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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公司还招人吗?”周洛阳不死心地追问, “我可以给各位老总们端茶倒水熨衣服。”
一连几天里, 周洛阳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杜景还在分析他的资料, 头也不抬道:“你最近的爱好变成熨衣服了?我怎么记得有人的梦想是开一家古董店?”
周洛阳干净利落地撇清了关系:“什么梦想?我不记得我有什么梦想。熨衣服与做家务就是我的梦想。”
杜景:“……”
周洛阳给杜景熨他的西服与衬衣,又说:“宛市的冬天太冷了, 得给你买两身厚点的衣服。杜总可以接受穿秋裤吗?”
杜景终于一瞥周洛阳:“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轻微的变化。”
周洛阳实在很唏嘘,答道:“是的,我本来就是个俗人。”
“嗯, 月入四十万很多, ”杜景随口道,“前一任在这个位置上干了两年,实现财务自由,辞职带着老婆满世界玩去了。”
周洛阳道:“确实, 一年税后也有三百多万呢。”
周洛阳家里曾经做的生意也是上千万规模, 只不过父亲去世所带来的一系列家道中落, 导致他如今生活甚为拮据。但他不是没见过钱的男生,只是对杜景为他带来的境遇改善, 表示出了恰到好处的快乐。
他没有朝杜景说“借我钱先让我还钱”之类的话,但他会一直记得。
“你没注意到,重点在于后半句。”杜景又道。
杜景自从搬到周洛阳家后终于获得了充足的睡眠, 全身上下散发着雄性感充足的强势感,这个家里已被纳入了他的领地势力。过得舒适时,他不会顾虑太多,在周洛阳面前总是有话就说,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我去上班了。”杜景在门口想了想, 又说,“换租个大点的电梯小区,店的事今天记得去办。”
周洛阳心想来了来了,开始拽了,这家伙某天一定会旧事重提,对再见面时自己揍他那拳念念不忘。
“谨遵杜总吩咐。”周洛阳礼貌地答道。
但有时仔细想起,周洛阳又很不希望杜景从事这危险的工作。
他好奇打听了下上一任昌意副总级的高级执行官,杜景对那人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对方也姓周,是个做饭很好吃的、二十六岁的帅男人,做饭好吃来自于他偶尔会在加班时于单位给同事做煲仔饭吃——家里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友。
除此之外,公司会对所有离职员工做信息保护,毕竟做这行得罪的人太多。
杜景原本有希望打破这位“周总”的记录,成为昌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执行官,但他回国时晚了三个月,于是只差那条线一点点。
话虽如此,二十七岁成为国内最大私人侦探组织的副总级主管,直接对老板负责,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周洛阳当然明白杜景的意思,做这行变数太多,不是长久之计。先前的话都是玩笑,他当然明白杜景的薪水在某个意义上是买命钱。他决定尽快把店开好,让杜景没有后顾之忧。这样他也可以选择做个两三年便辞职,两人一同经营古董店。
杜景给了他一份公司出具的证明,以及银行流水单,周洛阳可以用它去找银行,用杜景的名义作担保贷款,支撑他前期店铺开张所需的费用,但他目前还不打算这么做。
这天周洛阳找到中介,看过几套房,给杜景发了照片,杜景的回复是【你喜欢就行】。而接下来明显很忙,便不再回复他了。
周洛阳心想,看在他为我辛辛苦苦上班挣钱的分上,就不计较他上班不能秒回的事了。
他看好了一套阳光充足,有一整面落地窗,两室两厅,客厅很大的十六楼房,拍照发给乐遥,乐遥的答复是:【你们喜欢就行。】
周洛阳在中介面前沉默片刻,这句话里的“你们”显得有点意味深长,但乐遥很快作了补充:【哥哥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于是周洛阳便定下来了。
接下来则是在同一家中介处咨询铺面。中介小哥很高兴,同一天来了两单大单,又带着周洛阳去看店铺。
这几年经济衰退,实业大量萎靡,大量商铺关门的关门,破产的破产。租金意外地比周洛阳想象中的便宜非常多。
“我对商铺有错觉,”周洛阳心道这真是意外之喜,“还停留在几年之前。”
中介笑着答道:“这几年生意不好做,铺面已经换过三家商家了,说是经济环境不好,但大家还是要做生意,依然很抢手。”
这店面朝街道,街两边都是银杏树,深秋落叶会很好看,斜对面是大使馆与高档会所。侧旁有家茶艺店,顺便卖点根雕。
周洛阳对这家店很满意,租金虽然比预想中的便宜,却也有点吃不消。做古董生意向来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周转资金也很重要,外加装修、进货,将耗费很大一笔钱。
下午时,他认真想了下,最后还是给杜景发了消息,哪怕他不回,也得征求下他的意见。
“租金问题,能不能让房东宽限点?”周洛阳说,“你也看到了,我的流动资金确实不算充裕,签两年合同没问题,我只希望能季结。”
中介小哥正犹豫时,周洛阳的手机却来了消息。
【等我。】杜景站在大使馆门口,给周洛阳发消息,【我看见你了,和房产中介在一起。】
周洛阳:“???”
周洛阳到路边转头看,杜景与两名同事正离开大使馆,穿过马路过来。
宛市下午的阳光照耀在杜景身上,他转过身,朝同事简单点头,大伙儿便各自上车,开车走了。
这伙私家侦探真有钱,周洛阳也发现了,开的全是上百万的豪车。
“出来办事?”周洛阳问,“怎么跑法国大使馆来了。”
杜景看了眼中介,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见周洛阳正观察他表情,知道他担心的点,随口道:“吃药了,没什么问题。”
中介小哥看见杜景时有点怕,杜景太高了,脸上还带着伤,一看就不好惹。
“我们的另一个股东,”周洛阳朝中介解释道,“我俩合伙。”
中介忙点头,见杜景从斜对面的大使馆里出来,带着的人又对他十分客气恭敬,显然有一定社会地位。但做这行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杜景推开满是灰尘的玻璃门进去,扫了一眼,里头灰尘多,弄得他打了个喷嚏。
周洛阳大笑起来。
“在外头等。”杜景又朝中介说。
中介重新开锁,自觉退出去。
杜景没有当着中介的面说,这时候朝周洛阳道:“装修钱可以省一笔。”
“嗯。”周洛阳说。
“地段不错,”杜景又说,“适合你的客户人群。”
周洛阳又嗯了声,杜景四处看了下,说:“问过风水师没有?”
周洛阳笑了起来,杜景疑惑地看他。
“对家里租的房子这么随便,”周洛阳说,“怎么看见商铺,倒是这么上心了?”
杜景只是简单地说:“是挣是赔,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是希望你开店能挣钱。”
周洛阳想了想,明白杜景的意思,他自然不在乎周洛阳怎么花钱,但设若这家店一直赔钱,对周洛阳的自信会有不小的影响。
“我觉得我可以挣钱。”周洛阳说。
他和临时起意、三俩朋友凑点钱合伙投资的人不一样,他会做古董生意。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熟悉收藏品行业的整个产业链,也有一定的人脉,尚在初中时,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回宛市,帮爷爷打理生意,并联络出席一些有名的拍卖会。
可以说收藏品交流与历史这行,才是他的本专业,而大学读的机械、精工领域,反而是为未来他接管家族行业所提前做的预备。
这也是他在回到宛市后,始终很难接受去公司里打工的缘故,周洛阳一直觉得,只要让他把店开起来,他一定能养活自己与杜景、乐遥。
“我相信你。”杜景向来是周洛阳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哪怕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感觉出周洛阳任何惊人的生意天赋。
“那就这家。”杜景最终敲定了。
“起个名字?”周洛阳说。
“长安吧,”杜景不以为意,“长安钟表古董。”
周洛阳嗯了声,以前杜景的微信名字就叫“长安”。他们在大二那年一起去过洛阳,也去了长安,杜景很喜欢长安的银杏树。
周洛阳再去讲价,中介小哥答应尽力与房东沟通下。周洛阳便朝杜景说:“现在去哪儿?”
“家里准备晚饭了?”杜景问,“想喝点炖汤。”
周洛阳扬眉,意思很明确,我在外头跑了一天,怎么做?何况正在搬家,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等乐遥回来开伙么不是?回去用微波炉给你做吧,时间还早,你又没吃午饭?”
杜景答道:“不想吃,宛市秋天太燥了。”
周洛阳只有汤炖得很好,原因很简单,直接从网上买配好的药材汤料,排骨、鸡等肉食放进去炖就是了。
家里,周洛阳计划完店的事,列了账本与开支,一切井井有条。
杜景也发现了,带着诧异的目光看周洛阳本子上写的条目项,装修材料、请工人、置办、交通、商用家具与摆设、注意事项等等。
“你还真的会?”杜景虽然对商业不精通,却大致能看出来。
“我是专业的。”周洛阳哭笑不得道,“明天还要去各家拍卖行公司先坐坐,让熟人帮忙介绍点客户。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没多少能卖,空了得去采购。”
杜景点点头,也在餐桌前,继续做他的工作。周洛阳察觉得出他相当烦躁,不是病情导致的烦躁,而是工作上引起的。
但他没有多问,只像平常习惯一般相处着。末了,杜景终于按捺不住,起身离开餐厅,走到厨房里,周洛阳的身后。
“你在做什么?”杜景皱眉问。
“给你准备明天带的午饭。”周洛阳把新煮好的米饭舀进饭盒里放平,炖好的土豆红烧肉铺上去,尝了一口,“好咸……算了你吃完多喝点水吧。”
杜景:“……”
“我今天去大使馆。”杜景说。
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周洛阳心想。他把饭盒放到一边,开始试汤。杜景站在他的身后,注视他的动作。
“嗯?然后呢?”周洛阳说,“我怎么感觉咱俩就像两口子。”
杜景眉头微微拧着,说:“因为那起连环凶杀案。给我尝一口。”
周洛阳喂他喝了点汤,杜景说:“可以了,吃吧,我饿了。”
“案情已经升级了么?”周洛阳问。
杜景坐在桌前专心喝汤,差不多了才答道:“没有,不过是我的直觉。”
“六个人,三男三女。”杜景开始吃汤里炖的排骨,周洛阳给了他一碟酱油。
“在最近三个月里,陆续失踪,”杜景沉吟道,“已有很长时间了。”
“这与法国大使馆有什么关系?”周洛阳想起了沙特人被骗进大使馆,惨遭肢解的事。
杜景答道:“这六个人,失踪之前都去了同一个地方。你猜哪儿。”
“巴黎吗?”周洛阳说,“不大可能吧。”
游客在巴黎失踪,国内不会没有报导,当地的中国大使馆也不可能不管。忽然间,也许源于直觉,周洛阳说了一个地方。
“柬埔寨?”周洛阳问。
柬埔寨与越南曾是法国殖民地,但周洛阳记得最近的新闻似乎没有报导任何中国游客在东南亚失踪的案件。
“地理位置接近,”杜景说,“胡志明市。”
“六名游客人间蒸发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报?”周洛阳端上菜来,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不是一起去的,”杜景答道,“先后,而且没有参团,连自由行都算不上。”
周洛阳很疑惑,杜景又说:“失踪者分别从事不同的行业,有网红有宅女,特征有相同之处,全是自由职业者,北漂,没有固定单位,不与家人一起居住,独自租房,失踪之前,都向房东退了租。”
周洛阳听懂了,在这个城市里,从三四五线前来讨生活的外来人口,在四环与六环区间,有将近六百万。
从衣着光鲜的新贵阶层到农民工蓝领,数量庞大的“北漂”努力在全国最大的城市,政治与文化中心争取一席之地,他与杜景也和他们一样。
但不是每个努力的人都能得偿所愿,这五百多万人里,也有占相当比例的所谓“自由职业”,他们没有资格贷款买房也买不起房,甚至没有固定工作,却早已习惯了大城市,或为了一点未来的希望憧憬,不愿认输放弃,就此回老家生活。
这部分人被戏称为“孤寡宅”,就像孤寡老人一样,独自生活,无人过问,足有四十万数,不均匀地分布在社会的各个阶层,哪怕前途黯淡,却仍然倔强地留在宛市,付着房租,找机会打打工,接点外包活儿,勉强糊口度日。就像孤寡老人一般,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环境闭锁,朋友不多,哪怕有几个朋友,大多也是互不关怀的陌路人,只比陌生人勉强好上一点。
互联网是孤寡宅群的唯一社交媒介,除此之外,他们与亲人、朋友联系甚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愈发自闭,平日里几乎不与任何人联系,直到失踪数月后,才有人偶然察觉。
杜景又说:“其中一名男性,是一个抖音上的网红。拥有数量不多的粉丝,艺名叫‘小伍’。抖音停更很正常,网络上的热度,今天有人关注,明天就销声匿迹了。”
“嗯……”周洛阳大致知道互联网上的感情确实维系感不强,尤其素未谋面的网友,今天大家也许聊得很尽兴,但某天网友忽然人间蒸发,绝大部分人也不会再去过问,只当对方专注回归现实生活了。
“但这个小伍有个粉丝,”杜景说,“有点小钱,是个小富二代,也许是单恋,特地到宛市来找过人,发现他退租之后,便来了我们这儿。”
周洛阳说:“女孩子吗?”
“男的,”杜景说,“这名网红的男粉很多。”
杜景掏手机,打开他的抖音频道,周洛阳看了眼,这人有点小肌肉,在抖音的滤镜下显得皮肤不错,有点胡茬,正是gay圈名媛的典型气质。
“所以委托到你们公司了。”周洛阳说。
杜景说:“起初舔……小富二代想花钱查出他的下落。这案子我本来不管,派给小力,无意中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那天杜景被叫回公司,正是小力在对比一些内部资料,查找关键词时,奇怪地将两个人联系了起来。
那是国际刑警组织转给昌意的一条共享线索,内容有关一名二十六岁青年男性赴柬埔寨,长期失踪未归,就此突然失踪的案子。
而这名一号失踪人口,是小伍的粉丝。
小力只是随手用“小伍”在线索库里搜了下,没想到得到了一个意外发现。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也许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只是提前通知了杜景。
杜景却对此有天生的敏锐与直觉,回到公司后,接入资料库,从海外失踪人口开始细查,查出其中六名失踪者,接着,他召集同事开会,将这六名失踪者联系在一起。
每年中国都有大量的海外失踪人口,偷渡、因赌博引起的自杀、吸毒过量致死、人口贩卖等等……一旦产生跨国案,其过程便势必会变得异常复杂,需要大使馆交涉,刑警的出警也是个大问题。
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以如今的中国国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怕就怕自己作死,到柬埔寨赌钱被赌场扣押,或从事涉嫌犯罪行为活动,这种情况大使馆就不会多管了。
“所以你怀疑是人口贩卖?”周洛阳看了眼另外几人的资料,“可是买这些人做什么呢?不过实话实说,长得都还可以。”
“也许更糟。”杜景说,“我们今天去法国大使馆申请特殊签证,被拒绝了。也许我该朝他们说实话。”
周洛阳沉吟片刻,说:“我曾经在网上看到有种诈骗,叫‘杀猪盘’。”
杜景说:“原理也许相近。”
周洛阳又说:“如果是被杀猪盘骗去境外,那么失踪人口也许还不止这六个。”
“这就是关键,”杜景说,“老板正在申请,让国际刑警提供更多线索。”
“找这么多人,”周洛阳说,“如果全部找回来,应该有不少奖金吧?”
杜景说:“你想得太多了,被骗走的当事人,大部分人家里都只当没这个亲人。在宛市,没有爱人,没有亲人关系,只有点头之交的朋友,谁会为找到他们付酬?”
周洛阳问:“那就只有小富二代出钱了。”
杜景:“扩大范围面,寻找不同案情之间的联系,有助于找到关键进展,东边不亮西边亮。”
周洛阳:“他为了找自己的男神,付你们多少钱?”
“起初只以为对方避而不见,酬劳是一百万,听见是失踪案后,小富二代提出要加钱,他答应付一千万。”杜景说,“他说,小伍是他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