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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至甫一发现宗政恪俯在李懿背上,就想杀了李懿。若非身侧的密林里忽然有隐晦的陌生气机倏忽而现,他早已出手。
他记得很清楚,宗政恪初入师门,前来拜见三位师兄,他见她生得精致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包包头。结果,她像是被恶鬼摸了也似发出一声能将人耳膜刺破的惨叫,然后狂奔到寺前养着放生鱼的莲花缸旁一头栽了进去。若非他赶得及时,她恐怕已经溺死了。
这件事,被师父和两位老师兄笑话了许久,因为宗政恪对这三位长辈的触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后来大势至发现,只要是青壮年男子,哪怕进入宗政恪的眼帘,都会引起她或大或小的惊恐反应。至于碰触……她可能情愿再去死一死。
师父和两位老师兄都断言,这是一种病,得治。
大势至绝对不承认,他一再争取小师妹的教导权,固然有“以毒攻毒”治病的考虑,也是第一次受挫的自尊心在作祟。
足足花了三年,他才能摸一摸小师妹油光水亮的长头发。从那时起,他便天天给她梳头。可惜,只梳了短短半个月,他便离开了佛国,返回他在俗世的国。
等几年后大势至再回来,发现小师妹已经能坦然面对所有年龄的男子。他曾经试探着,有意或无意地触碰她的胳膊或者是纤纤素手,她都不会再有什么奇怪反应。
师父和两位老师兄再断言,小师妹的病,好了。
当看见小师妹与李懿居然如此亲密,大势至忽然有些怀念那个一头栽进莲花缸里的小丫头。他甚至在想,其实那种病,挺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复发的那一天。
不过不要紧,谁挨着了她,杀了谁就是,尤其是这个李懿。大势至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少年道人脸上,见此人昂首挺胸、满脸倔强,非常不自量力地与自己外泄的少许气机相抗,他不禁笑了。还真是气性十足的黄口小儿,与这样的人为难,用嬴女官的话来说,那是降低了自己的品味。
只是轻轻一瞥,大势至便重新将注意力落在宗政恪身上,柔声哄她:“阿恪,听话好不好?你受了极重的伤,咱们回佛国养伤去。等你的伤好了,你再出来游历也不迟啊。”
师兄紧紧握住自己双手,掌心热得发烫,宗政恪觉得很不舒服,但不敢挣脱。听见身后李懿闷声不响,她微微侧目,见他眸中若喷火,死死地盯着师兄。她脚步微移,挡在了李懿的身前,迎着大势至寒若冰雪的目光,平静地说:“师兄,请息怒。是李师兄救了我。”
“唔。师兄会有谢意送往天一真人处。”大势至随口敷衍,伸手揽住宗政恪的肩膀搂进怀里,轻轻拥着她往林外走,一边说,“你有伤在身,不如我们坐船回去,省些颠簸……”
“我是宗政家的三姑娘,我哪儿也不去,只回家。”宗政恪身体僵硬,不由自主地被拥着离开。甚至她都不用花太多力气走路,大势至几乎将她整个人带离地面。她此时修为尽失,也没有那个胆量反抗师兄,只能对身后的李懿送去一个无奈眼神。
大势至轻抚宗政恪后背,极力劝说:“你乖乖的,听师兄的话!你受的伤这样重,若不好好医治恐怕根基不保……”
“她说,她想回家!”李懿蓦然大叫,又不顾一切地喊,“尊者为何要强迫阿恪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大势至的脚步终于停下,却依然背对着李懿,只冷声道:“此乃本门家事,何须李道君劳心?”
若说方才的威势只有千斤,李懿方才的话一出口,便有近万斤的威压扑天盖地袭来。他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倒。他的脸刹那间便涨得通红,喉中暴出连连低吼,硬生生地站直了身体。只是两只膝盖骨关节皆咯咯作响,不知何时便会裂开断开。
李懿咬紧牙关,慢慢道:“尊者若当真关心阿恪,就不要枉顾她的心愿。否则即便所受之伤尽数痊愈,她也不会开心。”
大势至低笑两声,垂头问怀里一声不吭的宗政恪:“阿恪,你会不开心么?”
宗政恪抬眸看他,心中着实为难。她不愿让师兄失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懿继续受师兄的威压逼迫。前生后世,这两个人可以说都对她有恩,任何一个她都不想伤害。
想了一想,宗政恪在大势至的直视下,在李懿的瞪视中,缓缓闭上眼睛,明目张胆地假装晕厥过去。
她在心里想,徐姑姑教的招数,也许不仅可以用来应付女人,也能用来应付两个斗鸡眼也似的男人。大普寿禅院的师姐们说得对,男人不仅讨厌,而且很让人心烦。报完仇若还有命在就正式剃度出家侍奉佛祖,这个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大势至眼微眯,不自觉地紧了紧搂住宗政恪的手。她虽不曾明言,但这种无声的反抗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默然片刻,他干脆将人打横抱起,身形微晃便消失于李懿眼前。
如山的重压骤然消失,李懿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双膝落地。只听咯啦声响,他的双腿膝盖骨恐怕都有了裂缝。可身上这种痛,远远及不上他内心的耻辱感带给他的痛苦。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往的懒散果真要不得。
吃力地爬起坐在泥泞里,李懿望着那二人消失的方向,慢慢的,翘起嘴角轻声笑起来,边笑边摇头道:“大势至,不过如此!”
“可是您在他心里,恐怕连被评价一番的资格也没有。”低嘎的说话声从李懿身后响起,身穿灰旧道袍的铁面道人从密林中慢慢踱出来,弯腰摸索李懿的膝盖,很快就道,“无妨,抹些养骨膏便好了。”
李懿仰头看铁面道人,异常平静地说:“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正视我。铁面叔,你一直都在?”
铁面道人将李懿小心地扶起,李懿挣脱他的手,直视他道:“若我所料不错,你的修为已在先天罢?”
这个人是父皇从东唐送过来的,李懿一面借助他为自己办事,一面也在警惕戒备他。幸好,李懿暂时还没有做出什么不能被父皇知道的事情。
“属下不是大势至尊者的对手。他虽离先天只差临门一脚,但已能越级杀人。皇上让属下转告您,不要与他结怨。”铁面道人沉声道,“请恕属下多嘴,您打宿慧尊者的主意,是在往死路上走。方才,徜不是属下微露痕迹,大势至绝不止以势压人而已。”
李懿脸色微变,不悦反驳:“什么叫我打宿慧的主意?我是真心与她交好,她为人不错。”
“您心里如何想的,您自己清楚。皇上只想提醒您,如今东唐看似繁花似锦,实则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铁面道人沉声道,“秦盛魏齐昭五大强国,大盛帝国如今正乱作一团,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只要姬如意不死,大盛的江山起码还能稳固几十年。魏齐二国虽然已现衰败之象,皇上断言十几年内就有大变,可这两国离东唐太远,东唐得利不易。”
“大昭帝国幼帝临朝,但无论女帝萧琬琬还是摄政王萧凤衡都是英明神武、雄材大略之人。不管是女帝坐稳了皇位还是摄政王篡夺了江山,哪怕有暂时的动乱,大昭帝国这个庞然大物都会重新站起来。”铁面道人递给李懿一枚疗伤丹药,李懿顺从地接下吞服,继续凝神聆听。
“而举世第一强国大秦,老皇帝命不久矣,皇太子昏庸无能,但皇太孙……”他深深叹息一声,“大秦的皇太孙嬴扶苏,就连皇上都自言看不穿看不透。而大秦背后不仅站着天一真宗,还有东海佛国,大势至尊者便是嬴扶苏的密友和最强力的支持者。咱们东唐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强邻,时时都危如累卵。”说到这里,铁面道人的语气中已然多了深深忌惮。
若是从前,李懿最不耐烦听这些事情。他的父皇东唐的贞观皇帝陛下后、宫佳丽无数,李懿的生母真妃是宠妃之一,前后给贞观陛下生了二子一女。看似不少,但,目前四十出头的贞观陛下已有多达二十个儿子和十八个女儿。
自李懿四岁时身中奇毒被送进天一真宗,他就再也没有光明正大的回过东唐皇宫父皇与母妃身边。徜不是他的外曾祖父天一真人地位超然,大有可能他已经被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给遗忘。
去年,真妃三十五岁诞辰,李懿悄悄回宫探望。可不要说自小不在一处长大的姐姐和弟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待他也是客气却淡漠的。这样的至亲……呵呵。
所以,李懿向来对东唐国事不上心。他早有打算,他就赖着外曾祖父一起混日子。外曾祖父若是升了仙,他留在天一真宗也好,在天下各国游历也罢,总之,他不回东唐。
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天一真宗也不是他的家。
他没有家。外表嘻哈只是内心凄惶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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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点感慨,曾经我也如同李懿一样,戴着面具挂着伪装过日子,掩饰脆弱,假装坚强。这孩子没长歪,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