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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思到国内给陈硕下达的第一个指示:爬长城。中文再不好的老外好像也知道那句名言:不到长城非好汉。所有雄性动物不论中外人畜,都要证明自己是好汉,这简直是亘古不变的。

    陈硕带着墨镜看着那满满一墙头的人,觉得这个连女人都要证明自己是好汉的年代大家也真的是拼了。从小到大长城她爬了那么多次,她女汉子的名头坐得实实的,要不是李思她才不大过节的来爬墙头。

    李思倒完全没有被那下饺子一样的人群弄得没了兴致。相反,他极其兴奋的带着陈硕蹭蹭往上爬。陈硕想着还是外国人好糊弄啊,就这眼前都是人头脚底都是垃圾的地方也玩得这么有兴致。

    好在秋高气爽的蓝天白云也还有那么点意思。趁着李思拿着相机到处拍的空挡,陈硕坐在台阶上看着远处发呆。

    “昨天那位老兄,用你们北京人的话怎么说的?你的发小?”李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照完相也凑过来坐到她旁边,开口却是问顾予的事。

    陈硕有点想笑,长着副中国人的样子却一口外国腔,说起“发小”这个词还倍儿认真的字正腔圆,怎么听怎么怪,不过这也说明李思真是个热爱中国不忘本的好同志。

    “这个词得带着儿话音说出来才是那个味儿。儿话音懂吗?发小儿。”陈硕加重了一下小的发音。

    李思跟着学了一遍,又觉得挺有意思接下来几个小时没事就念叨一下。他就是这么个人,对他不熟悉的事情都充满了兴趣和热情。

    “你回到北京了,为什么不住在家?”李思接着问,“中国人不是最看重亲情孝道的吗?”

    陈硕也不在意,随口回了一句:“我在这儿没家。”

    李思很惊讶,“睿康不是你……”

    “那是养父母。”陈硕打断他,“而且他们八年前送我出国的时候,就基本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又斜眼看了看李思,“所以你这次跟董事会坚持带我回来收购睿康,可能是打错算盘了。哦对不起,打错算盘了你明白吗?就是说你要是觉得我跟陈家的关系能在谈判上帮助你,就计划错误了。”

    李思做恍然大悟庄:“算盘我知道。我不会用,但是一直很有兴趣,你可以教我吗?”

    这厮装傻。陈硕也顺杆儿下,干笑了两声把这个话题结束。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还是艳阳高照,长城上连片遮阴的叶子都没有。李思算绅士,且知道亚洲女性完全不崇尚什么健康肤色,所以也没有为难陈硕很久,也就晒了两三个小时就准备放她打道回府。

    饶是这样,陈硕还是觉得晒过头了脸疼。

    顾予来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堵在八达岭高速回城的路上,且一眼望过去那车队乌泱泱的简直快要接天连地了。在中国节假日去著名景点就是用生命去添堵。不过这跟旁边这位老外是没法解释的。顾予来还非常配合的在电话里补了一刀:“大国庆的爬长城?你那老板是在美国没见过人要来中国看个够吗?”

    陈硕咳了两声,不置可否,心里却是赞同得不行。

    “我这几天加班够呛能休息,今天你过来我单位这边吧,我请客。”顾予来在电话那头好像有点忙的样子。

    陈硕眯着眼睛:“还吃,前两天不是吃过了吗?”

    顾予来笑了两声:“这才能显得我诚意啊。我定了位子了,你堵完了车就过来。”说着又笑了起来,明显对陈硕堵在路上这事很是幸灾乐祸。

    “我去不了。”陈硕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思,直接回了顾予,“我今儿全陪,晚饭也得陪着老板。”

    “那你陪完他我再陪你。你在哪儿吃饭?弄完直接接你去。”顾予一点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李思在旁边显然已经听懂了,似笑非笑的看着陈硕。今晚上他并没有要陈硕安排晚餐,所以他的助理在以他的名义撒谎,还当着他面。

    “太晚了不想出去了。我时差还没倒完呐。”陈硕接着撒谎。

    可那边依旧不依不饶:“那我带着东西到你公寓吧,咱俩还可以喝两杯。反正你那儿方便,还省的我再送你回家了。”

    得,这么多年不见,顾予来什么时候开始属狗皮膏药了?

    陈硕扶着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说忒忙把电话挂了。

    刚放下手机,李思来了句:“你发小儿?”倍儿地道,看来这几个小时没白练。

    陈硕嗯了一声。这些人脑门儿上的标签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但突然都待人接物都这么亲切热情。她又没失忆,这些人以为在糊弄二傻子呢?

    “你要陪我吃晚饭?”李思又似笑非笑的接着问。

    陈硕嘴角抽了抽,这个老板情商奇高,不想听的时候怎么解释都听不明白,想听的时候稍微几个字他就全懂了。“算我尽地主之谊。您想吃什么?”赶鸭子上架呗,总不能真让老板觉得自己就是个替她挡枪的。

    李思眼睛放光:“太好了。我想吃烤鸭。”

    这一顿果然吃的时间很长。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小营养好,李思明明是个亚洲人的身板却有着比欧美人还欧美的体力,一晚上就把时差给倒过来了,这一整天折腾下来还有精力干掉大半只鸭子。

    陈硕却是累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象征性的吃了两口菜。她的胃还在美国时间,赶上放假这会儿都还没起床。

    “我看你那发小儿,好像总有什么话跟你说。”李思忽然挑起了这个话题,“他是不是你的ex?”

    陈硕咬着筷子乐:“我要有这么帅的ex就不跑去美国了。”

    李思好像很有兴趣。“那你喜欢他吧?”

    陈硕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在中国有句话,叫知道太多秘密会被雷劈的。知道什么叫被雷劈吗?”

    李思也笑了起来:“发了誓才会被天打五雷轰,这个我知道。”

    陈硕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他可能很快就是我妹夫了。”

    “你妹夫?”李思挑了挑眉毛,不知道是惊讶陈硕有个妹妹,还是惊讶顾予来是她准妹夫。

    陈硕说:“资料里不是写了吗,睿康现在的总经理陈家佳,我养父母的亲生女儿。”

    李思好像回想了一下,直截了当的说:“我记得你跟公司申报利益关系的时候只说了陈家领养了你,看来不止这样。”

    陈硕眯着眼睛:“怎么?后悔加薪也要把我带回国了?”

    李思好像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说:“我希望了解的更详细一点。”

    陈硕当然也有这个心理准备,老板不是傻子,不可能花了这么多钱却带个雷来中国。她以前从来不说这些,谁对她的过往也都没有兴趣。在异国他乡,生存的迫切盖过了所有情感的需求,她和身边的人都是。算起来,她虽然跟李思认识已经五年多,从学校出来就跟着李思混饭吃,但是确实从来没有跟李思交过底子。可是既然回来了,李思会知道那也是迟早的事。

    她也早就准备好要跟李思交代这个事。mp的薪水确实让傻子都难以拒绝,所以她回来了;但是mp的律师团更加凶残,她可不要以后真出点什么问题被冠上什么利益关系之类的名声,不仅会赔光她这么多年攒下的老本,还会断了她以后的生路。

    更重要的是,要是从陈家那儿听到这些事,那就指不定会是个什么版本了。

    “我从小长在陈家。那时候,我的父母还只是制药厂的工人,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非常爱我,一切都像个正常温暖的家庭一样。后来中国企业改革,我爸下了岗……就是失业了,他借钱买下了那个药厂,开始自己做老板,家里环境也越来越好。直到我十五岁那年,他们带回来一个女孩儿,就是陈家佳,说是我妹妹。我们两同年同月同日生,不过长得却一点也不像。然后,我就失宠了。”陈硕笑了起来,好像失宠这件事很好笑。但其实真实发生的时候并不好笑。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听话,却发现自己在家里越来越不招人待见,那种压抑和彷徨让她一度想杀掉陈家佳然后再自杀。

    李思没有笑,“后来呢?”

    “后来,一直到我十八岁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只是陈家佳出生没多久就被人抱走了,他们收养我,算找个精神寄托。”

    那是高考前半个多月的时候,压力大得让人喘不上气。学校对她们这些成绩稳定的学生放松了管理,写个假条就可以在家学习。她已经两三天上午没去学校,父母也不知道。他们一门心思都在成绩实在不怎么样的陈家佳身上,爸爸的公司太忙家里顾不上,剩下妈妈简直恨不得亲自去帮陈家佳听课考试,每天各种端茶递水陪读。好像谁也没注意家里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那天上午她正在家里边打瞌睡边看书,听见门响知道是妈妈买菜回来给陈家佳做午饭了,还听见了姨妈的声音。没想到还听见了让她这一辈子命运彻底改变的一段对话。

    姨妈说:“你这东西怎么都买这么点啊?俩孩子够吃吗?”

    妈妈说:“硕硕每天都自己在外面吃。家佳身体不好,我怕她在外面吃坏肚子。”

    姨妈叹了口气,说:“姐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也实在太偏心了,虽然硕硕不是你们亲生的,但是好歹也养了这么多年……”

    陈硕的耳朵跟被炸聋了一样,“不是亲生的”那几个字在她脑中猛烈的左右撞击盘旋,撞得她头晕眼花耳中一片嗡鸣。她想站起来冲出去问清楚,可是却重重的摔倒地上,额头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那时候她多希望那就是一场噩梦,一场因为高考压力太大让她精神错乱的噩梦。可是当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头包得像个粽子一样躺在医院,才知道这场噩梦般的现实惨剧远没有结束。父母语重心长的坦白了她的身世,原来她就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因为恰好跟陈家失踪的女儿同一天生日,所以被陈家父母收养了。可是天意也不知道是在弄陈家佳还是弄她,过了十几年陈家佳竟然还找回来了。

    陈硕懵了。明明以为她和陈家佳只是内部矛盾分配不均罢了,到头才知道原来是敌我矛盾根本是你死我活,哦不对,是胜负早就注定,根本没活路留给她。心如刀割的万念俱灰次方都不足以形容她一败涂地的状态。

    父母说她还是他们的女儿,可是从他们的言行来看陈硕知道自己早就不是了。即使他们在物质上能够负担两个孩子,情感上却再也无法负担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孤儿。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事实都会觉得接受不了。”李思用一种安慰的口吻说,“你已经很坚强了。”

    坚强吗?陈硕笑了笑,没有接他这个话。内里都烂了,别人看不到而已。

    出院回家之后,她精神极度抑郁,每天都在油锅里炸一样的熬完了高考等到了分数。虽然考试时状态实在不好,但勉强还是够了北大的分数线。陈家佳也跟她预料的一样,虽然每天就差没用参茸吊着,也还是考得一塌糊涂。

    家里没有一个人为她能上北大高兴。反倒是陈家佳每天哭哭啼啼好像随时准备去死,母亲每天愁云惨淡紧紧看着陈家佳生怕她想不开,父亲更是连生意都不管了,天天出去找关系陪喝酒就想让陈家佳在北京上个好点的大学。

    她对这个家最后的一点期待也就这么消失殆尽了,在家里再多呆一秒钟都觉得要喘不过气。自然而然的,她想跑了得了。

    但没钱啊,她就想到了顾予来。大她一岁的顾予来已经是大学生,不止一次的跟她显摆每个月爸妈都给生活费,自己还能打个工整点零花儿,俨然一大款。陈硕想着凭他俩十多年的交情,借点钱先出去租个房子,然后找个暑期工什么的,生活应该勉强能应付的。

    她偷偷给顾予来打了电话,也没有说原因只说借钱,顾予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说要等两天凑一下钱。她悄悄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还看好了一个地下室,准备一拿到钱就走。

    可以他俩约定的那一天顾予来没有来。倒是陈家佳带着五千块钱出现了,说顾予来有事来不了,托她把钱带过来。

    陈家佳说她之所以愿意帮这个忙是因为陈硕走了对大家都好,她也不想每天在家里对着这个姐姐装亲热。那时候陈硕虽然人生大起大落,但基本上也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而且她太想换个活法,所以没想太多,拿了钱离了家以为从此奔向了自由的新人生。

    可是打死她也没想到,她的新生活还不两天,就有两个警察上门把她带去了派出所,原因是陈家报案说不见了五千块钱,而她跑了,你说还能怀疑是谁偷的?父母黑着脸在派出所等着,她哪儿见过这阵仗,哆哆嗦嗦的说钱是顾予来让陈家佳给她的。可是警察拿出顾予来的证词她直接傻了眼。人明明白白的说:陈硕找他借过钱,可最后没找他拿,连她人都没见过。

    陈家佳就更不用说了。像个被吓坏的小兔子,红着眼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几天她天天都跟同学在一起,压根儿没见到陈硕。当然,她的同学跟她说法一个字儿都不带差的。

    陈硕绝望了。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也明白了什么叫做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她人生不止如戏,还他妈是个烂戏。

    好在那时候陈硕还差那么几天才满十八岁,算未成年,盗窃金额也不很大,人民警察也算宽容不愿跟个小姑娘较真,让爸妈领回家管教。可是家贼这个标签,陈硕是一辈子也拿不掉了。

    而陈家父母自然也把她当盗窃犯,天天锁家里防着她跟防贼一样。本来的漠不关心顺理成章的转变成了避之不及。当然陈硕也消停了,她真当自己坐牢一样安分的呆在家,谁也不见,当然也没有谁再来找她。报志愿的时候,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填了南京大学。她想离开北京,离开这些人,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也不见。

    “我还是很感谢陈家,至少他们还愿意帮我支付大学的学费。然后我愉快的去南京上学了。”陈硕简单的交代了一下她的“犯罪史”,简单给老板铺垫铺垫,省的以后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真当她有前科把她给炒了,那这趟国回得可太冤了。

    李思一边默默的听,一边就着她的话把烤鸭又消灭了不少。