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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坝离石桥要比杨家湾远得多,来赶场的人自然也会晚一点。
谢经峰是个老石匠,一年到头到处打石头修房子砌坎子。三个儿子也跟着学打石头,个个一身蛮力。谢老二大名谢国强,老实憨厚,十八九岁的样子,之前也有介绍的姑娘,都嫌弃他闷葫芦一个。
八十年代川东北的农村,十八九岁还没订婚的男人少见的很,要么家庭条件忒差要么太憨,谢老二显然属于第二种。明显不合身的一件蓝色中山装,新缝的帆布裤子裤脚边又过长,打石头穿烂了的一双布鞋脚趾头都漏出来了,自然卷的头发在那个年代还不流行。不管怎么样,谢国强已经在极力地展示他最好的一面了,至于穿烂的布鞋,那是因为他妈妈给他缝的那双新布鞋和裤子一样——太大了!
谢老二在媒人的引领下来到了石桥。毕竟,他一年到头来不了这里几次——打石头的活儿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拿大锤子用大楔子破大石头,没他这一身蛮力其他人还真不行!
小伙子憨是憨,但并不傻,早就听说杨家的姑娘是个顶个的漂亮。刚刚路过西石桥头碰到杨老四还又是递烟又是非得拉去吃饭,不是媒婆劝着还差点把杨瘸子拉摔倒。到了集市看到淑芳和她娘,憨憨地打了招呼,心里美滋滋的。
国强看了看露出的脚趾头,摸摸包包里鼓鼓囊囊的十几块钱,第一件事是去老供销社的百货店里买双半胶鞋。按媒婆的意思,还得买一对手帕,一对枕巾——这是石桥会面的老规矩,双方相中了,男方就得用这四样下了定。
就在西街的当头——铁匠铺旁边,谢老二和媒婆王大嘴巴定了石桥最好的食店,先是要了一壶老鹰茶,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街对面——淑芳母子在那头买背篼。
“哟,杨拝子凶得很嘛,几天就编了这么多箩筐背篼,你屋头竹子是不是都遭他砍光了哦?”同村的老李头过来选背篼,看这架势是要还价,“你看嘛,这个背篼肯定是隔年竹子编的,软趴趴的!”老李一边按压背篼,一边招呼同路的过来看。其实老李是大好人,他既要买背篼,又得帮着这娘俩吆喝;他不是正面的鼓吹,而是先吸引人围观之后再慢慢地宣传。
“那个说的哟,李伯伯,我们家的竹子那么多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老汉儿编背篼,从来不得拿低于三年的竹子!”淑芳明显急了,尽管她晓得这个李伯伯是他老汉儿杨会计的老搭档。
“淑芳呀,你这小丫头说话还算说到实处了,”老李又压了压背篼,“杨拝子这几个背篼压起软,弹性还好得很呢!莫得个五年生的竹子怕是编不出来哟!买一个!”
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了,老李不会让着娘俩吃亏,但讨价还价也是石桥赶集的老规矩。
“好多钱一个嘛?”老李问道。
“五角,李伯伯,你是熟人,隔不到好久又在买,你晓得的噻!”
“五角?贵了嘛!那回五角乜是密背篼,篾条都要用的多些。今天我买的是稀懒背篼呢,四角算了嘛!”
“他李伯就莫逗小娃儿了,稀懒背篼大都大得多,你看看这个锁边和背系,值不值这个钱嘛!”说话的是淑芳娘,其实面对这个老顾客她心里已经有个底价了。
“老杨做这些是没得摆的。但是五角乜还是贵了,四角五,我们都让五分钱,四角五他们也买,你就这几个了,太阳都爬到脑壳上了,卖了算了!”
“是嘛是嘛,四角五,我们也买!”准备在旁边几家买背篼和箩篼的几个老婆婆也围过来起哄!
“四角八,我送你们一人一个捞棘棘!”聪明的淑芳做起了买一送一的生意。
“要得,反正那家捞棘子还卖五分钱一个呢!”
“她们家篾匠活路做的好,背几年都不得坏!”
动摇的几个买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到一会儿就把这堆篾货一扫而光!
“看到乜?国娃子,伯娘这回跟你介绍这个格是要得哈?”王大嘴巴指着淑芳介绍起来,“女娃儿十六岁,她老汉儿你也看到的,脚断了一条,要不然也不得和你两个会面。你娃儿算是捡到了!”
“伯娘,你说那个女娃儿看得上我不?我晓得自己憨戳戳的,一哈儿你要帮我哦!莫又像那几个,把枕巾和帕子都收了又没看上我!”谢老二担心的太有道理了,有很多打着会面的幌子收人礼,没看上也不按规矩退还。
“伯娘肯定要帮你噻!国娃子,你哈儿摆龙门阵也注意到点,莫逑戳戳一天就晓得打石头,往几回都是见了女娃儿就摆你打石头使好大劲,你几爷子抬石头砸到哪个脚!”王媒婆说得自己都想笑,这个憨包儿见了姑娘又想摆龙门阵又没有话题,见了谁都是他打石头的事。
“快来坐,他嬢嬢!大女子,坐这里!”媒婆看到淑芳跟着她娘后边步进了店里,赶紧起身迎接——她是真热情,毕竟这是王大嘴巴的吃饭的活路。
谢老二也赶紧起身,一时也不晓得怎么称呼。“老板儿,来五个锅盔,四碗凉粉儿,一碗猪脑壳肉!”干脆不称呼,冲着忙碌的伙计大声吼道。
“坐倒!国强,你问下嬢嬢和淑芳吃啥子嘛,就在那里干吼!”媒婆狠狠地瞪了一眼国强,“他嬢嬢,你们吃点儿啥子嘛?”
“不关事,不关事,他吃啥子我们就吃啥子!”淑芳和她娘坐了下来。
“国强,这个是吴嬢嬢,这个是她们家大姑娘杨淑芳。这个是谢国强。”王嬢嬢一边介绍一边暗示国强起身打招呼!
“我叫谢国强,是个打石匠,今年十九岁,还没接婆娘!”不晓得谢老二在哪里学的这些,突然冒出了这么四句,逗得淑芳咯咯咯直笑。
“你们老汉儿我们都晓得,谢石匠还来我们湾里做过活路。开春了你们还在外头打石头哇?”淑芳妈问了些家事。
“要打,好多地方春雨发了把地坝坎坎冲垮了,我们还要去砌坎子!你们湾里也在喊我们去呢!我跟你们说哈,这个砌坎子的活路也不好做,尤其是春天头……”国强又要开始吹嘘他的手艺了!
“咳……咳……吴嬢嬢,你们家大女子好能干哦,我看在那里卖背篼硬是像你得很喽!”媒婆转移开话题,“这个国强呀,人长得拽实,做活路也做得好,就是有点太老实了!一天还俏得很,介绍好几个都看不起,听到说杨家的女娃儿乜,才来赶趟场!”
“是呢,是呢!碰到谢家的二少爷也是我们的福分,”淑芳妈看了看淑芳,“不晓得谢国强是啥子意见……”
“我莫得意见,好得很,这是我买的帕子……”谢二娃着急地拿出了“定情信物”。
淑芬坐在一旁低着头玩着辫子。在情窦初开的花样年华里,性格内向的女孩还没来得及给勾勒出心上人的模样,他不喜欢二妹教科书里的书生,也不喜欢父亲那样严肃的男人。或许,她根本还不想出嫁,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至少,这个憨憨的谢二娃看着让她心安。
淑芳娘再次征求了她的意见,淑芳点点头。接过国强的“信物”,母女二人吃了些凉粉,又和媒婆商定了看人户的日子。
初春的石桥眨着点点绿意,桥头的柳树冒出了新芽,小孩掉在地上的糖葫芦签上已经爬上了虫子,新燕已经在铁匠铺的瓦屋下筑起了新巢。
三月三的石桥依然没有什么特别,集市早早地散了去,大家伙儿都赶着回去春耕春种,只有铁匠铺炉子里的铁浆还在红红地翻滚,聂铁匠和他的几个徒弟们还在“嗨嘬……嗨嘬……”地敲打着铁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