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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楚南浔离去,姜先生即刻返回书房。
这间书房不大,书目类别却甚是齐全,儒学道经、农医匠卷、水土理学、志怪杂文,此方小天地乃是应有尽有。
平素里楚南浔便是在此读书破卷,说来怪哉,对于那些被视作正统的儒学道经,楚南浔五载以来从未正看过一眼。相反对那边角里的志怪杂文兴趣甚浓。姜先生曾问其缘由,少年只是爽朗一笑,曰:“孩儿在五岁之前便已将那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父亲如今又要我重学一遭,岂不是浪费大好时光?”起初姜先生自然不信,不想那少年竟真刀真枪背诵起来,两个时辰不曾停歇,最终背至口干舌燥方得终止。
此事之后,姜道生便再未踏足此地,浔儿爱学什么便学什么,他从不过问。今日来此,眼见书籍卷章磊放有序,桌椅木凳光洁瓦亮,心中甚是欣慰。
姜先生推开窗扉,仰望长空,此刻天色已亮,约摸再有一时半刻,所约之贵客便会到访。于是他点了熏香,沏了芳茶,盘膝而坐,静候佳音。
片刻之后,果有履声轻来,并伴以郎朗大笑。
“姜小友,别来无恙啊!”姜道生睁开双眼,只见门扉自开,随后便有万道金辉射入,待光芒散尽,却见一肥头大耳的胖和尚立于堂中。那和尚慈眉善目,耳根肥厚宛若欲熟的葡萄。他身高不足四尺,上身只披得一件褐黄禅衣,油亮肚腩裸露在外,恰似那充了水的皮球。至于下半身,则被一团挥之不去的云雾包裹着。
“玄阴大师。”姜先生嘴角微扬,“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那胖和尚浅浅一笑,随即腾云上座,闭眼深吸一口茶香,不禁道了声“好茶!”
“大师至此,自然不敢怠慢。”姜道生稍稍颔首,“晚辈已命人备了山珍大宴,大师若是喜欢,一会儿把酒言欢如何?”
玄阴和尚连连点头,“如此甚好,试问宴中可有那河间驴肉?”
“大师既来,自然是有的。”
“镇宴之酒呢?”
“上好的杏花香。”
“甚好甚好!”胖和尚闻之大悦,露齿而笑,不想那牙齿却颗颗森白尖锐,宛若剃刀!笑罢,玄阴环顾四周,面色乖张。“看起来,姜老弟的戮仙大阵就要完工了。”
“非也非也。”姜道生头颅轻摇,“这不还缺您这东风嘛。”
胖和尚听得此番言论,又是爽朗大笑。“莫急莫急,这东风不是来了吗?”
姜道生点头示意。
“不过话说回来,旁人到得此方天地,必先化形改貌,不想大师果真超脱世外,竟以真身入阵,晚辈敬佩万分。”
“不过是心之所向不同罢了。”胖和
尚小酌一口香茶,滋味如何,全然跃之脸上。“那些个老妖怪道来此,无不是为了盗取你姜道生拿命守着的宝贝。而我玄阴却与之不同,来此只为助你一臂之力。孰高孰低早就见了分晓,既然行得端立得正,又何必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姜道生喜形于色,随即作揖行礼。“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胖和尚正襟危坐。“只要姜友人有诺必践,作为长辈,我玄阴老祖自然不会失信。”
“这是自然。”姜道生姿态愈加谦卑,“待大功告成之日,晚辈必将信守承诺。”
“如此便好。”胖和尚又是大笑一番,肥厚红唇加上那森森利齿,使之瞧上去狰狞万分。“为表诚意,我便先替你补上这东风,好解你心头疑虑。只有如此,一会儿你才不会因为此等小事伤了酒力。”
语罢,那大和尚已然腾至半空。只见他大手一挥,就是那空气也被活活撕裂开来。小小书房随即狂风大作,却不见那书籍卷章有丝毫错落。风势渐盛,并围绕那胖和尚不住旋转。片刻之后,只见大地崩裂、土石横飞。胖和尚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随即金光乍现。不想那土石飞沙见了这金光,却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待狂风息去,原本平整光洁的地板上,竟赫然出现一柱状坑洼。大和尚见得此作,怡然自得,甚是满意。他随即打个响指,身下祥云竟由纯白变为乌黑。又是一个响指,那乌云之中竟有甘霖降下,密密麻麻,比起那盛夏暴雨也毫不逊色。须臾之后,那柱形坑洼已被甘霖填满,水色至清,并有仙气萦绕。
“大功告成。”胖和尚伸个懒腰,脊柱咯咯作响。
“妙哉妙哉。”姜道生闻此奇观,不禁赞叹,“大师佛法精湛,今日有幸见此盛况,实乃人生之大幸也。”
“雕虫小技罢了。”胖和尚耷拉着脑袋,好似昏昏欲睡,“姜小友又何必妄自菲薄?此等蹩脚小术,与你这戮仙大阵比起来可谓是黯然失色。既然事情已成,小友心中愁云自然应当消散。方才运功做法,我这肚儿已是饥饿非常,喉咙也干渴难耐。之前听说你备了山珍大宴,和尚我已然按捺不住了。”
姜道生闻之大笑。“好说好说,大师请随我来。”
于是二人走出书房,前往大殿用餐。
他们在大宴之上大快朵颐,那玄阴老祖虽为僧侣,却全然不顾佛门清规。当姜道生问其缘由,他只是言道:“所谓戒酒戒荤戒色,不过是寺庙里那些老秃驴拿来自作清高的幌子。我玄阴对佛法的理解,不知要高出那些迂腐老儿多少倍。我今日吃酒啖肉,但心中无酒亦无肉,那便算不得破戒。说到底,喝酒食肉不过是为了满足你我这臭皮囊日常之所需罢了,哪里有戒除的必要
?只可惜你堂堂姜府不是青楼妓院,若是再有几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在身旁伺候,就甚是美哉了。”
姜道生听此言论也丝毫不惊,毕竟玄阴老祖之名早便妇孺皆知。来到这大宴之上,他权当自己是个陪同,老祖要饮酒,他便举杯相邀;老祖要吃肉,他便一同大嚼特嚼。常言道,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今日他姜道生受了玄阴和尚如此大的恩德,再苦再累也是值得。
待到酒过七旬,那玄阴和尚终于有了消停之意,眼前满桌的美食珍馐也用之将尽。啃光最后一丝细肉,胖和尚懒散靠于椅背,长舒一口浊气,缓道:“看样子,小友家中那枚仙坯并不在府中啊。”
“确是不在。”姜道生颔首微笑,“实不相瞒,小儿此刻正在那峻峰山腰,替晚辈打探情报。”
“哦?”胖和尚立马来了兴致,“令郎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本事?”
“非也非也。所谓打探消息,不过是姜某使下的小小伎俩,不敢在老祖面前卖弄。”
“你这道士,甚是迂腐。”那和尚看似有些不满,随即又笑脸盈盈,“什么卖弄不卖弄的?在这乾坤世界,凡是有些道行的,谁不知你姜道生的本事?休要磨叽,来来来,快与老僧瞧瞧。”
姜道生盈盈一笑,只需灵犀一指,便有一幅画卷凭空浮现在二人眼前,而那画卷之中,正上演着一出大蟒吞人的好戏。
“赤蟒红罗?”见此情况,胖和尚眼中尽是失望与鄙夷。“那九幽老祖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慎微了?竟派这么个小小蝼蚁前来试探,无聊无聊。”
“老祖稍安勿躁。”姜道生轻声道,“好戏还在后头。”
果真不出所料,只消一时半刻,那赤鳞大蟒便叫一抹金光伤了真元,落荒而走。见得此景,玄阴老祖不禁拍手叫绝。“原来症结在此啊!不想你姜道生竟分了半世修为在这少年身上。有了那件青丝蚕衣,又身处这戮仙大阵之中,莫说是一小小蛇妖,就是那九幽老祖亲临,想要擒得这小童去,也需掂量掂量后果。”
之后二人全然叫那画卷吸引,少年昏睡之际,少说有十来位陌生人前来巡访。而那些出现在画卷中的人,无不脚步轻盈,骨骼精妙,一看便知有高深修为加身。不过,常言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那些到访之人在他姜道生面前,也不过蝼蚁浮游罢了。期间二人可谓谈笑风生,画卷中每到一人,他们便将那人之生平事迹娓娓道来。十数个人,十数个故事,不曾有半点纰漏。时间过了两个时辰,那昏睡少年也终于苏醒过来。这时少年身边的青石之上出现了一老一少,小的气概不凡,老的邋遢肮脏。见此情景,二人会心一笑,异口同声道:“大人物总算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