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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婆子们抬着两个大木桶,从媵女后面挤进来,将木桶摆放在案桌上,里面热腾腾冒着白气。
紫宁十分好奇,心想:“这是要给媵女洗澡吗,木桶摆在案台上做什么?”另有丫鬟用托盘端来五个汤碗,高高举在众媵女面前。
庆嬷嬷淡然说道:“按士族的规矩,凡是近大人身前的媵女,必要先喝下‘断离汤’,然后绘了画像上呈给大人。喝下这碗汤药,往后断了生育的念想,才可近大人身边伺候。”
说着,命丫鬟用木勺子从桶里舀了汤药,将五个汤碗盛满。
媵女地位低下,士族为保后裔的尊贵血脉,故而定下“断离汤”的规矩,不允许媵女怀胎生育。
众女登时愣住,互相对望一眼,都露出惊恐的神色,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谁也不敢端起汤碗去喝下。
紫宁在众女身后站着,踮起脚去看那木桶,只见桶中深褐色的药汤泛起一层层热气,犹如地狱炼油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庆嬷嬷命丫鬟将汤碗捧至上品和中品媵女面前,抬袖说道:“几位姑娘是明事理的,想要得宠,这士族的规矩不能乱。这断离汤可是大补的,姑娘们喝下去生肌养血,除了不能生育,别的倒是无碍。”
四人互相看一眼,低头垂目,沉默不语,脸色全都异常苍白。
半晌,霞婉上前盈盈一拜,对庆嬷嬷说道:“请嬷嬷赐我一碗断离汤,霞婉愿意先画像。”
庆嬷嬷露出赞许的目光,微微一点头,丫鬟立刻端给她一碗药汤,霞婉略微吹一吹热气,面色平静地端至嘴边,嘴角凄然一笑。
“霞婉,不要喝!”紫宁忍不住叫起来,霞婉平静转头,深深望了紫宁一眼,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手上却毫不犹豫,端起汤碗,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
转眼将药汤喝得干净,霞婉将空碗递给丫鬟,用帕子拭一拭嘴角,挪步走到一名画师面前,如同一簇柔草般往榻椅坐下。<>
长须老画师点一点头,眯眼说道:“姑娘随意一些就好,本画师一定竭尽所能为姑娘画像,苏大人看了定会喜欢。”说着,命人铺开画纸,对着霞婉专心画起来。
诗桃一见霞婉如此决绝,用力咬一咬苍白的嘴唇,走到端汤的丫鬟面前,说道:“一碗断离汤而已,有什么怕的!”端起汤碗,也几口喝干净。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走到另一个画师面前坐下。
众女见她两人喝了汤药,目光都盯在霜雁和蔓珠身上,紫宁用力推开人群挤进去,想要上前阻止,忽听霜雁自言自语道:“一口喝下这汤药,倒少了许多麻烦。”
紫宁连忙走到她面前,伸手拦住她,焦急说道:“千万别喝,将来你会后悔。”绿环也挤到跟前,连连点头,抬手拉住霜雁的衣袖,劝说道:“女人若不能生养孩子,一辈子便没有出头之日了。”
霜雁曾几次出手教训唐府的人,帮紫宁她们解围,令绿环对她大有好感。
紫宁虽觉得霜雁十分神秘,但心知她是一个好人,不愿她被断离汤毁去一生。于是柔声相劝道:“难道你为了亲近苏大人,连自己的儿女后代也不要了吗?”
霜雁漠然抬眼打量她,仿佛看着一个愚蠢无知的痴妇,冷声笑了一下,凄凉地说道:“我自幼没有父母,这些年受尽苦楚折磨。心里时常想,他们为何要生我?就因为他们生了我,便害得我一辈子遭受痛苦!今日喝下这碗药,所有的不幸,便从我这里结束!”
说着转身甩开绿环的手,端起汤碗,一仰脖子喝干净,“啪”将空碗往托盘里一放,扭头去画师前坐下,再不看紫宁她们一眼。
紫宁心中犹如冰冻一般,寒凉透底。蔓珠迈步缓缓上前,略带胆怯地端起药汤,手上有些微颤,幽幽说道:“紫宁,其实喝不喝这汤,都是一样的结局,你又何必如此?”
不看紫宁满目含泪,蔓珠低头微一抿嘴,脸上绽出的笑意有些牵强,又说道:“喝了这碗汤,才有机会亲近大人。<>更何况我原本什么也没有,拿一无所有去换取大人的恩宠。紫宁你说,是不是很值得?”
蔓珠安静转身,小口小口将药汤喝下。紫宁双眼一闭,深低下头,热腾腾的泪珠从脸庞滚落,双拳紧紧握在一起,心中溢满恨怨与无奈。
见她们将断离汤喝下,庆嬷嬷点一点头,满意地说道:“这样才对,能得苏大人的恩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连画像的机会都没有,想要贴身伺候苏大人,你们做梦去吧!”
剩下一碗汤药却无人敢喝,下品媵女多知晓自己才色平庸,即便排了第一轮的画像,也没把握得苏大人的宠爱,故而踌躇不定起来。
众女之中数紫宁姿容最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心想她若喝了,说不定能被苏大人看中。
紫宁却满腹怒火,恨不得当场将苏大人揪过来,仔细质问他,为何要害这些媵女,为何让这些可怜的女子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众女正犹豫着,忽听一个响亮的声音叫道:“求嬷嬷赏我这碗断离汤!”众女愕然转头看去,见银蝉打扮齐整,身穿轻羽绫缎花色的纱衣,款步走上台阶,进了门给庆嬷嬷深施一礼。
“怎么是她?这样不要脸的……”一个身形略丰满的媵女低声嘀咕着。
“她不是贬去厨房洗菜搬柴了吗,怎敢来前庭院招摇?”另一个长眼细眉的媵女看银蝉不顺眼,故意抬高声音说道。
唐府来的小个子媵女鄙视地瞥眼,嘲笑道:“看看她一身的打扮,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呢,其实比粗使丫鬟还不如!”
银蝉并不理会她们说的,行礼后起身对庆嬷嬷说道:“银蝉不求得宠,只愿在前庭院当差,看在多年伺候郡主的情分上,请求嬷嬷开恩。<>”银蝉已失去媵女的名分,仅是一个粗使丫鬟,按照规矩不得来前庭院伺候。
庆嬷嬷老眼精光一闪,故作犹豫地皱一皱眉,半晌说道:“大人身边虽有媵女伺候,但也需一个出门传信递东西的大丫鬟。你以前伺候过郡主,有些见识也懂规矩,既有这样的心,就将这碗断离汤喝了吧。本嬷嬷安排你在前庭院当差,至于能不能入苏大人的眼,且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银蝉顿时双眸一亮,露出欣喜的表情,给庆嬷嬷行礼道:“银蝉多谢嬷嬷成全!”说着将剩下的一碗断离汤喝下。
众女一见此景,便明白是庆嬷嬷故意做的一出戏,借着香桂生病不能画像的机会,将这空当给了银蝉,让她扳回一局。
从此银蝉便从后院粗使的丫鬟,一跃成为前庭院的大丫鬟,虽没有媵女的名分,却比媵女更为自由,甚至可随意出入清霜苑。
紫宁见银蝉脸上蕴笑,面露得意,心想:“她本就容貌出众,与诗桃不分伯仲,这一回有庆嬷嬷帮衬她,一下子攀到前庭院来,若是她存心吸引苏大人,保不准那色狼提拔她,给她封个良姬什么的。”
媵女们见银蝉抢占了头位,都暗自后悔不跌,忽听庆嬷嬷说道:“这断离汤,每位姑娘一碗,你们都喝了吧,省得日后麻烦!”说着让婆子往碗里盛汤,命媵女们全都喝下去。
当即便有几个媵女哭出来,心里万般不愿意,却被恶狠的婆子强按住发髻,捏住鼻子硬灌下去。
庆嬷嬷见媵女哭哭啼啼,不耐烦地皱一皱眉头,厉声喝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既来东苑当媵女,就该守住媵女的规矩,你们再这样闹下去,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打死,要么撵出去做污奴妓!”
众女一听,都吓得浑身哆嗦,强忍着悲痛委屈,默默端起断离汤喝了,有略微挣扎反抗的,都被婆子们按在地上,狠打了几巴掌,将那一碗汤药灌着喝下去。
紫宁见情形不对,早已偷偷拽着绿环和姚儿往后躲,三人挪步刚出了厅堂,忽听庆嬷嬷一声厉喝:“抓住那三个小蹄子!”
紫宁大叫一声,“快跑!”绿环提起裙子撒腿就逃,姚儿却手脚发软,刚跑了两步,重重跌在鹅卵石地上,摔得她额头红肿起来,咬牙忍痛,怎么也爬不起来。
转头见她脸色铁青煞白,紫宁连忙回身去扶她,姚儿哭着叫道:“你们快点跑,管我干什么!”紫宁咬牙用力将她搀起来,眼看几个婆子凶神恶煞奔过来,心想:“我们能往哪里逃,躲过这一时却躲不过一世,除非不做媵女,否则这碗断离汤必是要喝了。”
绿环已跑得老远,转身见婆子们将紫宁和姚儿扭着手,硬是拖了回去,不禁心惊叫道:“宁儿……”提着裙子往回跑,边跑边哭喊道:“宁儿,你们放了宁儿,我去喝那药汤……”
紫宁胳膊被婆子扭住,见绿环哭着跑回来,急的大声叫道:“绿环,你快逃出东苑去,找长公主和许姑姑,求她们救你……”话音甫落,被一个粗壮婆子狠狠打了一巴掌,骂道:“小贱人,任你们找了谁来,也得喝下断离汤!”
转眼间三人都被拖回厅堂内,婆子们死死按住她们,跪在庆嬷嬷跟前。紫宁挣扎扭动了两下,心里焦急万分,暗想:“就算我挣脱开了,一个人能逃出去,绿环和姚儿却是不行,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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