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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最后一次
刑怀栩大隐隐于市,老屋就像一位虚怀若谷的长者,张开怀抱,把她和小九温柔地容纳其中,丝毫不受外界纷争困扰。很长一段时间里,刑怀栩唯一要操心的只有小九读幼儿园的事。
小九幼年便变迁过数回成长环境,因此面对全新的幼儿园和陌生的老师同学,他非但不抗拒,还以自己天性里的热情迅速感染周遭,飞快成长为幼儿园里的新代人气王。
幼儿园老师在给刑怀栩的反馈函里总会认认真真地感谢小九,说他善良热心开朗活泼,还富有正义感和责任心,小小年纪便帮忙照顾其他小朋友,有他在的地方,就连烦恼都会消失不见。
“有没有这么夸张?”尤弼然看见反馈函后虽然感动但也忍不住质疑人性,“这位老师不会看上小九爸爸了吧?我听说他每回去接小九都被一群萝莉包围,真的假的?”
“小九的魅力并不比他爸爸少。”刑怀栩替儿子鸣不平。
“人家说三岁看老,小九要真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当真要变成无敌阳光美少年啊!”尤弼然抓住刑怀栩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你和康誓庭明明都和阳光热情这样的形容词相距甚远,勉强算闷骚,你们这样的父母,到底是怎么生出小九这样的小孩?”她眉毛一挑,笑道:“该不会是医院抱错孩子了吧?”
康誓庭听到这话,从书房走出来,笑道:“你见过抱错还长得这么像的小孩吗?”
小九蹿得快,过去只是眉眼像刑怀栩,不知何时起,就连眼下的泪痣都悄悄冒了出来,唯一不同的是,刑怀栩的泪痣在右眼下,他的在左眼下。
康誓庭感慨,都说长着泪痣的人应该爱哭,结果这对母子,一个坚强,一个乐观,都和眼泪没什么缘分。
刑怀栩把小九幼儿园的每一张奖状和反馈函都仔细收在抽屉里,这举动落在尤弼然眼里,惹得她忽然也想要个孩子。
可惜刑怀栩的孩子还没怀上,这年秋天的某个深夜,又有一位熟人离开。
当天晚上,刑嗣枚哭着打来电话,说医院通知她刑真栎肾脏衰竭加上感染,在午夜三点四十分的时候确认死亡。
刑怀栩握着听筒半晌没有出声,电话里刑嗣枚哭着挂断电话,康誓庭从刑怀栩手里取走听筒,把她搂进怀里。
刑真栎的葬礼并不隆重,他的棺木和墓穴早在出事当时就已备下,后来刑鉴修猝死,那口棺木便先给刑鉴修用了,直到现在,他躺在崭新的棺材里,似乎也已做好准备前往新的世界。
等到刑真栎的头七结束后,夏蔷去找刑怀栩告别,她说她要离开这里了。
刑怀栩问:“你要去哪里?”
“去庙里,只有那里是我的去处了。”夏蔷说:“其实我也想过自杀,然后请你遵守约定把我葬到别处,可事到临头还是惜命怕死。”她自嘲地笑,“我到现在都不能想象真栎是怎么跨出那一步的。”
刑怀栩说:“不要死,活着吧,你死了,嗣枚会很伤心的。”
“嗣枚……我最疼爱的女儿,最后竟然和许珊杉的儿子好上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许珊杉一直都是被爱着的。”夏蔷笑道:“嗣枚也会一直被爱,她会很幸福。”
夏蔷离开几天后,刑嗣枚带了一个密封的信封去找刑怀栩,“这是我妈妈临走前交给我的,让我等她离开后再交给你。”
刑怀栩边拆边问:“什么东西?”
刑嗣枚说:“不知道,妈妈特意交代过这是给你的,说是三叔的遗物,还说能不能给我看要经过你的允许。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已经快要拆开的信封在刑怀栩手里重新被折起,刑嗣枚见她这举动,更加好奇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刑怀栩笑道:“你没有偷看过?”
“呃……”刑嗣枚挠挠脸,不好意思道:“我对着光偷偷看过,好像是一封信,又像是一张照片。”
刑怀栩收起信封,完全没有要拆的意思。
刑嗣枚疑惑道:“你真的不看?”
刑怀栩笃定道:“不看。”
刑嗣枚等了半晌,见她态度坚决,知道自己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便告辞离开了。
等刑嗣枚一走,康誓庭问刑怀栩,“你是真的不想看,还是不想在刑嗣枚面前看?”
“我预感看了这里面的东西,现在的太平日子就会消失不见。”刑怀栩重新拿出信封,毫不犹豫地拆开,“看还是要看的,但应不应该让嗣枚看到,我却没有把握。”
她捏开信封口,果然从里头抽出一张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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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弼然听说刑怀栩有事和自己商量,风风火火赶来老屋,刚见面眼前就被塞了张照片。
照片很旧,估计有二三十年历史,拍摄的内容是在草木茂盛的河岸,两个不知为何事起了争执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揪住了另一个的衣领,怒不可遏,下一秒似乎就要以拳相向。
尤弼然盯着照片辨认许久,指着其中似乎要被打的年轻人,不太确定道:“栩栩,这个人是不是你三叔刑銮治?年轻时候的,看上去才十几岁?”
书房里,刑怀栩和康誓庭难得都是一脸严肃,尤弼然被吓着,皱眉问:“怎么了?难道不是刑銮治?我看着挺像的啊,就是这张脸嘛。”
“确实是这张脸。”刑怀栩说:“但他不是三叔。”
尤弼然想了许久,恍然大悟,“这是你四叔?他们是双胞胎,你怎么认出来的?”
刑怀栩说:“虽然是双胞胎,但他们性格南辕北辙,尤其三叔骄纵跋扈,哪有这副忍辱负重等着挨打的表情。”
刑怀栩深以为然,点头之后又问:“那另外这个人是谁?”
她问到了问题的关键,刑怀栩沉默不语,她便转头看康誓庭。
康誓庭回答道:“他是刑鉴齐。”
“刑鉴齐?”尤弼然瞪大眼,虽然知道了对方身份,却没觉察出不妥,“栩栩,他是你二叔?那个英年早逝的二叔?”
刑怀栩默然点头。
“原来你二叔长这样啊。”尤弼然感慨,“挺好看的,看上去也挺健壮的,像个聪明人,说实话,你们刑家的基因挺好的,生出来的小孩虽然脾气都不好,但智商都不差,外貌也是……”
康誓庭见她离题万里,敲敲书桌,把一份复印件移向她。
那是一份旧报纸的复印件,尤弼然俯身细看,期间数度眨眼,一分钟后抬起头,连那张照片都不敢拿了,只一个劲猛搓自己双臂,“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都知道刑家老二英年早逝,但具体如何没的,刑怀栩这一代其实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一开始以为是失踪,后来尸体在河里被发现,才确认是溺亡。
康誓庭让尤弼然看的旧报纸复印件里就是当初事件的相关报道,里头提到的刑鉴齐失踪和被打捞回来时的衣着特征和刑怀栩给她看的旧照片里一模一样。
加上照片是在河边拍摄的,尤弼然已经联想到那张照片的性质了,但她有些发憷,下意识想拒绝那个可能性,“年龄对的上吗?或者只是恰巧穿了同一套衣服呢?”
“三十几年前发生的案件了,现在可能也查不到什么证据,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要么去世,要么退休,但是当初写报道的记者还找得到。”康誓庭指指旧报纸上的记者署名,说:“那记者笃定这起案件有内情,他坚持刑鉴齐当初尸检查出不是单纯的溺水,除去溺水死亡外,他的头部曾遭到撞击,有明显的伤口。警方也倾向于他是被人打伤昏迷后丢入水中,可公布真相后这些证据又全都消失了。”
刑怀栩问:“那我四叔呢?有他的线索吗?”
“在所有相关取证里都没有你四叔的踪影。”康誓庭看向被扔在桌上的照片,“目前为止,除了那张照片,谁也没把你四叔和你二叔的死联系在一起。”
“等等……你们等等……”尤弼然头疼道:“如果你二叔死前真的是和你四叔在一起,看这照片,他们俩好像还打起来了……那……那……自己二哥溺水,弟弟难道会见死不救吗?”
“不是见死不救。”康誓庭纠正道:“现在怀疑的是谋杀。”
尤弼然瞠目结舌,感觉自己三观正在被刷新,“不会吧……弟弟真的会杀哥哥吗?如果杀了,当时怎么什么都没查出来……”
“是我爷爷。”沉默良久的刑怀栩冷冷说:“不要忘记还有我爷爷在。”
“那位记者也说,他本想好好报道这起案子,却被多方面施压,最后只以普通的溺水事故草草了结了。”康誓庭说:“儿子死亡,为什么不去彻查案情?还变相掩盖真相,除非……”
“除非这件事还牵扯了另外一个儿子。”刑怀栩说:“以我爷爷的价值观来衡量,既然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就不能赔上另一个儿子,哪怕这儿子就是凶手。”
“你四叔真的会杀你二叔吗?”尤弼然犹自难以置信,“他们那时候才几岁?不都还只是小孩吗?”
刑怀栩瞥她一眼,轻声说:“你被刑家人关起来放火烧的时候,也只是个孩子。”
只这一句话,尤弼然立即接受了现实。
康誓庭说:“这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张照片会是刑銮治的遗物?难道拍照的人是他?”
尤弼然扶额哀叹,“如果真是他拍的,老二打老四,老四杀老二,老三目睹全过程还偷拍照……难怪天要亡刑家了,这是天理难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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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的案件,即使出现关键性证据,也已过了最长的追诉时效,刑怀栩对几十年前的真相其实没多少兴趣,她重视的是夏蔷将这张照片交给她的意义。
之一大概是和刑怀栩当初唆使她调查刑銮治之死有关,之二如今刑园交到刑銮平父女手里,刑嗣枚又是毫无野心的,夏蔷大概是想拿这张照片给女儿的未来做个保障。
刑嗣枚将来和刑銮平无冲突还好,若有冲突,这起陈年旧案就是刑嗣枚的武器。按照刑嗣枚的无争以及刑銮平的低调,刑怀栩原本猜测他们双方近几年应该可以相安无事,却没预料矛盾来得如此之快。
事情起因是刑柚要刑嗣枚签署刑园财产的分割协议,刑嗣枚来问刑怀栩的意见,刑怀栩颇感诧异,表示自己完全没收到消息。
刑嗣枚便明白对方是挑软柿子捏,隐隐有些不高兴,当即回绝了刑柚。
没过几天,刑嗣枚又告诉刑怀栩,说刑柚没和任何人商量,私自动工改建刑园。
“你很在乎刑园吗?”刑怀栩问刑嗣枚:“如果是钱的问题,倒可以和刑柚好好谈谈,如果不是钱的问题,你更需要和她好好谈谈。”
刑嗣枚考虑良久,迷茫道:“我也说不清楚,那个地方对我而言一直都是家,可即便是家,它也承载了太多我不愿意接受的东西,因此我不想回去,可听说刑柚要改造它,我又舍不得,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肆意践踏了。”她问刑怀栩,“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刑怀栩说:“很正常的想法。”
“是吗?”没有被刑怀栩反驳,刑嗣枚像是得到鼓励,踯躅片刻后下定决心,“我想我还是和四叔谈谈吧,毕竟那是刑园啊。”
“不要和四叔谈!”刑怀栩当即反对,但也觉得自己太突兀,便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和刑柚谈。”
“可是四叔是刑柚的爸爸啊。”形嗣枚说:“这种事,难道不该找长辈谈吗?刑柚能对刑园做主,必然也是经过四叔同意的。”
刑怀栩竟无言以对,她抚了下额头,只能道:“这样吧,我去和四叔谈。”
“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刑嗣枚忙道:“我知道你已经决定不再管这些杂事,现在的生活也很平静,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如果让段琥知道了,他也会怪我的。”
“没关系,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问四叔。”刑怀栩说:“就当做是最后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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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怀栩和康誓庭去刑园见刑鉴平的那天是周末,因为刚下过雨,天空阴沉路面湿滑,大门里没有人值班,车子从前园开进主楼的路上瞧不见一个人。
刑怀栩提醒康誓庭,“四叔住在副楼。”
康誓庭绕过主楼,沿着车道开到副楼大门前。刑园副楼相比主楼的富丽堂皇更显清雅,楼内陈设多以书画古物为主,康誓庭跟着刑怀栩走上二楼,停在刑銮平的书房前。
“四叔。”刑怀栩在门外轻声道:“我们来了。”
门从里打开,刑銮平站在他们面前,微笑道:“外面雨停了吗?”
“停了。”刑怀栩说。
“那就好。”刑銮平说:“刑柚出去的时候没带伞,我担心她回来的时候淋到雨。”
刑銮平把他们俩让进书房,开门见山道:“你们来是为了刑园改建的事吗?真奇怪啊,我以为刑园变成什么样,栩栩你都不会再关心了,还是说,即便是你,也不能舍弃这块奶酪?”
“奶酪吗?”刑怀栩说:“我爸看重一生的刑园,到最后竟然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块奶酪。”
刑銮平平静道:“迂腐不化,就算是黄金也会变成石头。”
刑怀栩问:“刑企没了,就剩下这座刑园,所以你打算今后就靠刑园生活吗?就算是金矿,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那我该怎么办呢?”刑銮平从座位上微微倾过身,“我不像你,有天赋的才华和能力,也不像你爸爸和真栎,从小生长在刑家的商业大楼里,接受企业家该有的培养,我更没有嗣枚那样的运气,我甚至不如刑銮治,就连走出刑园的日子这几十年都屈指可数,我长在刑园困在刑园最后也必将死在刑园,我不靠它,我还能靠谁呢?”
“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女儿要养。”他的视线从刑怀栩扫到康誓庭,意有所指道:“尽管她一心想成为你,可我们都知道她有多平庸,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你。”
“我过去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上班也不出门,就算在刑园,也总是一个人。”刑怀栩说:“我问过爸爸,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当然不清楚,只有当我威胁到刑家了,他才有可能关注到我。”刑銮平忽然笑道:“说到这,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为这么一件小事来找我。栩栩,你会来,应该带来了其他东西吧?”
刑怀栩看向康誓庭,康誓庭点点头。
“我确实带来一样东西。”刑怀栩从包里掏出那张旧照片,展示在刑銮平面前,“这个东西,是你的吗?”
刑銮平看到那张照片,反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到处找不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猜最后要落到你手上,果不其然。”他顿了一下,继续说:“照片不是我的,是刑銮治的。”
夏蔷也说照片是刑銮治的遗物,看来这是真的。
刑銮平突然又说:“但那照片,本来是我的。”
“什么意思?”刑怀栩问。
“既然你们会拿着这张照片来问我,以前的事,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了吧。”刑銮平说:“隔了三十多年,事情真相如何还会有人关心吗?毕竟三十多年前,也未必有人关心。”
“所以,真的是你杀了二叔?”刑怀栩问他。
“嗯,我当时很生气,控制不住情绪,用石头从后面砸晕了他,然后把他丢进河里。”刑銮平说这话神情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回家后我什么也没说,几天后尸体浮出水面,他们才找到他。”
“你……”康誓庭皱眉,“你是应激性杀人,还是蓄谋已久?”
刑銮平笑道:“都三十年了,追究这个有意义吗?”
康誓庭说:“有。”
刑銮平沉吟道:“……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事到如今,我只记得自己当时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然后呢?”刑怀栩问。
“然后?你应该猜得到啊。”刑銮平说:“你爷爷不想搭上另外一个儿子以及刑家的名声,虽然没有把我交出去,但也惩罚我,不让我接手刑家任何生意,还不允许我随意出刑园的门。等他去世后,大哥虽然不清楚真相,但也依旧贯彻这道命令,不让我接触生意,毕竟名正言顺少了个和他竞争家产的人。”
刑怀栩又问:“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二哥去世一年后,有人寄了这张照片过来,但他认错了照片里的人,把原本要寄给我的照片寄给了刑銮治。”刑銮平说。
“寄给你?”刑怀栩疑惑,“难道……”
“没错。”刑銮平说:“这张照片是用来勒索的证据,拍照片的人是当时正巧也在河边的一个摄影爱好者,他目睹了事情经过,等到二哥的死被以普通溺亡处理后,就明白咱们家有机可趁。”
“以三叔的性格,”刑怀栩说:“绝不会老老实实把照片交给你。”
“你三叔贪婪自私惯了,”刑銮平冷笑道:“他拿钱买了这张照片后,改用这件事要挟我,让我服从他,这辈子唯他马首是瞻,不能和他争夺我自己应得的权利。他死后,我哪都找不到这张照片,没想到是被夏蔷拿走,夏蔷又交给了你。”
刑怀栩想起夏蔷曾说刑銮治在监狱里信誓旦旦计划着出狱后的生活,在那种环境下还能帮他的人,也只有受威胁的刑銮平了。
“所以,三叔用这件事要挟你救他出狱。”刑銮治的死亡真相也呼之欲出,刑怀栩冷漠道:“因此,买凶杀三叔的那个人,是你,不是刑真栎。”
刑銮平说:“刑鉴齐的案子早过了时效,就算是刑銮治的死,也没有半点证据。栩栩,你定不了我的罪。”
刑怀栩收起照片,面无表情道:“要不要定你的罪能不能定你的罪不是你和我决定的。”
从刑园出来的路上,刑怀栩一直沉默,等到车子驶出刑园路,她才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嗣枚开口。”
康誓庭问她,“你确定要把这些都告诉嗣枚?”
“别的不提,三叔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父亲,他也确实从小疼嗣枚,嗣枚嘴上不说,心里对他是有感情的。”刑怀栩说:“既然刑柘不在,要不要让四叔为三叔的死负责,就只有她能决定了。”
“如果她要把刑銮平绳之以法,你就会帮她,是不是?”康誓庭轻嗤一口气,“夏蔷把照片交给你,既能让你照顾嗣枚,又能让你帮刑銮治翻案,她其实早算准了吧,毕竟别说一张照片,只要给你一个人名,你最后也能知道真相。”
“白实吾早告诉我了,是我不想知道而已。夏蔷把照片给我,分明是逼我。”刑怀栩想了想,虚叹一声,“算了,偶尔被算计一次,其实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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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刑怀栩在面对刑嗣枚这事上彻底犯难了,她甚至对刑嗣枚的接受程度都毫无把握,几经犹豫后,她终于痛下决心,选了个黄道吉日,约刑嗣枚长谈,并把照片交给她。
刑嗣枚的震惊可想而知,她几次不由自主询问事情真假,刑怀栩都一一耐心解释。
最后,刑怀栩让刑嗣枚想清楚,这件事的后续处理究竟要怎么办。
刑嗣枚回家的时候还挺冷静,表示会认真思考这件事,结果不出两天,段琥打来电话,声音十分焦急,说嗣枚中午出门前说要去找刑柚,可大半天过去了,他打她手机一直关机,他已经在去刑园的路上了。
“她去找刑柚?”刑怀栩大惊道:“她怎么会去找刑柚!”
段琥也从刑嗣枚口里听说了刑家上代的事,“她说她想让刑柚劝她爸爸自首!”
刑怀栩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和康誓庭飞快往刑园赶。他们到达刑园外时,段琥的车正停在路边。
“没人开门!”段琥气喘吁吁踹门卫室的门,“一个人都没有!”
“栩栩,你下车。”康誓庭沉声说。
刑怀栩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你想干什么?”
康誓庭说:“我把门撞开,你去段琥车上。”
“你……”刑怀栩停下动作,“太危险了!”
“不过是道门,正面撞上去的话连安全气囊都不会启动。”康誓庭说:“别浪费时间,也别说什么要陪我的傻话,乖,去段琥的车上坐着。”
他很少用这种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和刑怀栩说话,刑怀栩虽觉得不妥,还是下车往段琥那辆车跑。等她跑到段琥车旁,康誓庭也倒车完毕,接着一鼓作气朝刑园大门撞去。
一声巨响,高大的铁门被撞开,生活不是动作片,刑怀栩和段琥一时都有些傻眼。
刑柚住在副楼,康誓庭和段琥都目标明确要往副楼开,唯独刑怀栩在经过主楼时着急地让他们停下来。
“所有窗户都是关着的,只有嗣枚房间的窗户开着,她们应该在嗣枚房间!”刑怀栩说完率先往楼里跑。
刑怀栩在这栋楼里生活了二十年,除去她自己的房间和书房,这栋楼里有太多属于她的禁区,尤其是夏蔷母子三人的房间,是她过去二十年被明令禁止靠近的地方,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这个家里,拼尽全力往那个方向跑。
刑怀栩跑在最前面带路,等她要推门时却被康誓庭一把拉到身后,紧随其后的段琥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改推为踹,微微闭合的门一踹就开,一把刀也从侧面猛扎过来。
那刀是普通的水果刀,被刑柚紧紧握在手里,刀口向下,刀尖向上,刀刃上还有新鲜的血迹。
“刑柚!嗣枚呢?嗣枚呢?”段琥看到血,想起没有音讯的刑嗣枚,吓得魂飞魄散,“你把嗣枚怎么样了?”
暗藏的刀没有刺中任何人,刑柚瞧见刑怀栩,不管不顾又朝她刺去。
康誓庭把刑怀栩挡在身后,怒道:“刑柚!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好不容易变成现在的样子,你们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人生?”刑柚满面激愤,大嚷大叫,“我爸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会像刑嗣枚,被一个声名狼藉的父亲拖累自己的未来!我是刑家的千金小姐!我不会让任何人改变这个事实!你们要举报我爸,就是要毁掉我!我不会妥协的!不就是杀人吗?只要杀了你们,这一切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刑怀栩也惦记着刑嗣枚,想把刑柚往走廊外引,露出房间门,好让段琥进去找人。
刑柚的注意力全在刑怀栩身上,“刑怀栩!全世界我最讨厌你!”
刑怀栩趁机问她,“你讨厌我什么?”
“我讨厌你的一切!”刑柚骂道:“讨厌你从小到大的自信从容!讨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的好成绩!更讨厌你的长相!”她看向始终护着刑怀栩的康誓庭,举刀的手气得颤抖,“还有康誓庭!明明是我先喜欢他的!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他!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你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为什么什么好处都让你得了!为什么!这不公平!”
她嘶吼出声,歇斯底里状若疯狂。
刑怀栩一路后退,引导刑柚一路向前,在她身后,段琥果然找准时机跑进房间。
很快,房间里传来段琥的撕心大叫,“嗣枚!”
他的叫声太惨烈,就连刑柚都愣了一秒,康誓庭迅速上前夺刀。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刀子落在地上,被刑怀栩一脚踢到楼下,康誓庭也抓住刑柚胳膊,将她压趴在地上。
刑怀栩冲进卧室,就见刑嗣枚躺在地上,腹部全是血,段琥正手忙脚乱拿衣服给她摁压止血。刑怀栩来的路上已经报警,这时忙叫救护车。
刑嗣枚的意识还很清醒,她带血的脸上全是泪,“姐……”
刑怀栩跪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别怕,咱们家附近就有医院,救护车五分钟内就能赶到。”
刑嗣枚摇摇头,哭得更伤心,“刑柚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说……她说我哥哥……她说哥哥当时已经不想自杀了,他正准备从窗户上下来的……是她……是刑柚把他推下楼的……是她……”她越说越哭,越哭越伤心,抓着刑怀栩的五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刑怀栩坐倒在地,整个人都怔住。
刑真栎出事后,因为有那通和尤弼然的电话作证,没人怀疑过他的自杀,更没人试图在那栋几近废弃的刑企大厦里找到些什么。
刑嗣枚哭得更加大声,抽抽噎噎道:“她还说……哥哥出事后,你把爸爸藏起来,是她把度假村的消息透露给媒体……是她让媒体找到爸爸……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为什么……为什么……”
楼下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是警察赶来了。
康誓庭要把刑柚交给警察,刑柚忽然挣扎着跌进门,嚎啕大哭着爬向刑怀栩,“姐!姐!你不要把我交给警察好不好!姐!大姐!二姐!你们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姐!你不是最疼我吗?从小到大你不是最疼我吗?姐!”
她想努力抓住刑怀栩的脚,可惜手臂无论怎么向前伸,都碰不到那个人,这种泄气的感觉太熟悉——高高在上的刑怀栩,默默无闻的刑柚。
刑柚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几个警察上楼带走了刑柚,还有几个警察赶去副楼逮捕刑銮平,刑柚哭喊了什么刑怀栩再也听不见。紧接着救护车赶来,白色的身影们忙忙碌碌带走刑嗣枚,段琥也跟着离开。
这个纷乱的世界,再一次只剩下刑怀栩……吗?
“栩栩。”
刑怀栩抬起头。
康誓庭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并试图将她搀扶起来,“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刑怀栩站起身,握紧康誓庭的手,“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康誓庭摇头。
“那就好……”刑怀栩由衷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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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医院病房里,刑怀栩边削苹果边对刑嗣枚说。
刑嗣枚正搂着小九读童话书,闻言抬头,“什么事?”
刑怀栩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刑嗣枚,“我想卖掉刑园。”
“卖掉刑园?”刑嗣枚咬了口苹果,避开伤口让小九下床。
刑怀栩说:“你是我身边仅剩下的刑家人了,这件事需要你的同意。”
刑嗣枚认真想了想,“卖掉也好,那个地方是时候改头换面了。”
刑怀栩笑道:“卖掉之后,一笔寄给三婶和刑柘,一笔捐给你妈在的寺庙,剩下的钱咱们平分了吧。那钱可不少,你想怎么用?”
刑嗣枚也笑,“我不知道啊,换做从前的我,可能第一件事就是买条漂亮的裙子吧。你呢,你要怎么用?”
刑怀栩说:“本来没想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去买条漂亮的裙子吧,当做生日礼物。”
“对啊,你的生日要到了。”刑嗣枚笑道:“小九,你妈妈生日要到了,你有准备礼物吗?”
小九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正要向妈妈讨苹果吃,冷不防被问倒,眨着眼一时有些心虚,但他很快又说:“我知道爸爸准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段琥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在他身后,康誓庭也提着一袋水果。
小九扑向康誓庭,认真汇报道:“爸爸,妈妈要过生日了!”
康誓庭摸摸他的头,笑道:“我知道呀。”
小九又问:“为什么我每年都要过生日,妈妈每年也要过生日?我过生日是长大,妈妈也要长大吗?妈妈已经够大了,不要再长了好不好?”
刑嗣枚抱着玫瑰花,冲刑怀栩偷笑。
“这样啊。”康誓庭蹲下身,和小九平视,他认真思考半晌后,笑道:“妈妈已经是大人了,不会再长大了。”
“那为什么还要过生日?”小九皱眉。
段琥也笑出声,等着看康誓庭如何哄孩子。
康誓庭却不疾不徐地说:“其实妈妈不过生日的,是爸爸坚持要给她过。”
小九果然又问:“为什么?”
康誓庭笑道:“因为妈妈每过一次生日,就证明爸爸又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一年,爸爸想一直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一年又一年,直到小九长大,直到爸爸老得再端不动蛋糕,妈妈老得再吹不灭蜡烛,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小九似懂非懂点点头,小大人似的通情达理,“那就过吧,每年都过,我也陪妈妈一起过。”
===
刑园的出售花了刑怀栩一点时间,等一切手续办妥,她当真和刑嗣枚手挽手逛了一天街,买回一堆未必会穿的漂亮裙子。
这年结束的时候,刑怀栩在偏离市区的地方买了一栋小房子,双层楼,独门独户带小院,除去他们一家三口的卧室和书房,还有两间客房供友人来访。
老屋再一次被腾空,离开的时候,小九认认真真和那道绊过他无数回的门槛道别。
这年春节,康老爷子再次中风晕倒,这是他第二次中风,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醒来后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清楚。
刑怀栩带着小九去看他,老爷子迷茫中握紧她的手,喃喃说了声对不起。
将近九十高龄的康老爷子在二次中风后又支撑了半年才离世,三个月后,康炎带赵祈环游世界,第一站选在了挪威。
机场送完行后,康誓庭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你也要三十岁了。”
刑怀栩不以为然,“三十岁又怎样?”
“连你都三十岁了,”康誓庭牵着她的手往机场停车场去,周围往来全是行色匆匆的人,“栩栩,你二十岁嫁给我,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刑怀栩轻笑,“十年了啊……这十年,我就像只做了一场梦,又像过完一辈子。”
“以后还有很多个十年。”康誓庭揽住她,又顺势摸摸她的头,“你三十岁那天,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吧,一个场地小一点的,人少一些的,随心所欲,没有算计和纷争,简简单单的婚礼。参加婚礼的都是我们最亲近的人,让尤弼然做伴娘,她大概会从头哭到尾,哭得妆也花了,说不定还会在给我们递戒指的时候因为激动崴到脚。婚礼不请司仪,就让段叔和我爸当主持人,一文一武一静一动。花童有现成的小九,丢捧花的时候你要记得扔中嗣枚,因为段琥一直着急要和她结婚,可嗣枚说要以事业为重。”
刑怀栩听他兴致勃勃畅想婚礼细节,忍不住笑。
康誓庭也笑,却让她不要笑,还要她一起想。
“我倒是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刑怀栩笑道:“你妈妈姓赵,好巧,我在挪威也认识一位姓赵的朋友。”
康誓庭微顿,下意识朝机场外的晴天望去,“是吗?真巧。”
刑怀栩笑道:“是啊,真巧。”
康誓庭挠挠鼻子,“无巧不成书嘛。”
刑怀栩笑道:“比起巧合,我更喜欢命中注定的东西。”
康誓庭低头问她,“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东西?”
“很多,比如候鸟南迁,冬去春来,地球公转自转……”刑怀栩轻扯他的领带,将他拉得更低下头,好让她稍一仰头,便能吻住他,“以及,我一定会嫁给你。”
————————————《此婚是我结》正文完结于2016年4月16日晚上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