚未抵达军营,所有将领都要受张仲良调遣,所以,李攸烨才十万火急地来找他,因为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瑞王是否想好了,倘若咱们判断错误,那么擅自班师回朝,便形同谋反!”靖北侯道。
“谋反就谋反,难道在靖北侯眼里,那龙椅上的人,还抵的上江山不成?”这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靖北侯拳头紧了又紧:“我们的家眷还在京师呢!”
“所以本王才来同靖北侯商议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