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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贾母这里出来,林铭玉得了许多礼物,自有小厮送回林府。至王夫人院里,且听几个妇人闲着嗑牙。一人道:“……太太生好大气,早上把二奶奶也骂了,今天当差的是彩霞,听说方才被扔了茶盅,头也嗑花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偏前日赵姨娘使人与彩霞说话,太太有什么不晓得的,且记在心里呢。今日那位生辰,阖府都去了,偏老太太病着,只让太太侍疾。太太回来就不好了,扔了好些瓶儿盏儿的,这会子且屋里躺着,听不得一点儿声音,动辄就心烦的。我听说,太太与那边且生了呢隙,当日……”
话未说完,已有人斥道:“快住口了罢!主子们的闲话,也是你们说得。太太正心烦,何苦招惹了她。妈妈们原是伺候的老人了,当与我们做个典范才好。莫再让我听见了,说不得就要报于太太知道了,都没个好。”
院子里顿时噤声,待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过去,先那妇人道:“呸,拿什么主子派头,不过是个丫头子,打量我不知道她的心呢。”
另有怕事的劝道:“好了好了,原也不该说这些闲话,各自散了吧。”
拉拉塔塔之后,果不再听到人声。贾宝玉脸胀的通红,只想要跳出来去喝斥那起子碎嘴之人,偏听到有人提前一步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心里感激道:好袭人,难得你懂我的心。
一时三人皆挺住脚,站在院门外,气氛有些尴尬。贾宝玉待要为王夫人分辨几句,林铭玉已是看住他,似笑非笑:“宝哥哥,二舅母的病倒似是因我而起,我看就不要去讨人嫌了吧。若我去请安,恐才是真不好呢。”也不容贾宝玉回话,便道:“即如此,宝哥哥代我向二舅母问声好,府里还有一屋子的客人,我与姐姐先回了。”
说着与黛玉相携而去,贾宝玉阻之不急,又羞又气,到底也不知如何处理,唯有在院子外连连叹着气,也不想进去质问王夫人为何争对林铭玉,想一想只觉得没趣,便自走了。走着走着便到了梨香院这边,心里一动,乃道宝姐姐自来端庄温婉,最是好性子,不如宝姐姐说话去。
且不说贾宝玉如何入梨香院,这面林铭玉与林黛玉携手回府,自是也将贾府所见所闻告知林海,林海冷哼了声:“这等歹毒妇人,且不要脸面,往后只当没用这个人了,你们也不必再去见她。”
林铭玉笑:“她这作派才好呢,下人们都知是她狭隘,倒是成全了我与姐姐的名声。往后我只要多去气她,让她自做孽去。”
林海气笑:“你的时间宝贵着呢,何苦去做这捉狭事。我与你舅舅去说,如今贾府且得靠我与王子腾,不怕他们不与你交待。外头客人来了许多,你们出去待客吧。”
这一日且热闹了一日,至晚,周照青大笑而来:“东家,文宁来了。”林铭玉亦是惊喜,忙请了人进来。
宋文宁打扮清爽,俊雅不凡。见面即笑着作了一揖,贺道:“铭玉大喜,我来迟了,先告声罪。不过我来迟是有原由的,待说与你听,必不怪我。”
林铭玉早一步托着他的手臂不让下拜,此时携他堂前坐下,方笑问:“有和因由,若不能令我满意,必要罚你的酒。”宋文宁最是怕喝酒的,一喝酒便要发酒疯,与平常的稳重温和判若两人,只一味的如顽童般玩闹得很。林铭玉有幸瞧了一回,足笑了他一月。
周照青亦听说过此事,只一旁忍笑。宋文宁偏不理他打趣,神色自若道:“我方才海上走商回来,听说你生辰,原是要快马加鞭赶上照青,一道来贺的。偏被涂将军拦了,托我带送你的礼,这些东西贵重又脆弱,我不敢颠簸,这才慢慢儿来了。你说这怨不怨我来迟?”
林铭玉听说涂凌光还有礼物相送,并且都是贵重礼物,已经乐得见牙不见眼,站起来作揖道:“文宁兄辛苦,瞧您这满身风尘,来来来,晚上我特为您置办一桌接风酒为谢如何?”
宋文宁哈哈大笑:“这还像句话。”乃笑纳了。
林林铭乃引他见林海,又为其引见赵元初等人。大伙均是年轻人,况宋文宁人物俊逸,才学不凡,因说是福建士绅之子也不引人注目,故此与赵元初等人亦是能说道一块去。再有周照青早来一日,已与这些人熟了,有他照应着,林铭玉也安下心,又应酬其余人等。
晚饭已毕,客人们皆陆续告辞。因贾母身体不适,贾府之人只是略坐,留了男人们并李纨带着姑娘公子们在此,邢夫人、尤氏、凤姐等皆已提前离席。此时男人们也回了,李纨等人与黛玉告辞。李纨使了人请林铭玉来,趁着姐妹们与黛玉话别,悄与铭玉道:“铭哥儿,今儿我兄长可与你见着了,他的名讳是上李下善?”
林铭玉想起席间一个温和的中年人确实向他介绍自己是李善,且对他说了好多好话,说话不是很利索,瞧着很是憨厚木讷。来的客人实在多,林铭玉也未一一细谈,只是礼貌招呼而已,那人却很激动的样子,倒是给林铭玉留下一些印象。
“原是大表嫂的兄长,我说瞧着和善呢。”林铭玉不知就里,应和了一声。
李纨笑:“我兄长是个和善人,瞧着也老实,铭哥儿若与他多交往些时候便知了。他平日最是爱酿酒的,酿的酒竟比外头卖的还好些,我家里也是靠着哥哥酿酒得些贴补,好过日子罢了。”李纨的家世林铭玉是知道的,好歹她爹也是做过国子祭酒的人,若是不说,真料不到家里过得这般艰难。何况,一个女儿还是嫁到国公府做嫡孙媳的。
李纨并不遮掩,不过她也不是擅长说这些的人,脸上已是微惭:“我在府里不过是活死人罢了,若不是有兰儿,我早去了。如今也帮不上家里多少,我哥哥自小疼我,我瞧着家里侄女侄子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听说铭哥儿如今有许多营生需要打理,想是也需要人手的,若是不嫌弃,我哥哥手下倒有一些知根知底的掌柜伙计,乃是当年跟着我爹的老人了,办事个个是爽利的,京都里边也是熟门熟路,铭哥儿若是愿意,看看可否有个地儿安置了?我哥哥一辈子也就酿酿酒,读书上也便这般了。这些家人倒是白白耗费了,甚是可惜。”
林铭玉再没料到李纨会求他这样的事,因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大表嫂说的话我倒有些不懂了。不说旁的,只说如今大表嫂是荣国府二房嫡孙媳,往后自是当家奶奶,荣国府没得庄子铺子安置几个人?大表嫂自己的产业怕也安置得了吧。”
李纨脸上露出苦色:“我在府里的地位,你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看到听到了一些。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二房大奶奶,又何曾有人放在眼里。当日我家教女,便是以纺渍为要,相夫教子,并未多授诗书经要。平日里账掌事,多时吩咐下边的人去做。我在府里,又何来这等机会,不过做个木头人罢了。再说我家的嫁妆,早先已让你珠大哥偷偷花了。这也是一起往事,哪日我再说给你听。如今却是艰难,我也不欲求太太,更不愿她知晓这些,少不得让我家把人发卖了事。只是这些人同我们情分不同,万万不能卖的,我宁愿送他们给人干活,只求一口饭吃。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识得一二个人,再不知道外人如何品行,唯你们姐弟,都是通透之人,亦与旁人不同,因有所托。”
林铭玉并未接话。李纨又道:“我知这话令人为难,你要多想也是应有的。明儿我兄长亲来见你,望你瞧在亲戚一场的情分上,见他一见罢。”
这话倒好说,林铭玉便应了:“好,明日只管使他来见我,有何话我再与他说。”
李纨虽然有些失落,却也因早有准备,心里到底是放心了不少,便道:“这般说定了,我明儿比唤他来。今日之恩,我李纨必记在心底,只等他日再报答。”
林铭玉不多言。一时贾府众姐妹们已经出来了,铭黛二人便目送她们登车离去。
客人皆走了,周照青、宋文宁自在林府客房住了。歇了一会,有更衣梳洗一番,林铭玉便请二人入院内相见。
因有前话,席间几人并未多吃,乃重新置办一桌席面,温了好酒,秉烛夜谈。
宋文宁这回出海,恰遇上涂凌光带领先锋军前往凉瀛援助,商队便夹在海师队中一路而行。宋文宁说了好一通沿途见闻,又说在凉瀛如何大大发了一番财运:“……凉瀛那小岛,没一刻是安生的。那些大名的军队,今日在这里扫荡,明日又在那处扫荡。今朝是足利家族,明日又是佐藤家族,不论是谁来了,涂将军都叫人喊话,叫卖刀兵物资。咱们的水师装扮成为海盗,只管把旧兵器旧衣甲破烂长矛弓箭的作价卖出去,偏人人都哄抢,只把价格往高里抬。我再没见过这般愿意做冤大头的买主。我那一队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原以为卖不出的,却也被那大名的家臣高价买了去。先总听人说凉瀛人彪悍贪婪,如今一瞧,贪婪是尽有的,人却着实叫人看不上眼。凉瀛自里头就烂了,只瞧它境内百姓惨状,吃不饱,穿不暖,上头还这般奢侈耗费,损人肥己,离亡也不远了。那些百姓过得极为痛苦,难怪古人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林铭玉冷笑:“这等贪得无厌之徒,也不值得人同情。你不知他为这般混乱之时,如何抢掠过往商客,如何厚颜无耻占旁人资产为己有,如何颠倒黑白抹乱是非,如何残暴歹毒泯灭人性欺凌弱小……这些后果是他们自找来的。想要灭亡,且等着呢。”说着又把些前世那些战争之事说出来,说得周照青、宋文宁也是怒然拍案。
“这等畜生,恨不能赶尽杀绝才好!”周照青身负血海深仇,最是不能忍这般禽兽作为,乃拍案怒喝。
宋文宁亦是怒容满面,道:“早知如此,我便把茶叶都换成马草,粮食换成霉米,毒死一个算一个。”
林铭玉同样愤怒,不过他的愤怒不是一日两日,再说已经有人在教训他们了,反是宽慰两人道:“放心,如今有涂大哥呢。你们瞧好戏吧,猫捉耗子,纵然能一口咬死,也要在爪子下玩弄多时呢。照青,你瞧着如今他乱,只恨不得他灭亡了,却不知唯有乱,才是更稳妥的扼杀成长。文宁,何必遗憾,咱们就是要养着这个,压着那个,只要有人不平了,凉瀛就太平不了,凉瀛人的好日子也过不得了。”
凉瀛为大洪属国,却早有不臣之心,这事简直是天下皆知。而凉瀛佐藤亲王入朝进贡之事,两人方知的,早知他们这般无耻,又听了这许多孰不可忍的事迹,心里暗暗磨牙。一琢磨林铭玉说的话,果然是在理。
只周照青道:“话虽如此,便以我的脾气,必得手刃仇人方得痛快。”林铭玉知道他有仇未报,闻言宽慰道:“有仇必报,以怨报怨。我们一日日壮大了,便无人可欺了,到时,凭他什么仇,想报便报了。切莫着急。”
周照青如何不懂,默默点了头,算是认同。
宋文宁是聪明人,也看出端倪,因转移话题道:“涂将军这回虽然未与我一道回来,待你的心却一点不少,你可瞧了那些宝贝,均是西洋奇物,件件都是难得的珍品。我倒是想再出几次船,只是往后方少这样的机会了。”
周照青笑道:“宋公最是疼你,必舍不得你风吹日晒的。再说,如今你也到年纪了,该娶亲成家了。”
宋文宁正气道:“未有半分建树,岂敢言成家。我跟祖父说了,必得中了举,方成家。”
林铭玉笑:“早知宋公便是愿你读书科举的,想必不能拒绝你的要求。但万一你不能中举,未必就不娶妻了?”
宋文宁眨眨眼:“便是我不娶,还不知谁着急呢。”
说得三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