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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杨家湾的田间地头铺上了黄灿灿的地毯。一阵风刮过,梧桐叶满地飘落,金黄色的桐子如风铃般摇曳;就算是披着绿色外衣的青松,也有黄色的松针连同松子滚落;成熟的稻穗谦虚地低着头,傲慢的玉米棒子炸开了花,还有那一片片割在地里的烟叶,也被火辣辣的太阳灼出了金黄的颜色……
谢国强埋着头扬起谷靶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淑芳和淑芬都在田里挥舞着镰刀。愁眉苦脸的谢国强夫妇让淑芬的山歌憋进了肚子里,凝重的气氛在沉闷的空气中蔓延。
淑菲吃力地在水田里挪动,给姐夫和娘递着姐姐割放到谷桩上的靶子,偶尔还要提醒姐夫稻穗上还有饱满的谷子没有打干净。
谁都看得出来,心事重重的国强和淑芳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并且开始表现在脸上。
国强的赌瘾就像这井水田里的稀泥巴,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老谢石匠已经不止一次地和他翻脸,甚至挥舞着扁扬言要把他打死。
国强娘舍不得,还偷偷地给他这个憨儿子拿钱。不过老太太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苦口婆心地奉劝他不要再去赌了。
可是这个愚昧的老太太,却又支持国强带着海棠去“拜宝爷”。为此,国强和淑芳大闹了好多次,淑芳一气之下,带着小海棠回到了娘家。
杨泽贵夫妇不置可否,只能一边劝着淑芳,一边期待着国强能浪子回头。谢国强留给他们的印象绝对无可挑剔,不管是对人还是干活儿,都是尽心尽力。可是在小海棠拜杨桂勇做干爹这个事情上,这家人的意见是一致的——那杨桂勇是个什么东西,人尽皆知!
国强终于还是来了。
垂头丧气的国强绷着脸,连续熬夜已经把这个小伙子摧残得疲惫不堪,以外的热情消失殆尽,连爹娘也没有叫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还给淑芬——这还是上次淑芬在岔河丢给他的。他早饭也没吃,背着打谷子的拌桶和遮阳就往井水田跑。淑芳抱着孩子,看到这个国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大哭了起来。
淑芬安慰了姐姐半天,又去安慰偷着抹泪的娘。刚刚做好的早餐谁都吃不下去,挑着箩筐往这田里来了。
单腿的杨泽贵在家带着小外孙女。这个乖巧的小姑娘,除了鼻梁上的痕迹,到处都白白净净。杨泽贵把她放在靠墙的竹摇篮里,小姑娘也不哭闹,自己拿着一块儿竹节玩耍。
谢国强挑回一担带着水汽的谷子,倒在石坝里。杨泽贵正在竹林里整理竹耙。国强看到墙角的女儿,心里一阵阵酸楚。
他已经十来天没见着孩子了。杨桂勇在谢家坝的垭口有个赌窝,不知不觉,国强也成了那里的常客。媳妇儿孩子不在身边,他更是每天往垭口跑。昨天,他爹和大哥跟踪到那里,把赌窝掀了个底朝天,杨桂勇二话没说,丢出了八百块钱的欠条,让老石匠还钱,谢经峰差点没昏死过去!
老谢实在没脸往杨家湾跑,把谢国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拿着斧头强逼着国强去把老婆孩子接回来。
国强恨不得抢过斧头来自己手剁了。直到他看到杨桂勇丢出来的字据,他才晓得自己借了多少高利贷,又滚出了多少利息。连本带息两千多块钱呀,他谢国强就算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打石头,那也得两三年才能还清!何况这利滚利,几年之后,又得翻出多少翻——当然,这个账是大哥算出来的!
耳背的老爷爷在屋里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声音全开了,其他人听了震耳欲聋。这个四世同堂的老老石匠,还不晓得他的憨孙子,在这短短的两个月就败坏了老谢家清廉的家风!
“家门不幸!”谢经峰再次气得吐血。
国强跪在地上,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任凭老太太拉也拉不住。他恨自己,恨自己愚昧地相信什么算命人;恨自己贪婪地以为赌博能致富;恨自己不听劝告越陷越深!一切都完了,都晚了!那白纸黑字的条子,上边还有自己的手印,要还钱,真是要倾家荡产!
还有淑芳和海棠。他想起自己十多天前的那一巴掌,恶狠狠地打在淑芳的脸上,他全然不顾泪流满面的妻子,还有哇哇大哭的孩子,居然跑去那个见不得天日的赌窝,赌得昏天暗地。
国强把谷子摊开,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的小海棠,伸手驱赶掉一只通体发绿的苍蝇。又在自己衣衫上擦了擦满是污渍的手,然后俯身下去,抱起他亲爱的女儿。国强的眼泪打湿了孩子的衣裳,可能太用力,惊醒的海棠突然哭了起来……
杨泽贵听见海棠的哭声,杵着拐杖几乎小跑了过来,看到是国强,他才又放心地干活去了!
国强轻轻地抚摸着海棠的头发,唱起了走调的《摇篮曲》,孩子才算止住了哭声,又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含着泪亲吻了女儿的额头,然后转过身去。
国强顺手操起老丈人锋利的篾刀,藏在了挑谷子的箩筐下,朝井水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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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盼望着开学的富顺回到学校,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李湘瑜找到的那个杨桂英,并不是他青梅竹马的桂英姐,只是一个同名的人罢了!
王广文十分开心地回到了学校。淑芬推荐的何医生,几乎快治好他娘的病了;自从何医生去他家上门就诊,他几乎每当石桥逢集就会到石桥抓药,和在街上买扫帚的淑芬已经相当熟识了;并且他还和淑芬约定,他到江云以后也要保持书信往来。
广文觉得,淑芬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思维也不同于一般的农村女娃娃,她看了很多书,还坚持读报纸。尽管石桥是个很小的地方,但那个小地方却孕育出了好多了不起的人,就像富顺这样自学成才、无师自通的天才,就像何攀那样医术高明、医德高尚的医生。广文相信,杨淑芬一定也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杨淑芬总是绘声绘色地描述农村的未来——现在封闭的石桥,用不了多久就会四通八达;将来的杨家湾,也会是桃李满天下的花果山!广文向往着,突然有一种想要辍学回家当农民的冲动。
富顺和湘瑜一起在汽车站接到广文,拿着广文从石桥给他带来的晒干的竹笋片、淑芬娘做的榨菜,还有一封淑芬写的书信。
“富顺,你猜这是啥?”广文右手攥着一个铁皮文具盒,故作神秘地摆弄了一下!
“生锈的文具盒,还能是个啥?”刚刚从富顺手里夺过榨菜的湘瑜,嗅着那酸香的味道,馋的直流口水。
富顺皱了一下眉头,“不晓得!”
“你听听!”广文把盒子凑近富顺耳朵。湘瑜也跟着凑了上去。
“哈哈,我再听听哈!”富顺大笑起来。盒子里传出毫无规律的嚓嚓声,偶尔还有煽动翅膀的嗡嗡声,又因空间太小而合拢。
“啥子玩意儿嘛,把你两个乐成这个样子!”湘瑜用手顺了一下她的短发,着急得跳了起来!一把抢到手里,把铁盒子揭开。
湘瑜吓了一跳。七八个金黄色的硬壳虫趴在盒底,尖锐的爪子相互拧成了一团,坚硬的嘴巴又细又长,两条长着眼睛的触须前后摆动着。
“啥子东西!”没想到这个“假小子”也有惧怕的昆虫!
“笋壳虫,也叫竹虫!”富顺赶紧把盒子盖住,生怕这宝贝飞走。对富顺来说,这几个小家伙,是儿时的记忆,是快乐的童年,是门前那片竹林馈赠给他最好的礼物。
“可以吃不?”湘瑜还是恢复了她女汉子的本性,把榨菜还给富顺,拿过盒子抓起一只瞧了个究竟。
“好吃得很呢!”广文补充道。
“走,反正今晚是自习,我们不去了,到码头去搞竹虫吃,这里到码头近的很!”
“要不得!”湘瑜的主意引来两个男生的反对。
“刘天才,你本来就不打算去上自习的,是不是不想我们去你码头!”
“不是,我是怕广文……人家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要去休息嘛!”
“我作业没做完!”广文补充道。
“哈,你是不是回家耍忘了!”湘瑜不会理解,这个母亲重病的农村娃娃,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担子都挑在肩上,根本没有时间做作业。
“走,去嘛,我那里有地方可以做作业,晚上就在我们灶上吃饭!”富顺突然改变了主意,撇开湘瑜不说,广文作为老乡,还帮自己带东西,感激一下也是应当的。
广文还在迟疑,富顺提起广文的半蛇皮口袋行李,拉起他就往码头走。湘瑜跟在后头,把玩着笋壳虫,突然被它锋利的爪子刺进了食指,一颤抖把盒子掉在了地上,十来只虫子扑腾着翅膀,往四处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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