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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这一定是一个圈套!
听到赵辛未的话,内田悠猛然警醒起来。多年做销售培养起来的素质,让他能够保持住平静,但他的一双眼睛却盯住了赵辛未,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形容猥琐的中国官员,绝对不像郭培元说的那样,是什么精神日本人,他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反串黑,是冯啸辰派来试探自己底牌的。
“赵先生,谢谢你对我们的提醒,事实上,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中国企业能够成为日本企业的竞争对手,否则在10年前我们是不可能向中方转让技术的。我们和中国企业并不处在同一个竞争层次上,池谷制作所刚刚接到了意大利一家大型石油化工企业的订单,这一个订单的利润就超过了阿根廷项目里四个订单的利润,你认为我们会对阿根廷这样的小项目感兴趣吗?”
“可是,我觉得中国企业的学习能力是非常强的,一旦他们进入了国际市场,对日本企业是会造成影响的。”
“不不不,我们丝毫也不担心这件事……”
“我觉得可以担心一下……”
“这个真的不用担心……”
“这个真的值得担心……”
坐在旁边的菊池十郎都听傻了,这俩人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内田悠拼命地说不在乎中国企业对自己形成竞争,而赵辛未却不断地警告他要小心这种情况,你们俩到底谁是日本人,谁是中国人呢?
对于内田悠来说,赵辛未越是这样说话,他就越相信赵辛未是来套他的话的。很显然,冯啸辰现在对于池谷制作所会让渡技术一事存着极大的怀疑,所以才派出赵辛未来进行试探。如果自己流露出一点不想发放许可证的意思,冯啸辰就有可能会偃旗息鼓,放弃这个项目,也不再试图与自己谈判。
这样一来,自己希望利用阿根廷项目败坏中方信用的如意算盘就会破产,引诱冯啸辰亲自来谈判,并且当众给冯啸辰一记耳光的梦想也将破灭,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个失败的结果,内田悠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赵先生,我方的诚意,你是不用怀疑的。”内田悠粗暴地打断了赵辛未的规劝,他板着脸说:“中方目前掌握的池谷合成氨工艺,只是我们的第一代工艺,对我们的价值并不大。如果中方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我们是非常愿意把它转让给中方的,我们可以向中方发放无限制的许可证,以取代此前每个项目单独授予的许可证。
请你把这个意思转告给你的上司,并且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对这样的好意置之不理,那我们也不会勉强。我们能够给予你们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虽然我们对阿根廷项目并不感兴趣,但我们是完全有能力完成它的。”
看到内田悠都被自己说急眼了,赵辛未也无奈了。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似乎是不适合一直对内田悠的好意泼凉水的。万一他今天说的话传到冯啸辰的耳朵里,这事情就麻烦了,连他的老领导都没法再罩着他了。
赵辛未回去传话去了,他当然不会说这些话是内田悠直接告诉他的,而是会说这是从他的“关系”那里了解到的。而内田悠则坚信自己已经猜到了冯啸辰的真实想法,那就是既想得到专利许可,又担心这是池谷制作所设下的圈套,所以才会使出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在随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整个局面变得异常诡异。中日双方的谈判仍在进行,但双方都会不时找出理由拖延几天。在内田悠看来。中方故意拖延,是不想显得太急切,以免落入日方的陷阱,而他自己同样拖延,则是为了让对方相信这的确不是一个陷阱。
负责中方谈判的,始终是赵辛未。装备公司方面派出了几个人与他一同参与谈判,但这几个人明显能力不足,遇到事情只会拿着写好的材料照本宣科,有时候甚至还会拿错了材料,以至于说出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直到很多年以后,赵辛未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知,装备公司给他派的这几位助手,其实只是公司里的勤杂工。当然,装备工业公司的勤杂工也都是有文化的,没错,就是周梦诗向赵辛未说起过的那批知道啥叫倾销的楼道清洁工。
内田悠一直盼着冯啸辰能够出现在谈判桌上,他也因此而私下找赵辛未问了好几次。赵辛未不是说冯总在外地考察,就是说冯总原本说好参加,结果一早被经贸委领导叫走了,总之,就是各种巧合凑到一处,始终不能让内田悠得偿所愿。内田悠也曾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过是不是别再等了,索性与中方摊牌,结束这场闹剧。但每一次他都会向自己说,既然已经布了这么久的局,没看到结果就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在阿根廷那边,曹志远亲自出马,带着装备公司和另外几家装备企业派出的工程师、销售人员与阿根廷农业部的官员进行着马拉松式的洽谈。中方故意制造出各种变化,迫使阿方的谈判代表不得不经常表示要向上级请示,一来二去便拖过数月的时间。
内田悠在日本、中国两地来回跑,但对阿根廷那边的事情也是洞若观火。他交代自己在阿根廷那边的属下,不必催促阿根廷政府签订,相反,还可以推波助澜,让中方与阿方的谈判再拖延下去。在此过程中,日方的销售人员要不断地向阿方陈述一个观点,那就是中国人其实并没有能力接下这四套大化肥设备,阿方与中方的合作终将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既要让阿方对中方产生怀疑,又要让阿方愿意与中方继续谈判,这其中就涉及到很复杂的话术了。幸好,日本人都是极具工匠精神的,编几个自相矛盾的说法并不困难。
在滨海二化的工艺实验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冯啸辰放出了不惜工本的豪言,各家装备制造企业在经济利益加政治利益的双重驱使下,也是开足了马力,夜以继日地为新工艺试制各种对应设备。有些设备造出来之后,又被发现原始设计存在问题,设计者痛心疾首,觉得自己浪费了国家的资金。冯啸辰却只是淡然一笑,声称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样的代价是必须付出的。
与勃朗、埃尔、克雷默以及其他一些国外企业的专利互换谈判也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这些企业都乐于用自己已经过时的专利与中方交换具有良好应用前景的钌触媒专利。负责与这些外国公司谈判的,是装备公司战略规划部的少壮一代,包括黄明、陈默、张翰匀等等,知识功底扎实,脑子也灵活,看到对方对钌触媒专利如此感兴趣,便擅自提高了谈判底价,结果换回来的东西比吴仕灿最初交代的多出了好几倍,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在此期间,王宏泰已经做完了他的理疗,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去了一趟滨海,并得到了冷飞云等人热情接待。不过,王宏泰并没有见到众人围着他讨教问题同时对他顶礼膜拜的场景,他见到的是同行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设备调试,大家互相讨论的话题颇为精深,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王宏泰找到自己的博士生徐致远,向他了解项目进展情况。徐致远倒是忠心,把情况一五一十都向导师做了汇报,说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目前钌触媒合成氨工艺的所有障碍都已经被突破了,还涌现出许多理论创新,估计能产生若干专利和若干SCI的文章。王宏泰听罢,心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连带着对徐致远也产生了怨怼之意,这就是后话了。
王宏泰到滨海的时候,冯啸辰并不在现场。这几个月时间里,冯啸辰大多数时候都在现场,帮助解决各种问题,协调各家企业、科研院所之间的矛盾。不过,就在王宏泰从浦江出发的那天,冯啸辰却接到一个紧急电话,然后便赶到北宁省去了。
天地良心,冯啸辰真的不是故意在回避王宏泰,而是林北重机那边遇到了一件麻烦事,让他不得不亲自赶过去解决。
“我们出口西班牙的一台挖掘机,底架梁断裂,现在已经趴窝了。我们要紧急调运一套底架梁过去,还有其他一些备件。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铁路局说安排不了车皮,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冯啸辰风尘仆仆地赶到林北重机时,林北重机常务副厂长刘旺也顾不上与他寒暄,直接就满脸委屈地抱怨起来。
冯啸辰脸色凝重,问道:“刘厂长,我先了解一下,底架梁断裂是谁的责任?客户有没有对你们的产品质量提出质疑?”
“这个倒是没有。”刘旺说,“我们在电话里询问过对方,对方表示这起故障完全是因为他们操作上的原因,与我们没有关系。不过,他们希望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替换的底架梁和其他备件运过去。他们那边的工期非常紧,一台挖掘机趴窝,对他们的影响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