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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吸气,语音哽咽,悲痛难忍的搂我入怀,“这个孩子咱们要定了!倾其所有,我也会守护住你们……为了你,普天之下没我皇太极办不到的事!”
就在这一天,朝鲜国王李倧递交降书,称皇太极为皇帝,朝鲜为小邦,自己为臣。
皇太极敕谕李倧,提出受降条款共计十七条。
我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军中医疗条件甚差,军医们出门只带了治疗外伤的一些常备草药,像我这种胎气不稳、下血不止的状况,别说韩应奎并非专攻妇科类的大夫,即便他是,也苦无良药保胎。
我不清楚韩应奎到底和皇太极说了些什么,只是这两日皇太极面色愈发难看,看着我时常常流露出一种心痛到绝望无力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心底冰凉,生不如死。
三十日辰时,李倧脱下龙袍,仅着一袭青衣,带领群臣出西门至汉江东岸的三田渡受降坛,献明朝所赐敕印。
我软绵绵的坐在皇太极身后的软椅之中,全身裹着雪白的貂裘,寒风萧萧下,李倧颤巍巍的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手捧敕印一步步走向受降坛。
坛为九层阶,皇太极面南而坐,黄伞齐张;兵甲旗纛,森列四周;精兵数万,结阵拥立;张乐鼓吹,四野震撼。
英俄尔岱在前替朝鲜君臣作前导,先引至坛外,群臣行三跪九叩之礼,一会又领至坛下,再行三跪九叩之礼,皇太极在座前冷笑一声:“悠然,你瞧,如今他可还能再狂妄么?”
我知他是指登基大典上受辱一事,如今细细回想起来,不禁唏嘘感慨。使臣的不屈,结果却是换来君王的受辱,只不知这时李倧心里该是何等滋味。
在英俄尔岱的引领下,李倧父子缓缓步上台阶,我瞧他神情憔悴苍白,一身青衣被风吹得撩起袍角,越发衬得整个人萧瑟惨淡。
皇太极命李倧坐于左侧,之后是大清的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等,再次是李倧长子。右侧仍是按序坐着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等,其次是李倧次子、三子,再次是蒙古诸王。朝鲜大臣坐于坛上东隅,江华岛被掳之臣坐于坛下西隅。
少时,坐定举宴,宴间行射艺表演。我坐在皇太极之后,始终感觉左侧有道目光凛冽的锁在我身上,然而每次我抬头探寻时,那道目光却又立即消失不见。
待到宴罢,皇太极命英俄尔岱赐李倧黑貂袍套,白马雕鞍,又赏给世子、大臣等人貂皮袍套。赏赐完毕,又下旨令朝鲜君臣会见被俘的嫔宫及夫人,一时坛上亲人得见,相对泣哭。
哭声凄厉,我听得心里又酸又涩,几欲落泪。便在这时,皇太极腾身而起,贴耳关照了英俄尔岱、马福塔两人几句话后,转身大步走向我。
我抬眼诧异的望着他,他微微一笑,低头拦腰将我抱入怀里:“悠然……我带你回家!”
“回家?”
“是,回家……和咱们的孩子一起……回家!”
崇德二年二月初一,皇太极将江华岛所获人畜财币,赏给各旗将领,同时宣告清军主队将先行班师回朝。
二月初二,大清军队分兵四路,一路携带朝鲜世子夫妇为质,并其僚属,从大路撤退;一路翻逾铁岭,出咸镜道,渡头满江退去;一路由京畿右道山路,至平安道昌城碧潼等地,渡鸭绿江上流撤离;一路由汉江乘船下海,悉取沿海舟楫,以硕托、孔有德、耿仲明等所领,率同朝鲜舟师,携带红衣大炮,攻取皮岛。
为了尽快返回盛京,皇太极特命多尔衮、杜度率领满、蒙、汉大军,携所俘获在后行慢行,而他与我则在正黄旗侍卫的扈从下,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轻骑而奔。
回家……多么仓促的一个抉择!
这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皇太极把这次出征的原本能获得的收益无奈的放掉了一部分,作为一个向来身先士卒,亲临第一线的皇帝,他在胜利的最后关头很不负责的把一堆烂摊子丢给了多尔衮——那个他最最疼爱的弟弟,同时也是他最最防备的劲敌!
为了我,他不得不把这一切全权托给了多尔衮!甚至还狠心撇下攻取皮岛这么重要的战事,义无反顾的撤出朝鲜境内!
这一切,只为了我……只是为了我!
“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笑,眼角起了几条淡淡的笑纹,更添一分沧桑与成熟并济。
我抚着他的眼角,眼圈酸涩:“是我拖累了你……”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里渐渐的多了几分柔情:“你从未拖累我什么,是我亏欠你太多。”
“皇太极……”
“在。”
“求你件事。”
“好。”
“朝鲜百姓无辜,你只当替咱们的孩子积福,莫让士兵再扰民夺财。”
他顿了下,凑过唇,在我额前吻了一下,叹道:“好!我们悠然最是心慈,上天必会庇佑这个孩子。一切杀戮罪名且由我一人担当就是,上天若有罪罚,只降罪我皇太极一人……”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颤道:“别胡说……你我夫妻一体,祸福与共,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当日初四,皇太极即刻在回程路上书下一道圣旨,传谕各路军将领:“嗣后尔等,各值严禁所属满洲、蒙古、汉人士卒,勿得劫掠降民,违者该管章京及骁骑校、小拨什库等,一并治罪。劫掠之人,置之重典,为首者斩以徇。”
第147章 安胎
二十天!
从朝鲜长途跋涉回到盛京,居然只用了二十天!
二月廿一,济尔哈朗率领群臣至城门口迎驾,当他看到皇太极小心翼翼的将我从马车内抱下时,惊讶之情不言可表。
“即刻宣太医进宫!”谁也不曾想到,皇太极落地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
济尔哈朗侧目悄悄瞥了我一眼,我羸弱的对他展颜一笑,他嘴角抽动两下,关切之情油然显现在脸上,眉心微拧,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仍是一笑,只觉得胸口抑郁难舒,最近特别容易伤感,见到什么人或物,都会莫名其妙落泪。忍着鼻腔中的酸楚之意,我忙转过头去,将脸埋在皇太极胸口。
原本欢腾热闹的迎驾仪式就这么被冷清清的带过场,少时銮驾回宫,不等皇后率众福晋来迎,皇太极径直入关雎宫歇息,下令众福晋一律不用见驾面圣。
乌央心慌意乱的铺床,地龙烧得正旺,我却仍是冷得直打哆嗦,皇太极又命在屋内燃起薰炉,我这才感觉好些。
没过多久,宫中医术最为高明的四位御医奉旨入关雎宫,我躺在床上,任由他们四个轮番切脉,转而听他们在隔间窃窃商讨。我先强打起精神,想等到最后问诊的结果,可待到后来眼皮不停的打架,最终竟是扛不住的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皇太极眼眉舒展,温柔似水的凝望着我。
“不必早朝么?”我哑着喉咙问,嗓子里干渴难耐,我示意要水。
乌央不在房内,皇太极亲自替我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端了来:“烫呢,先替你吹吹吧。”
我抿嘴儿笑,他心情似乎极好,我瞧在眼里不由得也自欢喜:“昨儿个御医怎么说?”
那双薄冰似的狭长眼眸忽尔涌起无限的喜悦与兴奋,他凑过来,额头与我互抵,鼻尖亲昵的相互噌着,浅笑:“悠然……谢谢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我诧异的扬起眉来。
他的手温柔的抚上我的小腹,轻柔的不敢着力:“御医说,这个孩子福大命大,即使母体虚弱,他仍是在你腹中顽强的生长着……如今已有四个月大,再过不久我们便能见到他了。”
我一阵激动,捂着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子还在……我并没有失去他!
皇太极将吹温的热茶递到我的唇边,我噙着泪水咽下,随着暖流的注入,全身泛起一股轻松与惬意,总算可以安心了!心头长久背负的沉重包袱,终于可以放下了!
“悠然……”他咬住我的耳垂,细语,“我算过日子了,这孩子是我生日那天有的吧?”
我的脸噌的烧了起来,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谢谢你,悠然。”
即便是保胎药,拿来每天这么坚持不懈的当水喝,也会成为一件最最痛苦的事。
我因那会得肺痨时喝怕了这些黑黢黢的药汁,所以对中药的气味特别敏感,这会子别说喝药,就是嗅到那股药味,已是孕吐得一塌糊涂。
皇太极对我又怜又爱,随着肚子逐渐显怀,我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十分情绪化,一会哭一会笑,整个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皇太极每次面对我的无理取闹,都是包容的忍受,说我越来越孩子气,也越发显得可人疼惜。
我被他的这些一本正经的俏皮话气得哭笑不得。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自打我们离开朝鲜,皮岛那头的战事便一日未曾停止过,皇太极一边要料理朝政,一边还要不时远程关注皮岛那头与明军的厮杀。
二月初二,硕托、孔有德等人便奉令合朝鲜兵进攻皮岛,当时皮岛大明的固守兵力约有二万余众,并且配有大量火器,以及充足粮草,驻守皮岛。硕托等人打的甚为辛苦,久攻不下,长达两月之久。
得知这个消息更加让我心头难安,皇太极若是没有撤军,何至于把这场仗拖到现在这副尴尬境地?
皇太极最后还是决定派遣阿济格率兵一千,前往皮岛助攻。临行前,他将阿济格传至翔凤楼书房,授以攻打皮岛的作战方案——分兵两路偷袭:
其一,将己方所造小船由身弥岛北潜逾二十里以外山峦,拉运至皮岛西北熬盐之河港;八旗护军参领及每牛录所出护军各一员,命步军固山额真萨穆什喀在前统领偷袭;令步军官员等率领步军继其后,攻打皮岛西北隅之山嘴。再命固山额真昂邦章京阿山、叶臣乘小船在后督战。
其二,另一路遣八旗骑兵、骑兵诸官员、四边城四百兵及全部官员,汉军及其诸官员、三顺王军、三顺王下诸官员及朝鲜兵,乘我军在各地所获船只及朝鲜来援之船,列于身弥岛上,命兵部承政车尔格率领进攻。再命汉军固山额真昂邦章京石廷柱、户部承政马福塔在后督战。
那日我替皇太极送宵夜,在书房内室听得他们在地图上勾勾画画,竟是折腾了一宿。我缩在内室榻上不知不觉的昏沉睡去,可醒来仍见两人喋喋不休的商议,直到下午,阿济格才告退离去。
皇太极顶着一对倦色浓郁的熊猫眼,回头冲着门槛那头的我,咧嘴一笑,笑意甚为自傲惬意。
打那一刻起,我便知皮岛之事再无所忧,阿济格这趟出行,必将马到成功。
转眼到得四月,天气渐渐升温,随着衣衫的减少,我的肚子越发滚圆。腹中的胎儿开始有了动静,时不时的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我夜里本就少眠,如今这么被他折腾得更加难以睡得安稳。
而就在这个时候,多尔衮带着朝鲜质子、内眷、侍卫,大臣等五百余人,以及征朝时掳获的五十万俘虏,在路上拖拖拉拉的走了两个多月,终于返回了盛京。
这日他入宫赴宴,我挺着肚子站在翔凤楼前含笑迎他,他脚步僵在阶下,削瘦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嘴角紧抿。前后不过几秒种的愣神,他已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皇太极笑道:“皇上洪福齐天,祝愿娘娘平安顺产,为我大清子嗣诞下第一个具有满蒙血统的阿哥!”
我摸不清他这番话是真心祝福,还是话中带刺。
“同喜!同喜!听说十四弟收了个朝鲜宗室之女做妾,路上已诊出了喜脉!恭喜十四弟啊!”皇太极朗笑着挽着多尔衮的胳膊,将他拉进了翔凤楼内。哲哲以国母与家嫂的双重身份参与了这次家宴,我觉得无趣,便随便寻了个借口,回宫睡午觉补眠。
午觉睡得十分踏实。一觉醒来,皇太极站在窗口笑吟吟的看着我,见我睁眼,不由笑道:“方才接到传报,阿济格已攻下皮岛。”
我愣住,而后慢慢醒悟,他之所以告诉我这个,为的是让我安心。
我不由粲然一笑,心中芥蒂一扫而光,再无挂怀,只安心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