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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置之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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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 除了守夜人的小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蒋府漆黑一片, 一个眉清目秀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妇端着一个托盘,慢悠悠地走着, 在她前面引路的小丫鬟手提着印着蒋字的白灯笼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间小屋的门前,红衣婢女示意小丫鬟叫门,屋里的人似是等着她来一般,在门响第一声时,就点亮了烛火,只听一声咳嗽,“谁啊?”

    “是我, 彩蝶。”

    门里的人又咳了一声, 这才开了门,开门的人正是裴大贵家的,此时虽已经夜深,裴大贵家的却穿着藏蓝的窄袖缂丝袄, 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光金瓒子就插了七八根,耳朵戴着的翡翠的耳环,晃人的双目。

    “裴姐姐这大晚上的,穿戴得这么整齐难不成要出门?”彩蝶笑道。

    “咱们做人奴婢的,也就是晚上在自己家里能穿戴得整齐点自己照镜子美一美,我这是闲的。”裴大贵家的笑道,“彩蝶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太下午派人套车接得我,我收拾了几样随身的衣裳就过来了。”彩蝶笑道,“没想到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替太太给裴姐姐送东西。”

    彩蝶的眼睛一转,借着灯光把屋里望了个遍,裴大贵家的是蒋吕氏的心腹,虽说是仆从的身份,屋里的摆设器具倒不比一般三、四品官员的正房太太差,别的不说就说外屋八仙桌上摆的镀金嵌宝自鸣钟,就是正经的西洋货,拿出去够在京郊换一个普通的小宅院了。

    彩蝶带来的小丫鬟是个眼睛尖的,悄悄指了指裴大贵家的的脚——

    彩蝶低头一看,身上穿着家常衣裳的裴大贵家的,脚上穿的却是外出时的千层底鞋,跟她这一身极为的不搭。

    裴大贵家的脚向后缩了缩,“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的,茶房的火怕都灭了,只有委屈你喝湿茶了。”

    裴大贵家的说着去拿捂在茶笼里的茶壶……

    彩蝶笑了笑,“裴姐姐不必客气。”她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裴大贵家的刚想要过去拦,却被小丫鬟给拦住了去路,“裴姐姐您不是要倒茶吗?告诉我茶杯在哪儿我来倒……”

    两人正在纠缠间,彩蝶已经提着灯进了里屋,迎面就看见屋里的楠木床上摆着包得整整齐的包裹……

    “裴姐姐是要出门?”

    裴大贵家的推开了那小丫鬟,“太太准了我回乡养老,我自是要收拾收拾细软。”

    “那可真是巧了。”彩蝶示意小丫鬟把锦盒抱过来,“太太说了,要我送曼陀罗酒来给姐姐送行,还说这酒子时喝最补,此时正是子时,裴姐姐……”

    裴大贵家的看了窗外一眼,只听窗外寂静依旧,只有栖在树上的寒鸦扇动翅膀的声音。

    那人——还是没来得及……她最知道太太,若是那人来得比太太派的人早些她或许还有一救,可……

    “裴姐姐您在看什么?太太早已经派人把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雀都飞不进来,您等的人……不会来了。”在彩蝶眼里,裴大贵家的已经是个死人,她也懒得再跟她打机锋了,“你道我为何这么晚才来,太太就是在等着看什么人会来……”

    裴大贵家的愣了愣,“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谁会为了我这个死人……”

    “您别妄自菲薄,来的人不少,只不过都没进来这院子罢了。”

    裴大贵家的惨笑一声,本来她求援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只是——“彩蝶,你不怕我的下场就是他日你的下场吗?”

    “我对太太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下场?”

    “我对太太何尝不是忠心耿耿?”

    “你若忠心,六爷是怎么得着太太的血、头发和内衣的?”

    “你……”

    “你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六爷身边也有太太的眼睛,太太是什么人,岂是你能骗过的?”

    “我也是为了太太好……”

    “做下人的,最怕的就是自作主张,再说了,你是真为太太好吗?你若为了太太好,太太身边不干净,你怎么就装聋作哑呢?”

    “我是真不知道是谁……”

    “不知就是罪。”

    裴大贵家的瞪大了眼睛瞧着彩蝶,彩蝶说起来离开蒋府的日子不短了,怎么什么都……裴大贵家的心念电转间已然明白了,惠心可是姓……牛的……自己的孙女虽灵巧年龄终究小一些,见识少,被惠心套出话来……

    “裴姐姐,你今日安心得去吧,你家里的荣华富贵,太太既然给了,也没打算收回去……今晚之事,太太情愿睁一眼闭一眼……”

    裴大贵家的推开窗,窗外冷月孤悬,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彩蝶递上骨瓷小盅,盅里面的酒水殷红似血……

    裴大贵家的接过小盅,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窗上人影一闪,闵四娘侧头敲了眼在床里睡得极沉的蒋佑方,披衣下床,光着脚走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外间屋的床上空空荡荡,她看也没看地从里面推开了窗,本来该值夜的银玲灵巧地从外面翻了进来。

    “幸亏听了奶奶的话没往太太的院子里闯,太太在院外埋伏了高手。”银玲擦了擦汗,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后来上次打伤我的那个人出现了,跟太太埋伏下的人交了手,我才凑近点就发现还有人,只好又退回来了。”银玲这个时候才明白,往常她在蒋家来去自如,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

    “打伤你的人后来如何了?”

    “伤了,但是逃了,第二个去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当场被擒,奶奶,他们都是什么人?怎么平时不见……”

    “太太埋伏下的人是她在外面找的,今日太太派人套车去接彩蝶,去的时候是一个车夫,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个车夫两个护院外加一个彩蝶并一个小丫鬟。”

    “失手的那两人呢?”

    “打伤你的怕是老爷的人,被擒的……”闵四娘笑了笑,“怕是贵妃的人,他们都知道裴大贵家的知道太太的事情多,想要把裴大贵家的弄到手,至少能跟裴大贵家的见一面,打听出一些事来,却没想到太太黄雀在后,等的就是他们。”蒋吕氏为了拨钉子,连裴大贵家的都舍得——闵四娘略一想,玫苹只知道龙道婆是从蒋六手里拿到的东西,蒋六午时不在家,并不知道是裴大贵家的……

    怕是三个小丫鬟里面出事了,三个小丫鬟有江家的、裴家的却还有一个是姓牛的,小孩子之间说说悄悄话,无意中透露了什么,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惠心这丫头……怕不能留了。”

    “可是……”如今彩蝶回来了,牛家在蒋家的势力要比原先还大……

    “我自有办法。”

    “奶奶……裴大贵家的真死了?”

    闵四娘笑了笑,“死了,我原想她死不了,却没想到我低估了太太……”

    蒋吕氏若是那么容易被人扳倒,怕是早已经死了无数次了,这次的事不成也就不成吧,裴大贵家的没了,蒋吕氏少了一支臂膀,以后行事——

    闵四娘第二日依例起床去正院请安,却没想到还没出院门就被一个婆子给拦了下来,“六奶奶,太太说六奶奶身子骨不好,不能多走动,让六奶奶安心在屋里养病,没事不要出来乱走了。”

    闵四娘向后退了退,只是养病?“我要给太太请安都不成吗?”

    “太太说晨昏定省全都免了,让六奶奶仔细保养。”

    “太太没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身子好了自然能出去了。”

    蒋佑方正由丫鬟们伺候着穿衣,却见依例去请安的闵四娘低着头回来了,“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闵四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挂着笑,“今个儿不舒服……不去了……”

    蒋佑方岂能被她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伸手去拉她的手,“到底怎么了?”

    金玲也是一肚子的不平,见闵四娘不说,蒋佑方又问了,立时就答了,“太太不许奶奶出院子……”

    “什么?”蒋佑方一下子蹦了起来,顾不得衣裳只穿了一半就要往外走,“龙道婆的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太太毫发未伤就破解了蒋家的大难,怎么迁怒起你来了?”

    “六爷!”闵四娘拉住了蒋佑方,“六爷您这个时候越为我说话,太太就越恨我,太太既是以为我窜叨的六爷,就让太太恨我吧,莫要为我伤了你们母子的感情。”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蒋佑方看闵四娘这个样子,真的是又心疼又难受,自己的媳妇何等的深明大义识大体,可太太偏偏不喜欢她,“我去找太太!”

    “六爷!”闵四娘咬了咬嘴唇跪倒在地,“六爷若是去了,为妻只有跪死在这里了!”

    “你!”蒋佑方见她跪下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你怎么这么……傻啊!”

    闵四娘跪行了两步抱住蒋佑方的大腿,“只要我们夫妻好好的在一起,我受点委屈算什么?不能出院子就不出院子,我整天陪着六爷好不好?”

    两人正在这里纠缠,院子里来了个年轻的媳妇子,媳妇子见这个情形,立刻笑出了声儿,“六爷这是在跟六奶奶玩什么呢?”

    蒋佑方立刻就怒了,心道这是谁这么大胆?他一抬眼,却看见来的人是个熟人,“原来是彩蝶姐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个儿回来的,今天就被太太打发来给六奶奶送几件大毛的衣裳,太太说今年冬天比往年冷,六奶奶身子骨弱怪可怜见儿的……”

    彩蝶絮絮叨叨的说着,闵四娘瞧着她身后两个丫鬟抱着的包袱手却有些抖……

    彩蝶走了之后,蒋佑方扶了闵四娘起来,“不许你出院子,又送大毛衣裳,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太太还是不想跟我这个媳妇弄僵,没准儿过几天气消了,就又找我说笑了。”

    蒋佑方也终究脸色稍霁……

    “六爷,时辰也不早了,您还要去老爷、太太那里请安呢。”闵四娘替蒋佑方整了衣裳,又从丫鬟手里接了腰带,荷包、玉佩等等饰物,把蒋佑方打点整齐了出门。

    闵四娘神色如常地进了屋,锦环、金玲、银玲也跟着进了屋,闵四娘寻个由头把锦环和金玲都打发了出去屋里只余了银玲。

    “早膳之后,你往府外传信儿,蒋吕氏对我已然起了杀心。”

    “什么?”

    “她怕是不能忍我这个身子骨弱眼看着不能给蒋家传宗接代,又把蒋佑方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媳妇了。”

    “她……”

    “大毛衣裳……”闵四娘指了指包袱里的衣裳,“这衣裳用药熏过,就我这身子骨,穿一冬怕是要再死一回了。”

    “您怎么……”

    “她不是头一回用这手段了,当初蒋佑荣的生母就是这么没的,我做鬼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

    银玲瞧着这几件精致华美,一件黑貂一件紫貂的衣裳,还是不能信……

    “你若不信,拿这衣裳盖在这花上,不出半个时辰花叶就会掉光。”

    “我立刻把这衣裳那出去烧了。”

    “烧了这衣裳?太太若是问起,你怎么应?三日内她必定‘宽宏大量’的原谅我,到时候天也冷了,我自是要穿大毛的衣裳出入……”

    “您……”

    “这衣裳不是穿上就死,冬天穿的衣裳多,我两个月之内我能行走如常,再卧病一个月……”

    “六奶奶……”

    “我死不足惜,只是不能亲眼看着仇人……”

    “我这就去找上人!”

    涤尘定定地看着银玲,半响没有说话,“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涤尘闭了闭眼,陈雨霖啊陈雨霖,竟然迫我至此……陈大人啊陈大人……你若是在,是要女儿,还是要君王?

    “上人!您快把六奶奶救出来吧!”

    “你回去吧,你告诉她,我知道了。”

    “上人!”

    “回去!”涤尘直接挥手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