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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潘文恒给她的感觉,就是谦谦君子却有带些狂躁,有情怀而又现实得可怕的一个人,他们两人的关系也是介于普通好友和知己好友之间,不上不下。她觉得他有别于普通朋友是因为,他的某些情怀她能感受得到,反之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的,说通俗一些就是共同的志向和抱负;然而达不到知己好友的程度,是因为安馨隐隐感觉,他的情怀、他的抱负,是建立在某种条件之上的,如果这个条件成立,那么他可以立马放弃这个抱负,而如果这个条件不成立,他就可以心安理得退而求其次,选择做这个听起来略神圣的事。
这样的动机安馨总觉得不纯,她也不是在以圣人的准则要求潘文恒,只是在交往的过程中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划分了一些界限,模糊,但她自己看得清楚。
如今他邀她吃顿饭,也不知是别有用心还是机缘巧合,选择了这样一个餐厅,不论怎样她都不能让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于是安馨在出租车司机略不满的眼神里下了车,她也只能连声抱歉,司机并不领情,车子嗖的一下就开出去了,像是泄愤一般,留给安馨一屁股汽车尾气。
她站在街头,拨通了顾司炎家司机小张的电话。那边倒是接得很快,“安小姐,是有什么吩咐吗?”
潘文恒在马克西姆餐厅里头靠窗的位置,透过落地窗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安馨。本来他并没有看到她,只是外面的车子有些霸道的停在了餐厅的正门前,司机从驾驶座出来,小跑到后座另一侧给人开门,右手拉着车门,左手熟练得垫在车筐上,动作娴熟,风度像极了英国电影里训练有素的管家。潘文恒不自觉地注视着,脑海里猜想下车的应该是个贵妇人。
所以当一双白色帆布鞋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是有些惊讶的,然而等安馨在门口停下没有进来,反而拨通了他号码的时候,潘文恒微微眯了眼,随即不懂声色地接起来。
“潘老师,你在餐厅里面吗?我到了。”
“嗯我看到你了,稍等我出去接你。”
安馨听完转过头来,看着靠窗的一排排座位,终于找到了潘文恒,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似乎现在内心纠结的人并不是她,隔着玻璃,她冲他招招手,另一只手仍旧拿着电话,“潘老师,在a市吃西餐来这可就错了,赶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准不虚此行!”
潘文恒闻言微微皱眉,“桌都订好了,就进来吧。”
安馨坚持,“你好不容易过来一次,来的时候你都不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抢着买单,你这都要走了,能不能给我这个小地主一个献殷勤的机会?这次可一定得听我的了,大不了还是让你买单,怎么样?”
她如此执着,话说的也合情合理,他再拒绝就是他矫情了,“那好,听你的好了。”
潘文恒总觉得,这个看似目不斜视的司机,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面上恭恭敬敬的样子,但实际上正眼从头至尾没有落在他身上。刚上车那位司机就转过头来问安馨,“少夫人,去临仙居对么?”
这回不仅是潘文恒,安馨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址不是已经早就告诉他了么,而且这个称呼是在是令人难以消化,她从后视镜看到了潘文恒意味不明的眼神,随即冲小张讷讷地点头,“对。”
小张啊,改天得向梁菲女士引荐引荐你,明日之星啊,这演技,炉火纯青。
安馨到临仙居,是临时起义,车子快到门口她才想起来没来得及打电话知会一声,临仙居本就一桌难求,这下过去要是得等位就丢脸丢大发了。
其实想去临仙居,不过是带着些狐假虎威的意思,毕竟是顾司炎的地盘,她做得如此明显,潘老师应该已经明白一二,可是她忘了,潘文恒压根就不知道那是顾司炎的地盘,她这么做似乎只能让自己心安——瞧,我没有趁你不在的时候和别人不明不白的吃饭,我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宴请朋友。然而这个决定也并不能影响潘文恒什么。
但是小张今天似乎被他的腹黑主子附身了一般,打出的助攻招招神级,一点败笔都没有。
比如趁安馨不注意,他已经与临仙居经理通过气,准少夫人晚上要宴客,让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腾个西餐包厢出来。
所以安馨一下车,看到等候在门口的经理的时候,又惊讶又是欣喜,声音都愉悦了不少,“经理怎么知道我要来?”
“老板猜的,让我在这里等着。”
“哦?顾司炎这么阴魂不散?”连安馨自己都没有察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语调也娇俏,像是隔空在跟顾司炎撒娇,听得潘文恒心头微动,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随即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注意起室内的装潢。
入眼的亭台水榭精美大方,方寸之间竟也能一步一换景,装饰之物皆如点睛之笔,精致妥帖,环视一圈,竟已让人触景及心,心旷神怡起来,渐渐的,心静下来,还能听到微末的水声,潺潺的,似是在脚底下流动。
还真是一个世外桃源之所在,在喧嚣的城市里,辟出来的清净之所,一花一草,一个雕栏一处玉砌都恰到好处,不似附庸风雅,一切相得益彰。
他忍不住要对那位第一次见面就出言挑衅的顾司炎,刮目相看了,倒真的不是寻常富贵子弟。
席间气氛一直不错,两人聊着b大的老师,还有b大的变化,没有涉及什么令安馨无法招架的话题。在聊到以前的同学时,安馨注意到潘文恒的神色有些不对,她有些懊悔提及,包厢里有片刻的静谧,安馨居的有些尴尬,潘文恒却没有介意,反而自己提起了他的初恋。
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恋情,故事很老套,也很正常,穷小子爱上了校领导的女儿,注定是要被棒打鸳鸯,“她一开始也是坚持的,她并不嫌弃我的家世,但是她要出国,追求自己的理想,而我当时申请公费留学被她父亲使了手段扣下来了,她相信她父亲,不相信我,于是我们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结束了,没有宣示分手,不联系了,就没有以后了。”
“我之前跟你说,你如果要去支教,那么一定,不要有什么记挂,我当时因为和她在一起,放弃了支教保研,而她后来放弃了我……”
说到这他似乎情绪有些波动,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安馨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她放弃了他,所以他也便没有了记挂,安安心心地去支教了,但是因为错过了支教保研的机会,支教也就变成了纯粹的支教。
安馨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似乎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于是静默着不作声,潘文恒平复了一会儿,才凝神看着安馨,“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做这件事对我来说,只是我的退而求其次,我心灰意冷没有什么选择,当然我后来才慢慢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我付出青春和汗水的事情,这是一件上瘾的事情,然而你不一样,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信仰吧?还是执念?如果你去了,然而做到一半你发现,你放不下身后这个人,那时候你会非常痛苦,或者说你做着做着,想要一路走到黑,那么你要辜负的,就是那个全部身心在等你的人,安馨,我劝你,别去了,好好的,相夫教子,你绝对不是那种,去了还会想要回来的人。”
她静静地听着,很认真,听完却没有什么表情。
其实他所说的一切,她都考虑过无数遍。她确实,是从一开始,就像要一条路走到黑的,她喜欢那些洋溢着纯真与善良的面庞,她喜欢一个呼喊一声欢笑都能听见回音的山谷,她最难以释怀的,是他们本该得到然而却被社会忽略的。
老师,来了,就不要走。
这句话在安馨心里,藏了多少年,没有什么由来,没有什么故事,却几乎成为她的信仰,她都要相信自己也许过分善良这个事实。
而她想要做的,比支教,更多。所以没有放弃学业,继续深造,她的情怀,不是自己能去那里呆多久,她的情怀,是她能让更多的人投入其中,源源不断运送能量与激情。
潘文恒只能说是了解她,不能说是懂她,那种心底深处的念想,恐怕只有自己才会知晓。
然而他还是好意,安馨不愿多说徒增他人烦恼,她微微笑起来,对他说:“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到最后潘文恒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私人感情的话题,安馨默默松一口气,又有些责怪自己过分敏感,可能误会了别人。
出门的时候却碰见许久未见的孟连,她整个人挂在林谢胳膊上,许是困极了站不稳,拉着林谢在卖乖,安馨看见两人的互动,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听到她的声音,都看过来,孟连亮眼放光,顿时没有适才的疲态,跑过来抱住安馨,“安馨,好久不见,听说你好忙,又是写论文又是带学生的,没忙坏吧?”
她边说边看了看安馨身边的潘文恒,眼神里的疑惑毫不掩藏。安馨给三位都做了介绍,林谢和潘文恒握手时的状态,和那日的顾司炎如出一辙,安馨都要忍不住笑。
孟连勾着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跟她说了什么,随后,林谢和潘文恒,加上经理和服务员,都看到了淡然恬静的安馨小姐,捂嘴惊呼的画面,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安馨看看林谢,又看看孟连,“你们,太可怕了!”这么速度让不让别人喘气!
孟连告诉她——他们准备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