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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成君这个疯子很玩味地看着敬武:“就想揍你一顿。”
“你不正常啊!”敬武又恼又怒,冲她喊。
“是有点不大正常,”霍成君将手掌收了回来,好玩味儿地把弄,看了又看,因说,“原是挺正常的,这么多年关在昭台宫,疯也要憋疯啦!你好像对我还挺有气?呵,你不去问问你那个狠心的父皇,他为何冷待我这许多年?我对他有气才是。”
“你便是为这事揍我一巴掌?为我父皇?”
——真是个疯女人哇!父皇欠的债,要她还?
“不是。”霍成君扬起眉来,好凌厉骄傲的模样。
“唉,”敬武叹道,“气儿撒我身上有甚么用呢?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大汉辟土开疆近百年,可有过我这么倒霉不受宠的嫡公主?你恨父皇,我且还对父皇存着气呢!”
“小公主,我都说了揍你这一巴掌我心里舒畅的很,”霍成君凑了近来,她的脸在敬武的眼前逐渐放大,待差点儿要贴上了,她才说道,“不是因为你父皇!不是、不是!!”
她孩子气地连说了好几声“不是”,敬武撇过头去,口里“哼”了一声,跟个孩子似的与她赌气:“不是便不是!反正我都知道啦,你脑筋是有些不清楚!”
这话霍成君不爱听啦,因伸手将敬武整张脸框了过来,别住,使她动弹不得了,才瞪着她道:“敬武公主,我告诉你,扇你这一巴掌是因为我实在讨厌你这张脸!”
“长得漂亮就讨厌?”敬武也是个不怕死的,平时讨巧饶舌甚爱,这会儿对上了霍成君,竟觉无人再这么“讨厌”了,仿佛不与她贫舌弄巧一二,便打不起精神似的。
“得啦,贴金挺利索,”霍成君轻拍了拍她的脸,“我告诉你,因为你这张脸,教我想起我生平顶讨厌的一个人!平时还不觉得,今儿这么瞧着,还真有几分像——你说我烦不烦你?”
“谁?”敬武心里有些底,但她还是这么问。
“你说你长得像谁?”
“君父。”她毫不犹豫。
这女人原已转身,没想听敬武自言长相似皇帝,竟跟发了狂似的,折身摁住了她的肩膀,疯狂地搡她:“你像谁?!……你也配?!!”
敬武被她搡得晕沉沉,只觉天地都在眼前旋转,只好喊停,没想这疯女人当真是疯了,非但不理,反而变本加厉!
敬武好生可怜,被撞得苦胆汁差点也吐了出来……
敬武也不冷静,反激她:“本公主就是长得像皇帝!就是像我父皇!你发甚么疯……晃死了我我也长得像父皇……啊……哎哟!”
“陛下?”她一怔,忽地住手,那双眼睛里雾蒙蒙的,像是刚哭过,但又分明没有眼泪。往深了看,却觉眼底涵蕴有些痴惘了,里面有一种久远的,幽深的情愫,暗潮涌动……
霍成君有些发愣,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傻笑,扳着她的脸,转过来与自己对视。敬武仔细瞧了瞧她,好像发现了不太对劲儿:“喂……”抬头瞥见秋娘在向她使眼色……
“嗯……啊?”敬武也用脸部表情“问”秋娘。秋娘很快做出“应答”——她极不情愿地承认了敬武的猜疑,一番顾虑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狠点了点头。
在自己的疑惑得到确实之后,敬武躲开霍成君的纠缠,从霍成君不断摇摆的肩胛与脑袋间隙,与秋娘进行“眼神传递”:
“什么时候的事?”
敬武是真好奇,这女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正常的?看这样子,还不是小疯,瞅着挺严重。
“早几年了,看也看不好……”秋娘在抹眼泪。
啥?!早几年就这样了??
敬武欲哭无泪,为甚么不早说呢!那她现时被绑成这个样子,万一霍成君疯劲儿又上来了,没掌握好“火候”,把她给折腾死了怎么办?!
“请……过……太医令……了?”敬武艰难地摸霍成君脑袋摇摆的幅度规律,凑准了机会能找着间隙与霍成君身后的秋娘“眼神对视”,便问:“看了没有哇?”
“这处荒僻……”秋娘抹泪:“为陛下见弃的宫妇,哪能那么容易请着宫里的太医令来瞧病……”
“唉,有病还是得治啊。”
敬武大发感慨。
一旁的秋娘很是无奈,叹息声不绝。
“一直都这样?”
秋娘点头:“时好时坏,好着的时候,人清醒的很,与从前一样,对样样事物都讲究,甚而到了苛刻处。也爱美,打扮起来的时候真是漂亮啊,同当年一般光彩照人。可不好时么……真是可怜!有时看着邋邋遢遢的,有时又很暴躁,劝说不停的,爱打人,甚而会举刀子伤人……”
“这个……我知道,我……正在领教……”敬武冷汗涔涔,眼瞧着那状况之外的霍成君已挥刀向她,便有些扛不住:“那个……秋娘啊……通常这种时候,你们都不……不救救受害人的么……”
“通常这种时候,能被戳被捅都算是福气了,若谁有阻挡的,那可完啦,主人定会以命相搏,不死不休。”
以命相搏……不死不休……
敬武还不死心:“那……这个……依你的经验……我能……能……撑到父皇赶到么?”
“……”
建章宫殿门紧闭,方才进谒的太子殿下被皇帝使出,命于太子宫候命。但太子不肯回去,执意跪在殿外等候陛下回音。
他还年少,永不知陛下心事沉着为何。昭台宫……皇帝是不能轻易去的,甚至应该说是,他此生都不愿去。
但太子不懂。
皇帝负手于殿下踱步,眉头深锁,好一会儿,皇帝仍心不在焉:“摆驾——”
殿下那人立在灯影阴翳下,目光时时刻刻围绕皇帝转,见这么,因说:“陛下决定了?”
“阿妍,你说,我能不去吗?”
“陛下到底还是原谅了她。”她为平君感到不值。
“原谅?”皇帝冷嗤:“说远了去,朕这一生都不会对昭台谈这二字。”
“那陛下因何……”她不敢再赤白白往下说去,便只能点到即止。
“朕的敬武在她手上!你告诉朕一个不去的理由?”
艾小妍语塞……
皇帝已领头往殿外走,边走边急说:“奭儿随朕同去便好,你不要出现,你是朕拿捏敬武丫头的最后一个筹码。敬武性子难摸,若没你,朕还真吃不住她。”
“诺。”她跟在皇帝后面,眼看着皇帝离去。
他已记不得有多少个年头没见过昭台宫里那个人,他更摸不准霍氏此举是为何,缚捆了他的女儿,逼他前去?其中若说没诈谁也不肯信的,他的亲军自然不肯让他孤身涉险,因此极力反对他幸昭台。就连他的奭儿,虽主他入昭台,也只求他远远看着,拿条件赎出思儿便好,绝不能使陛下涉险。
昭台在众人眼里是那般可怕。
但他还是来了。
原来昭台的春/色从来不逊旁处,新绿攀枝头,满汉宫的旖/旎从来也未曾漏掉过昭台。
皇帝站在墙外,注目一枝探出墙来的新绿,停驻好久好久。
他在给时间。给昭台一点时间。
“陛下御驾——幸——昭台宫——”
这尖锐的声音已多少年未曾响在她的耳畔。
霍成君一怔。
复泣涕零如雨。
她遮面,怔怔地流泪。哭过之后又笑。
笑过之后,眼泪似断线的珠子,蒙了满脸。
霍成君放下了手中的刀子,向敬武又哭又笑:“你这小贱/人,你听见了么,陛下来啦,陛下要来接我回去了……你,休想抢走陛下!陛下念念不忘的,只有我一个人!从来只有我霍成君一个人!”
“一个人就一个人……”敬武搭腔,道:“那个……你试试给我松了绑呗?”
苍天啊!她真后悔了啊!她得多蠢才能答应霍成君这么个欠考虑的赌约啊??霍成君瞧着好好儿的,谁知道她那么有问题哇!
敬武悔的几乎要泣血。
她的说话声却没能吸引霍成君的注意。
霍成君僵愣在那儿,侧对殿门,好似在痴傻等待着什么。
她满心神都被黄门郎那一句“陛下幸昭台”所攫住。
陛下幸昭台……
“哈哈哈……”疯妇傻笑着:“你听见了没、听见了没?陛下要来看我啦!陛下要来昭台宫……接我回去了!”
“……”敬武好困啊。
霍成君揩了满面的泪,忽然返神,胡乱地将脸抹开,她未施脂粉,这么一折腾倒也没能花了脸。
她喃喃道:“秋娘、秋娘吶?陛下要来啦,快、快把我的脂粉盒子拿来!”
便在殿中痴傻地笑。
敬武忽觉好心酸。原还是这么好好儿的一个人,怎忽然便成了这副模样儿?
□□困人啊。
霍成君如是。
她父皇,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