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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带着恪儿一起回去。”
允祯将恪儿搂在心口,闻言几乎是立刻问出声来:“宓儿你——你是说将恪儿留在我身边?”
他语气中的错愕与震惊不容置疑,我莞尔一笑。“你一定会好好保全我的恪儿,对罢?”我说着微微垂了眼眸,转身走到窗下立着。耳听得允祯跟了过来,我不语,只听他清浅一笑。“宓儿,恪儿是你的儿子。”
只这一句,便足够了。我仰首望他,他微微蹙了眉头。“那……拓跋惇呢?”
我探出手屈起两指在雕花窗棱上轻轻扣着,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轻轻摇头。“宓儿,你跟从前当真不一样了。”允祯自然是明了了我的意思,一时有些恍惚。“不过,我很欢喜你仍愿信我,尽管这份信任已经不再完整。”
不再……完整……
我心头微微一痛,然而却也知他说得果真不错。倘若我能完全信他,便会将惇儿一并安心交代给他,而不是只留下恪儿!我带了惇儿走,倘若能够顺利找到拓跋朔,自然可以再将恪儿安安全全接了回来。可是倘若不能顺利找到拓跋朔,抑或是受人挟制,至少我仍保全了他一条血脉!
经历了这许多事我但明白了一点,漠歌也好,允祯也罢,他们的心意再也不是我能够全盘接受的,倘若拓跋朔因为受了新罗之累自顾不暇,楚朝趁乱分一杯羹,惇儿留在允祯手中,必然是拓跋朔的一大负累!惇儿不是我的亲生子,倘若两国有所纷争,允祯根本不会顾惜他!
可恪儿不同。恪儿是我的亲生孩儿,我知道允祯必然会保他周全,那是一份故人之情,甚至他见到恪儿更会念起我的种种,或许会使一些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许多。不留下惇儿是我的自私,抑或是我潜意识中对拓跋朔的信任作祟,我坚信我一定能够毫发无损地回到他身边,带着惇儿一起。如若,我果真信错了命,那么我与惇儿共进共退,共存共亡,也不枉他叫我一声母妃,母子情谊一场。
允祯将恪儿交给了秀莲抱着,而后将秀莲命退,我静静望着他来回走动了几步,再次停在我面前。“宓儿,我此生唯有一愿,在你我有生之年……”他深深望我,眼眸中是我再再无法忽略的情深意重,不知是否空气太过湿潮,我无法避开他纠缠的视线,眼眶中竟觉微微湿润。
“什么?”
允祯轻轻一笑,侧身望向窗外辽阔的一片云淡天青。“唯愿在你我有生之年,永如从前。”他说着转身望我,眸中的温柔一波一波,几乎将我沉溺。“宓儿,能答允么?”
永如……从前!我心头大动。抬手轻轻按压住鼻梁,生生将泪意逼退。倘若我不是楚朝的公主,他也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我与他即便落生草莽,是否比现在也能好过许多?没有那样多的家国利益,没有那样多的分分离离,是否可以如这世上任一对民间夫妻一般守着贫贱也能相守到老?
“允祯,留恪儿在你身边,你知道我还有我的用意。”我轻声说道,“若王爷顺利平叛归来,必然会感激皇上对恪儿一番疼惜照料。”话已至此,多一分则过。我望着他清瘦的侧影,一时微微哽咽,再不能言。
他伸过手来轻轻握住我的手掌,昔日熟悉到令我心痛的温热透过掌心的纹理缓缓蔓延,渐至心房。我没有挣脱。允祯静和一笑,屈指拂向我的眉心,一瞬间我竟仿佛堕入了无边无际的回忆之中,我仍是初初及笄的懵懂少女,他亦是温润无双的清雅少年,他望住我,我望住他,一切都是那样的圆满,刚刚而好,没有先来,没有后到,更没有那许许多多的翻云覆雨手,拨乱我与他的命盘。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而圆满,让老天羡妒。
“你变了,宓儿。”允祯静静微笑,慨然叹道:“这样说其实不公,我们都变了。从你认下公主的身份迫使允祺下位,助我逼宫那刻起,我就知道,从前那个娇憨纯真,总是黏在我的身边一声声唤我‘允祯哥哥’的小宜男已经不再了。可是,我总是不甘心,我总还在妄想能够凭我微薄的力量去改变些什么,我让对月带你回来,我不骗你,我确有我的私心。”他紧了紧我的手掌,手臂微一使力便要将我拥入怀中,却被我猝然扬手抵在了肩头,我微微后退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然而摇头,极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一怔,很快苦笑了笑,慢慢松开了我的手掌。“我不是允祺,我不会逼你。”
我垂首不语。允祯轻轻吐了口气,又道:“其实一切都是天意。宓儿,你可记得你及笄之时我送你那支萱花簪?我亲手为你簪入了发中,那一刻的你,完美的就像一尊小小的神祗,令我极欲亲近却又不忍亵渎!后来允祺的出现中断了一切,我或者是应该怨怼他的,可是深心里我却有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如释重负。我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不可以,我不能在你尚未成为我的妻之前就对你——”他硬生生地咬了咬牙,用力地转开了脸去,呼吸也似粗重了起来。“后来的事,不必我多说,我这一生最欢喜的事与最悲伤的事仅仅错隔了一个夜晚!宓儿,那时你心中必也是怨怼我的罢?允祺都能强留了你下来,我却只能懦弱地躲在太庙抄诵经文。我知道了那轿中坐的是你,可那又如何?我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送走,我连喊你一声‘宜男’的勇气都没有。”
“都过去了!”我见他情绪已然隐隐失控,更兼这些过往的事再由他来复述一边,于我亦是一场旧事心伤,忙出言劝慰。
他却摇头,阖了眼将脸埋入掌心,饶是如此我也瞧得清清楚楚,他眼角的一点微润。“我总将一切错失怪罪在天意上头,我方才又将一切错失怪罪在了天意上头——宓儿,宓儿,其实是我自己懦弱,想要却又要不起,是我的错,你我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我的过错!”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连连摇头。“不,不是你的错。”见他抬起脸来怔忡相望,我猝然幽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允祯,谁都没有错,无论是你,我,还是允祺,我们都只是错生在了帝王之家,十几年来不得自由!步步走,步步错,可是人生没有回头路,我们都只是想要在剩下的数十载人生中活出最真切的自己而已。”
他眨了眨眼。“最真切的自己……宓儿,你终究还是选了拓跋朔。”
我静静颔首。他阖了眼去,片刻后又道:“是不能不选,还是……不得不选?”
我沉吟片刻,泠然而道:“不能不选。”
他身子微微一震,很快起身走到走出两步却又极快刹住,扭头静静望了我一会,长叹一声。“好,我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章……
第七十章 犹解嫁东风(中)
漠歌很快被放了出来,只说是刺客已经招认是受人指示诬赖于他,其目的只在于想要挑起楚漠两国相争。他见我亲自接了他出来很是欢喜,然而在得知我要将恪儿留在洛阳后很是吃了一惊,连连追问我为何要决意如此。
“王爷必然很是牵挂小王爷,王妃因何要将他留在此处?”
我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裳,又给惇儿整理了行装,闻言只是淡淡道:“恪儿年幼,甫一出生便受颠簸之苦,总如此往复只怕落下宿疾。”
“可是……”漠歌仍是讶然。一旁惇儿也有些依依不舍,拉住我手道:“母妃,真的不带王弟回去么?”
我回身抚了抚他的头顶心,笑道:“母妃是要与惇儿回去寻你父王,王弟还太小,路途遥远,万一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惇儿闻言亦是连连点头,“那惇儿与母妃先回去找到父王,再来接王弟回家。”
“惇儿真乖。”望着惇儿全心全意倚赖而信任我的模样,我心头微微一酸,忍不住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微微犹疑,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要是惇儿欢喜待在此处……”
“不要。”我话音未落,惇儿便连连摇头,伸手环抱住我的腰肢哼道:“孩儿要跟母妃在一起,母妃去哪里孩儿就去哪里。”
“你啊。”我无奈伸指戳一戳他的额头,然而心底一处隐隐约约的不安却仿佛淡去了很多。我紧了紧手臂,“惇儿,母妃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护你周全。”
允祯安排了对月带着五百御林军近身护卫着我,又指派了两名手脚麻利的宫女一路服侍我与惇儿的饮食起居。另使一名名唤何昶的中郎将带了三千兵马押后,只比我们晚出发一日。当然这桩事漠歌却是不知道的。
浩浩荡荡往天水赶去,一个多月走来仿佛指间流沙,仿佛只是几十个晨昏相继很快过去,再睁开眼时便已出了雁门关外。对月与漠歌一左一右地守在我马车旁,我开了窗牖见到周遭一片绵延的山势,忍不住唤来漠歌问道:“现下已经到了长白山下了罢?”
漠歌听得我问话,忙驱马近了我车窗前应道:“回王妃的话,咱们两日后便能到达天水了。”
我淡淡嗯了一声,微微打量了漠歌一眼。“先锋部队应该早已经到天水了,王爷还是没有消息?”
漠歌愣怔了一下,片刻后方道:“没有。”顿了顿,又小心翼翼望了我一眼,“王妃,小人斗胆有事相询。”
我微微好奇他有何事要问,挑眉望了他一眼,没有应声,然而沉默的态度却也是默许了。漠歌一手扶在了窗牖上低声道:“倘若王爷与那熙华公主……”他慢慢说着,却快速抬头望了我一眼,见我回望于他,他咬咬牙,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拓跋安突然逼宫,高句丽为王爷提供了不少益助,尤其那熙华公主再再对王爷表态只要王爷将她立为正妃,整个高句丽王城都可为王爷所有。”
我淡淡一笑,并不表态,漠歌诧异望我:“王妃?”
我侧目望他,见他一脸惶急难安,这才泠然而道:“你也说了,这只是熙华的态度。”我伸手取了一只香橙在手,取小银刀细细破了开来,一时香气馥生。惇儿嘻嘻地便凑上前来,张开嘴就往刀尖上凑,唬得我忙闪身避了一避,又将果瓤仔细剥了下来塞进他口中。再由着他伸手将剩下的香橙与小银刀都抢了去,学着我的模样自己个儿削了起来。
漠歌摇头道:“王妃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惇儿扭了扭身子,抬手便拈了一块果瓤递到我嘴边,我少不得张嘴吞了,又使帕子拭净了嘴唇,这才得空道:“有何不妥?王爷既然还有大事未了,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
“可是王爷他平定内乱后也不去找王妃,却又忙着帮助高句丽对付新罗国去了。”漠歌沉声道,一双眸子灼灼地盯视着我,满脸的郁郁与不解。“王妃,您当真一点也不介意?”
“王爷不是让你来接我了么?”我静静睨他一眼,心中只觉阵阵地发寒。终究是沉不住气了么?我心中怎会不明白?凭拓跋朔的能力和兵力,区区拓跋安又如何能牵制得了他?除非一点,拓跋安误导拓跋朔我与惇儿都落在了他手中,这样才会令拓跋朔进退维谷,无法放手一搏。而漠歌他……也是帮着欺骗了拓跋朔的人。
漠歌一时语塞,默默收了手去,不再多说什么了。一时周遭皆静,只听到嗒嗒马蹄声及车轮滚动的吱轧轧声。“漠歌。”我突然轻声唤他,眼见得他匆匆望来,我故意黯淡了面色,蛾眉微蹙,一双眸子似忧还伤。“倘若王爷当真看重那熙华公主犹胜我母子,我……我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旁惇儿闻言不由着了急,忙伸手拉我手掌嚷道:“父王不会的!母妃,倘若父王当真被那个坏女人迷惑,我……我……”他咬咬牙,似是发狠一般挤出了一句:“我就要她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